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染
一開始分班的時候,季匪和程見煙其實並不是同桌。
和高一的時候一樣,他和傅廈坐在一起,狼狽為奸,整天在最後一排搞事情。
而程見煙作為常年考試都是全年級前三的好學生,自然是坐在前排,不會與他們那種差生『同流合污』。
只是班主任黃澤並不做人。
他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在分班后的第一次月考後,看著季匪那倒數第一的成績,反而把程見煙叫到了辦公室。
在人到之前,他還特意吃了幾粒速效救心丸。
「老師。」程見煙禮貌地敲了敲辦公室的門走了進來,看著黃澤面色鐵青,她視若無睹,淡淡地打招呼。
「你看看這個。」黃澤把季匪的卷子扔給她,一臉不忍直視的模樣:「你覺得這學生還有救么?」
程見煙低頭一看,驚得微微睜大了眼睛。
好傢夥,季匪交的全都是白卷……也是夠勇的。
怪不得黃澤幾乎是一副快要被氣死的樣子——無論哪個老師攤上季匪這樣的學生,怕是都會被氣死。
程見煙整理好幾張卷子放在桌上,謹慎地回答:「我不知道。」
她也只是個學生而已,哪能判斷出來其他學生有沒有救呢。
「按理講,這樣故意交白卷的學生記過都不為過,但是……」
黃澤想到今早接到的電話,語氣微頓:「高中是人生很重要的一個階段,但凡有一點能拯救他的機會,我也不能放棄。」
他說的義正嚴辭,卻是話鋒一轉:「程見煙,你是班長,也有義務幫助來幫助班級里的差生。」
……
程見煙微怔,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班主任。
大概要把季匪這種問題學生推給別人這事兒太損,黃澤理直氣壯地說完,臉上也不免劃過一絲心虛。
「回去吧,之後我會重新調整座位,你和季匪坐同桌。」
雖然心虛,但黃澤並不打算改變他的決定,只是說:「你申請的獎學金,我會留意。」
高中想要拿到獎學金和大學不同,班主任的評價還是十分重要的。
程見煙鏡片背後的長睫微頓,漆黑的瞳孔里閃過一絲諷刺的情緒,然後,她接受了這個現實。
或許她這種安靜內斂,在學生中顯得比較穩妥又沒存在感,可偏偏因為成績好當了班長的人,就是最適合做這種事情的。
誰讓自己一貫是老師眼裡的乖學生和好班委呢?
程見煙和黃澤一前一後地走進嘈雜的班級里,一踏進來,黃澤就覺得像是進了『嗡嗡嗡』的蒼蠅群。
「安靜!安靜!」他快步走到講台上拿起教鞭敲黑板,厲聲呵斥了好一會兒,班級里才安靜下來。
黃澤下意識地看向最後一排季匪的座位,那祖宗正趴在桌子上睡覺呢。
他沉默片刻,直來直去地問:「本學期第一次月考成績下來了,你們都看過自己成績了么?」
「看——過——了——」
講台下或坐或趴的學生各種散漫的拉長聲。
黃澤額角青筋直跳,連連冷笑:「看過了你們還有臉笑?這一個個臉皮厚的用刀砍都砍不進去吧?都給我站起來!」
學生們無精打採的站了起來。
他們早就習慣挨罵,被批評激不起他們的絲毫羞恥心,午後正是困的時候,一個個都無精打采極了。
「傅廈。」黃澤看著季匪旁邊的男生,皺眉道:「把你同桌給我拉起來。」
傅廈撓了撓頭,伸手推了推睡得正香的季匪。
男生像是被揪了尾巴的狗,整個人都炸了,低聲罵了句撥開傅廈的手:「去你媽的,煩不煩?!」
……
傅廈也怒了:「季匪你個王八羔子,老師讓全班起立呢!」
全班都在悄悄觀看這場鬧劇,忍著笑。
黃澤臉色都快變成包公了,面無表情道:「這麼喜歡睡覺?用不用我搬張床進來讓你睡個痛快啊?」
「滾。」
「……你說什麼?」黃澤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但季匪站了起來,狼一樣的眼睛盯著黃澤,親口告訴他他沒聽錯:「我說,滾。」
天王老子也不能打擾他睡覺。
學生敢罵老師,這基本是能震驚全校師生的騷操作了。
黃澤終於怒不可遏,課都上不下去了,立刻和主任一起聯繫了季匪的家長讓他們過來。
整個班級里沸沸揚揚討論的也都是這件事。
可作為當事人的季匪,卻還是那般弔兒郎當,或者說是沒心沒肺。
很快,季匪的爸媽就趕到學校來了。
——聽說了學校要把人開除,兩個腳不沾地的大忙人也不得不過來。
少年被叫到了辦公室里,聽說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季長川立刻抬手給了季匪一巴掌。
『啪』的一聲,男人一點也沒省力氣,清脆的聲音聽得眾人心頭一顫。
就連陶倩都皺了皺眉,並不認同的樣子。
但少年像個不知道疼的。
季匪面無表情的轉過來剛剛被打偏的頭,冷笑著舔了下帶血的唇角:「打完了?」
「畜生!」季長川眼睛都氣紅了,狠狠地罵:「你還有沒有一點學生樣子?!」
「罵完了么?」季匪皺了皺眉,不耐煩道:「罵完我走了。」
「……」
「不是還得回班級好好學習呢么?爸,你說對不對啊?」
季匪回來的時候,程見煙正在班級里發練習冊。
她邊走邊看著練習冊上的名字,沒留意周圍,直到身邊掠過一陣衣角帶起的風,她才下意識地抬頭,看見季匪清瘦修長的背影從自己身邊經過,回了座位。
「我去,你這是怎麼了?」程見煙離他們的座位不遠,留了意,就聽見傅廈壓低了的聲音里也帶著訝異:「嘴都壞了,你爸揍你了?」
「你看不出來啊?」
「……你也真是欠揍。」
「對啊。」她聽見季匪嗤笑的聲音:「我做了欠揍的事兒,做好挨打的準備了。」
這人真怪。
怎麼寧可挨打,也要故意讓別人不痛快呢?
程見煙發最後幾本練習冊的時候,控制不住的一直在想。
尤其是,挨了打也改變不了什麼。
黃澤還是他們的班主任,這座位還是得調的。
只是經過剛剛的事情,程見煙對於季匪的『刺頭』程度有了一個新的認知,所以在老師站在講台上說座位安排時,她心臟突突直跳。
不得不說,是有些怕的。
「高二是提升成績的最好階段,等到高三再想追分就晚了,所以這次調座位雖然也是根據分數,但模式和以往不同,好學生和差生之間互相幫助一下。」
黃澤說著,目光落在了程見煙身上:「班長,你這次考試是第一名,應該幫助一下倒數第一,你們坐一起吧。」
倒數第一……除了季匪還能是誰?
一時間,班級里的學生目光都落在了程見煙身上,充滿同情的。
就連季匪似乎也不敢相信會這樣排座位,他漂亮的鳳眸劃過一絲詫異,隨後就冷笑:「開什麼玩笑?」
在全班的注目禮下,程見煙只能硬著頭皮站起來。
她拿著自己早就整理好的書包,一步一步地走到季匪的座位旁邊。
「傅廈。」程見煙勉強保持著平靜,假裝若無其事道:「麻煩和我換個座位吧。」
傅廈早就驚呆了,等回過神后,他立刻收拾東西的
「哈,你居然能和班長坐同桌。」他還不忘調侃旁邊的季匪:「好福氣啊,好好學習!」
「滾你媽的。」季匪煩躁地踹了他一腳,隨後抬頭看著程見煙:「你要坐這兒?」
這是少年第一次正眼看她,第一次和她說話,漂亮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飾的鋒芒畢露。
懷疑,煩躁,瞧不起等等情緒糅合在一起,看的程見煙心臟『咯噔』一聲。
「季匪,座位是我安排的。」黃澤這次倒做個人了,主動開口幫程見煙解圍:「你要還算個男人,就別為難女同學。」
「呵。」季匪嗤笑一聲,懶洋洋道:「我犯得著為難女同學?」
「老師,您這種安排才是在為難女同學。」
黃澤當然不會理他,權當沒聽見的繼續安排接下來的座位分配。
班級鬧哄哄的,不少學生書桌里的東西太多乾脆整個一起搬來搬去,嬉笑打鬧氛圍火熱,挺多人把校服外套都脫下來了。
可程見煙卻覺得如墜冰窖。
季匪一句話不說,一點溫度也沒有。
可偏偏她也不是那種活潑的性子,甚至可以說她是不善言辭的,面對這樣的場景,真真是如坐針氈。
兩個人都不看對方,冷凝的氣氛里僵持了好一會兒,季匪率先開口:「班長?」
有點疑問的,譏誚的語調。
「是。」程見煙放在膝蓋上的手縮了縮,盡量平靜地說:「你好。」
「你看我好么?」季匪側頭看她,滿臉寫著諷刺,審視的目光如刀。
他故意找茬,程見煙根本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她真的沒見過比他還野的男生,又倔又橫,就像一條不容別人靠近自己領地的鬣狗。
「班長,我只和你說兩件事。」季匪也不在乎她的沉默,淡淡道:「第一,你最好把班主任那套雞湯型的『互幫互助』當作屁話,別來管我。」
「第二,別打擾我睡覺,我起床氣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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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想,自己那個時候簡直是個再標準不過想要憑藉中二之心毀天滅地的渾小子。
程見煙不給他一巴掌就算了,反而在之後還耐心的幫他補課……
季匪哪怕是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那段經歷是好笑中帶著一絲滑稽的珍貴。
他鳳眸微垂,看著微信里置頂的『程老師』,斟酌的字裡行間假裝端莊;[程老師,我是季匪,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吃頓飯……]
話打到一半,他又皺著眉都刪掉了。
季匪修長的手指握著手機,思索半晌,重新發了一句話過去——
[程老師,手錶修理單出來了,方便見個面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