154米婭莉的回憶（下）

列奧尼達此時已經結婚三年了。他娶了當時剛摩羅王國的公主梅琳達為妻,梅琳達是一個普通的人類貴族,並不懂魔法和武藝，但她卻有著可以撫慰戰士受傷心靈的溫柔性格。

對於常年征戰,活在血腥和壓力下的列奧尼達,這一點比美貌和力量更重要啊。

「我實在是太殘忍了。」列奧尼達喃喃地說,「我不該提出這樣的要求的……」

「你確實很殘忍。」米婭莉很快就收起了她的脆弱。她仰著修長的脖子,久久地注視著身前的列奧尼達,「我準備等你死了，才在你的墳墓前說出這個秘密的。」

這下連列奧尼達也無措起來。他滿臉通紅的扭過了自己的頭。

他不可能勉強對他懷有愛意的米婭莉殺了他,那麼，他還能拜託什麼人呢？

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做出犧牲,卻連可以託付信任和生命的人都沒有嗎？

列奧尼達迷茫了。

米婭莉恍如夢遊一般的離開了列奧尼達的營帳。她知道這次很可能是她最後一次面對面的和列奧尼達說話了。惡魔的潰敗就在這幾日,人類聯軍雖然傷亡不小,可是合圍之勢已經形成，惡魔們成了袋子里的老鼠，只等著末日的到來。

惡魔敗亡之日，就是地獄之主歸來之時。

米婭莉的愛意正如大部分的精靈一般，並非如同洶湧的波濤翻滾，而是潺潺流動的溪水。愛上了壽命短暫的人類，眼見著他娶妻生子，如今又即將湮沒在歷史之中，以一種註定不榮譽的方法死去。

——米婭莉心底那彎細長的泓泉，也漸漸不安定了起來。

終於到了那日，列奧尼達決定在河谷里進行最後一戰。

並未返回銀冠森林，而是選擇留下來阻止列奧尼達那通往死亡的結局的米婭莉，隱藏在了河谷不遠的某處。

她摩挲著手中的長弓「隕星」，精神從未有過的高度集中。

如果列奧尼達註定要在這天死於暗箭，那這個世界上能阻止那人的唯有她！

只有身為獵手之王，又擁有精靈族寶物「隕星」的她，能射出比那人更快，更強的箭，將那支箭撞擊的偏離出去。她不會離開列奧尼達，她會用手中的長弓保護他。

如果他會變成魔鬼，她會將她的長箭插入他的心臟。

可在那之前，請讓他享受他畢生為之努力的夢想達成后的喜悅吧。

惡魔和人類的鮮血染紅了整個河谷，列奧尼達率領的軍隊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他們圍繞在他們的領袖身前，無論是國王、法師、祭司還是其他什麼人，都比列奧尼達矮了半截。那是他們對列奧尼達表示敬意的方式。

人類經過幾十年的不屈抗爭，在損失了五分之四人口的情況下，終於迎來了勝利的曙光。

他，這個帶領他們成功驅逐了惡魔軍隊的男人，將成為這個時代的神話。

米婭莉用力擦了一下越來越滾燙的眼眶。

而不知身在何處，只一直看著這場回憶的我，連不知道現在在哪兒的鼻子都在發酸。我現在正在見證的是對於精靈來說並不久遠的歷史。然而，一個人類能讓無數種族心甘情願地為他屈膝跪下，這恐怕是漫長的歷史里也不常見的場景吧。

利箭從暗處射出了，鋒利的箭頭閃爍著銀光。

米婭莉冷笑了一聲，撥動著「隕星」，射出了無形無影的一箭。這是「隕星」最大的殺手鐧——當它的主人和它心靈相通的時候，不需要箭，也不需要瞄準，她的思想就是它的箭矢。

無形的箭撞上了那根箭頭。米婭莉的笑容輕鬆而愉悅。

可是，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她的笑容就消失在了臉上。

原本該撞飛那根箭頭後繼續前行，直到擦過列奧尼達身體后消失的無影箭，卻一直帶著那根箭頭往列奧尼達的心臟飛去。

不，應該說，原本不該射向列奧尼達心臟的利矢，現在因為米婭莉無形之箭的干預，正莫名其妙地朝著列奧尼達的心臟而去。

利箭射中列奧尼達的身體之時，米婭莉和列奧尼達同時倒下了。

深受打擊的米婭莉暈了過去。

我以為會看見米婭莉清醒過來的場景。可是我等待了許久，卻再也沒有了聲音。

……

「不，當時不是這樣的。我們被奈落的信徒所暗算，其他人都無法動彈，所以這時候我只好挺身而出……」

我記得這個聲音。

「然後呢？」

這個女聲我也很熟悉。

「然後我伸出了拳頭。我的同伴們就像在徹底的恐怖與黑暗中看見了太陽升起一般地望著我。當然我只是個莫名其妙無視神術的人，所以我保持著應有的謙遜。不管怎樣，那時我大喊著『去死吧』！然後把那個奈落信徒揍成了豬頭。」

「呵呵呵……真了不起。」

「是的。我也覺得我那時候帥呆了。莉雅肯定是在那個時候愛上我的！我那時候就像是個強硬又緘默的戰士，我不想廢話，拳拳到肉的揍著那個傢伙。你沒看見他當時的臉，那個表情簡直是像看見了鬼，啊不，死靈一樣！」

我覺得莫名火大。

「莉雅是和你一起進來的女精靈？」

「是啊，她是我的戀人。」

「咦？你不是說你曾經是人嗎？」

「是的，我曾經是人，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你是想說人類為什麼會和精靈相愛嗎？我雖然不想說自己是英雄，但我至少有自信，自己不是那種凡夫俗子。我會為了眼前的希望而奮鬥。人類和精靈不就是生命不對等嗎，就算做不了全世界的英雄，至少要做我的愛人的英雄吧？我是這麼想的，所以我現在成了這個樣子。」

「呵呵，能夠為了目標而一直奮鬥，你已經擁有成為英雄的資質了。」

「哪裡，愛上精靈，我得加倍努力才行啊。」

冗長的故事不斷繼續說著，當然巴哈和我的事情也不停的穿插其中，但是其中一個人的功績無比閃耀，被誇大到有些荒唐的地步。甚至於我的愛意也是因為這個人那無比的功績而產生的迷戀。我終於無法忍受了，站起身來說：

「艾克斯！拜託了！我都已經醒了，就不要再把我弄暈過去了！」

我睜開眼，看見了一片綠光里虛幻的艾克斯。他和同樣虛幻的精靈女人一起席地而坐。他們一起看著身影同樣虛幻的我。

「我認為自己現在看到的是最糟糕的景象……」我說著連自己都不願接受的結論。

「艾克斯，是不是我們都死了？」

艾克斯爽朗地大笑著說：「如果能死在一起，那也是甜蜜的結局呢。不過不好意思，莉雅，我們還活著。我們現在在這位米婭莉女士的地盤做客。」

他如此說完，快步上前幾步熱情的擁抱著我，並在我的臉頰上留下了幾個吻。

在這個虛幻的地方，我們竟然可以擁抱在一起了。從這一點上來說，這真是讓人熱流盈眶的好地方。

我扭過頭，表情有點複雜的看著那個面容熟悉的女精靈。此時她正帶著微笑在看著我們。

「您是米婭莉大人？獵之女王，艾魯因的主人，遊俠的首領的那位……」

她跪坐在原地一動也沒有動。她穿著一身普通的精靈長袍，而非那身在剛才的記憶里讓我熟悉的獵裝，可她那猶如皎月初升般的容貌讓我不會看錯她的身份。

她像是大部分剛聽完故事後如夢如醒一般的人那樣笑了一下，對我說道：

「是啊，我是那位。你剛才不是已經看過了嗎？」

也就是說，我曾看見了她的記憶的事，她是知道的了？

我微微低下頭，我不是遊俠，但卻對這位女王抱有最大的敬意。

「莉雅.月語拜見榮耀的艾魯因主人。請原諒我們這些不請自來者的無禮。」

「沒有關係，是我將你們硬扯進我的夢境的。說起來，這是我的不是才對啊。」

這是她的夢境嗎？難怪一片綠光，無分上下，光怪6離。難為粗神經的艾克斯居然一點也不害怕，還會和獵之女王有說有笑。

「那請問你將我們帶來這裡是為了什麼呢？」我有些生硬地說著，「您已經去世了不是嗎？為什麼還留在人間，您現在應該身處梅洛拉的神國才對啊！」

一陣冷颼颼的風吹拂而過。我的頭髮被風吹起，弄得我的耳朵像刀割一樣的發疼，我的心頭則是有股奇妙的感覺。

米婭莉是不是在生氣呢？

「我有一些想要知道的答案，在沒有知道之前，情願留在夢境里偽裝還活著，也不願意去神國永生。」她將臉朝向沒有人的位置。

「可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呢？恕我冒昧，我並沒有覺得我們有可以告訴您答案的能力。」

不能留在夢境之地。在夢境之地呆久了，正常的靈魂也會失去記憶，然後變成別人的夢境里碎片一樣的東西。原來獵之女王已經達到了遊俠最高的典範之道，可以將自己的靈魂滯留在自己創造的夢境里了。那麼，艾魯因就是她夢境的載體么？

這位女王大人實在是強的讓人不可思議啊。

「我沒有惡意，孩子。我只是看見了列奧尼達的臉，以為是他的英靈降臨了人間，所以才失態的將你們扯進了我的夢境。他不是列奧尼達，他剛剛已經告訴我了。我不會讓你們在這裡長留的。」米婭莉站起身，很平靜地對著艾克斯微笑。

「謝謝你陪我聊天。我這就送你們出去。」

艾克斯卻撓了撓頭，猶豫再三后，問了米婭莉一句：「您是不是想知道列奧尼達為什麼會死？您想知道那支箭是從哪裡來的？」

艾克斯也看到了獵之女王的記憶嗎？他洞悉了米婭莉的迷惑？

我和米婭莉都吃驚的看著他。米婭莉更是激動的抓住了艾克斯的肩膀。

「你並不能窺探我的夢境，你不是精靈！小奧，是你嗎？是不是你？」

「啊，您誤會了誤會了！」艾克斯驚慌地抬起雙手，「我只是偶然知道了這件事，我並不是列奧尼達啊！」

「不會錯的，你的身上有列奧尼達的影子！你說話的神態，想要達到目標時眼睛里閃爍的東西，都和列奧尼達一模一樣！」米婭莉的眼睛露出莫名的光彩。

「他不是列奧尼達！」我有些不悅，但依舊不卑不亢地說著。「列奧尼達已經死了！就算列奧尼達沒有死，一個人類也不可能活這麼久。你難道忘了這個事實嗎？米婭莉大人！」

米婭莉放開了自己的手。

艾克斯鬆了一口氣。看樣子他對米婭莉的失態也很意外。但是他用一種非常柔和的聲音說著：「我也是人類啊。你說我的神態，我的表情和列奧尼達相似——那是因為，我比是精靈的您更接近他。當然啦，我當然沒有他那麼偉大。但我覺得人類想要守護某種東西的時候，那心意應該是相通的吧。」

艾克斯很少這麼柔和的和人說話。但他擁有奇怪的能力，能分辨出好人和壞人。他會帶著如此大的善意和米婭莉大人解釋，恐怕是因為他真的覺得米婭莉大人不會傷害我們吧。

他這奇妙的自信是從哪裡來的呢？

「那請讓我知道那過去吧。」米婭莉看著艾克斯，伸出了手指，「請和列奧尼達心意相通的你，給我答案吧。」

整個夢境開始劇烈的動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