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雲雀恭彌面無表情將她那張笑臉推開。
他不僅沒有搭理富江異想天開的提議,並且還在早餐時接受了家庭醫生的建議,準備去並盛中央醫院住院進行更細緻的檢查。
「最近是換季,流感頻發,如果是流感的話,使用一些對應的治療藥物會更快痊癒。」
醫生說話的時候,富江在旁邊用叉子戳著一片粉粉嫩嫩的菠蘿。
那是哥斯大黎加獨有的品種。
在這個季節見不到的熱帶水果滿足了女生挑剔的舌頭,她單手托腮,穿著金楓圖案的和服浴衣,與這和室的裝潢相諧,此時一挑紅唇,接茬道:
「什麼流感?禽.流感?」
跟他挺配的嘛。
坐在不遠處的少年撇了她一眼,語氣淡然地說出決定,「我住院期間,你不許留在這裡。」
一時沒忍住諷刺他的女生登時露出不滿神色:「為什麼?」
她理直氣壯,「你不在家,這麼大的屋子空著多浪費,房子就是要有人住才能保持人氣,看在你長得帥的份上,我才勉為其難幫你這個忙,你不用謝我。」
雲雀恭彌冷笑了一聲。
「沒有為什麼。」
他說,「等會你跟我一起出門。」
漂亮女生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拒絕。
她恨不得連人帶桌挪開離他百米遠,那雙漆黑眼眸瞪了他許久,意識到少年沒有絲毫改變主意的打算,後知後覺自己太過得意,只得拿出寄人籬下的識趣,換了副面孔:
「不要嘛。」
少女低眉順眼,軟下聲音,「除了我的房間,我不動其他地方的布局還不行嗎?」
想了想,她又憋悶地補充,「也不會在庭院放火……」
做著這些保證的時候,她的語氣非常勉強,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黑髮少年側頭打量她幾秒,突然加了兩條:「也不準讓其他草食動物在這裡群聚,不準死在屋裡。」
富江:「?」
「做不到就出去。」
「……」
女生胸口起伏片刻,似是想搜羅盡畢生髒話罵他,墨色眼珠里燃著火,那顆淚痣都要從皮囊里躍出,半晌后才轉為一種似笑非笑的神色:「那你得早點回來哦,因為看不到帥哥的生活很無聊誒。」
——才怪。
願病毒早日戰勝他。
男生好像從她隱忍的表情里讀出了她的真實想法,漫不經心地沖她揚了揚唇,長廊下溪流反射的浮光映上他俊秀的臉龐,他就這樣溫和笑著問道:
「鹿島富江,你應該清楚對我陽奉陰違的下場吧?」
富江咬了咬下唇,語氣惡劣地應:「知道了!你怎麼還不走!」
她都想把叉子丟到他身上。
……
雲雀恭彌去並盛醫院住了一周。
在這期間,宅邸里只留一個普通的女佣人與鹿島富江接觸,據他觀察,通常女性對富江的惡意很難在短時間內上升為極端的殺意,哪怕她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地惡劣。
富江對豪宅的興趣也恰好只維持了一周。
第八天的時候,她結束假期,回到並盛中學,大清早發現今天守在校門口的不是其他風紀委,而是風紀委員長本人。
他看起來已經完全痊癒了。
女生抱著某種莫名的遺憾,跨入校園后停在他跟前,上下打量著他,男生閉了閉眼睛,「不進班級站在這裡做什麼?」
「看帥哥啊。」
富江理所當然地回答完,聽見後面陸續進入校園的學生們在暗暗抽氣。
但是帥哥非常冷漠:「趕緊走,別擋路。」
嘁。
漂亮女生懶懶抱著手臂,表情也擺出比他更拽的樣子,「本來是想問你放學要不要一起回家,但現在我決定不等你了。對了,昨晚那個做法國菜的廚子水平很一般,煎的鵝肝老了一成,你給我換個更好的。」
雲雀恭彌抬起下巴,「去跟傭人說。」
「她就是要你決定啊。」
見到少年眉尖微蹙,富江恍然道,「啊,難道是因為她可以做到卻不願意為我做?我就說她這幾天怎麼都不怎麼出現,是不是嫉妒我的容貌,不想為我做事啊?這種人可不能留,跟廚子一起開了吧。」
「……」
聽見她三言兩語就給人編排到需要辭退的地步,雲雀恭彌想到這些天自己住院時家裡被換掉的廚子數量和一堆網路訂購的消費賬單,以及少女住的那個房間越來越誇張的設計改造圖,漫應道:
「再在這裡跟我閑聊,就咬殺你。」
富江也不想忍受這張帥臉多餘長張嘴的樣子,敷衍地跟他揮手,轉身就走,不忘丟下一句:
「記得換廚子。」
他們的互動並不高調,但說話的兩人都沒有刻意收斂聲音,又是在上學的早高峰,哪怕學生們沒有膽量往他們身邊湊,奈何富江自帶關注光環,第一節課還沒下課,全校就都傳遍了:
轉學過來的校花鹿島富江和校霸委員長雲雀恭彌在同居!
-
「富江,那個傳言是真的嗎?」
「富江,你和委員長是在交往嗎?」
「可惡,他不就是皮膚白一點、有錢了一點嗎?有必要這麼勢力住到他家裡嗎?他能有我對你真心嗎,他能像我一樣對你體貼嗎?他能像我一樣照顧你嗎?」
課間。
富江的課桌前圍滿了a班的男生,將她前後進出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不光如此,就連平時在教室外路過會偷看她容顏的其他學生,此刻也堂而皇之地將腦袋貼在窗戶上,張望著等她的答案。
呼吸里都是難聞的味道。
女生忽然就很理解為什麼那條壞狗不喜歡人多的場合,因為習慣了雲雀宅那清新的空氣之後,再回到這鋼筋水泥鑄就的房屋裡,會有種奇異的憋悶感。
她甚至忽略了自己從前最喜歡用壯觀的僕從數量展示魅力,只掀起眼帘挑剔地掃過這些入不得眼的追求者們。
「好吵。」
單手支在椅背上,她沖他們翻了個白眼,「少打聽美女的事。」
頓了頓,她又精準找到那個說雲雀恭彌「不過如此」的傢伙,眼尾吊著譏諷,哂笑道:「真心?」
「你可千萬別把這東西拿出來給我看,我會像看到你的臉一樣半夜做噩夢的,你就是配了鑰匙再配鎖你也配不上跟雲雀恭彌比——」
罵到這裡,富江奇異地停頓了一下。
她發現自己好像在給雲雀恭彌抬咖,這不行,這話要是讓那條壞狗聽見了,還不得讓他得意死?
於是她悻悻收尾:「趁我心情還不算差,趕緊從我視線範圍里滾出去。」
她一聲令下,其他的競爭者湧上把那個不識相的傢伙拖走了。
但女生並未就此滿足,她覺得自己最近是脾氣太好了,這些傢伙都忘了從前被鹿島富江籠罩的恐懼了,遂起身往外走。
「富江,你去哪裡?」
「一起走嗎?」
絡繹不絕的人聲像蚊子蚊鳴。
她頭也不回,「去接待室,有種就跟來。」
……
「富江學姐,中午好啊。」
半路上,黑髮女生又被一道聲音給叫住。
她回頭去看,見到對她笑得很陽光的山本武,還有他身旁的澤田綱吉與獄寺隼人,幾人手裡都拿著便當盒,應該是剛在天台上聚餐下來。
「是你們。」
富江面上的不耐收斂了半秒,盯著他們中間的澤田綱吉,忽然開口問道,「喂,前男友,你家房子大嗎?」
「怎、怎麼樣的房子算大?」
「跟我之前住的城堡差不多就行,主要是得有人打理花草、有擅長各地菜系的廚師——」
聽得冒出黃豆汗,倒退兩步被樓梯台階絆倒的棕發少年捂住後腦勺磕的大包,在左右手的關切里,淚流滿面地瘋狂搖頭,「不大不大,學姐你說的那些我家都沒有,我家裡不光房子不大,還住了很多人,現在家裡已經要住不下了……」
「嘖。」
少女不悅地發出了嫌棄聲音。
今天也是不想和廢材學弟複合的一天。
在獄寺隼人對她這副不敬態度掏出炸.彈之前,她已經甩了下秀髮走遠。
一個穿西裝的小嬰兒就是在此刻跳上澤田綱吉的腦袋,精準踩中他腦袋大包的,在他疼痛加劇的慘叫聲里,「cia~別發出這麼丟人的聲音,男子漢可是流血不流淚的,阿綱。」
澤田綱吉痛到一時無言,獄寺瘋狂搖晃他,「你怎麼樣了十代目!」
山本武則是笑哈哈地接:「你剛才去哪裡了,小鬼?」
「沒辦法,有特別的人在時,我不方便出現。」rebrn抬手卷了下自己的鬢角,微笑著回答。
差點被晃吐、艱難擺脫獄寺的澤田綱吉姍姍湊了過來,虛弱地說,「什麼特別的人?難道是富江學姐嗎?不對,那時候在城堡里的時候,一看見雲雀學長你也跑沒影了,你究竟是在躲哪一個?」
「這個嘛……」
西裝小嬰兒裝模作樣地理了理領帶,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斜著看他,「你這種會因為過度恐懼而擺脫影響的廢材畢竟是很難理解的。」
突然被攻擊的澤田:「?」
他惱羞成怒,「你不想說就不想說!幹嘛人身攻擊啦!」
銀髮少年摸著下巴猜測,「應該是剛才那個女人吧?」
他皺著眉頭回憶,「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她都有種將她大卸八塊的衝動,是因為她長得太討人厭了嗎?」
「誒?」
山本武雙手背在腦後,笑眯眯地接,「我倒是覺得富江學姐很有親和力,不過嘛……」
他深褐色的眼睛里忽而一沉,想起之前在城堡里的事情,「她的那種魅力好像和阿綱不同,更容易讓人失去理智呢。」
rebrn唇角一翹,跳上他的肩膀,「看來你是察覺到了?」
「嗯!」
樂觀派棒球少年點了點頭,「就算當下沒有意識,但過後想想總會覺得不對勁呢,比如之前和阿綱一起去找走丟的小朋友,在那個城堡一起逃難的時候,明明都知道她和雲雀關係不一般,按理我該離他們遠點,可是總會不識趣地往富江學姐身邊湊,說起來——」
「要不是阿綱後來走那段山路摔得實在太厲害,讓我和獄寺一秒都不敢將注意力轉開,說不定我就要去扶富江學姐了,哈哈哈,萬幸,我可不想被雲雀追著打。」
rebrn用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直覺是對的,她就是有那種會讓人失去理智的魔力。」
「切,原來是會被美色吸引的棒球笨蛋。」
獄寺隼人在旁邊雙手環胸,發出了不客氣的嘲諷,「你這樣的傢伙根本不配跟我競爭十代目左右手的位置,識趣點讓開好了,我就不一樣了,不管什麼樣的人攔在彭格列的前面,都會被我的炸.彈送上西天——」
「勸你還是不要對她動殺意比較好。」
rebrn將帽檐上的變色龍接到掌心,將它先變成了一個地.雷,又變成一枚十字手裡劍,把玩的同時,頭也不抬地同獄寺說道,「根據情報顯示,目前所有殺死過富江的人,最後都徹底瘋了,不是成為破壞社會的殺人犯,就是死狀凄慘地自殺了,現在還沒有人能逃過這個規律。」
「等等、等等等等……」
在旁邊聽著他們三個討論了半天的澤田綱吉驚恐加入話題,「什麼叫殺過富江的人?富江學姐不是還好好地在這裡嗎,rebrn你在講什麼恐怖故事?中元節早就過了啊喂!」
坐在好友肩上的小嬰兒扭頭看向他,黝黑眼睛里冒出一道精光。
「幸運的話,你或許很快就能見到。」
澤田綱吉:「?」
「不過目前看起來,有她在場的時候,你的部下們都會因為你的格外廢材表現而轉開對她的注意力,這也是增加家族凝聚力的好事呢,總之,以後有她在的場合,我會盡量少出來。」rebrn若無其事地做了個總結。
棕發少年瞬間被轉走了注意力,「為什麼?所以你也會被影響?你也會失去理智?是什麼樣的啊?」
「你想知道?」
rebrn將列恩定格成了寫著1t的大鎚子,從山本武的肩上跳了起來,用那個大鎚迎面朝他砸了過去,正面、上面、側面,各個角度的重擊讓獄寺隼人絕望跪地,只差掛輓聯來哀悼他敬愛的十代目。
直到澤田綱吉臉腫成豬頭,rebrn才落地嘆氣,背著手道,「抗打擊訓練還是做得不夠,不如從今天起,每天早上起床的模式改成大鎚五百下吧?」
「……」
奄奄一息的少年伸出手,從牙縫裡擠出一句絕望的:「不……」他好像知道了rebrn會被影響的方面了。
好可怕!
嗚嗚嗚富江學姐好可怕!
富江學姐和雲雀學長果然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存在!
-
接待室里忽然響起很輕的噴嚏聲。
在旁邊柜子里拿新「風紀」袖標的女生回過身來,很是稀奇地看向辦公桌后的少年,「剛才是你打的噴嚏?」
她將袖標別上襯衫左袖,小羊皮鞋跟在地毯上磕出悶響,蹬蹬走到那張深色木桌前,俯身去看他,「再來一個?」
雲雀恭彌眉梢都沒動一下。
富江豎起手指想戳他,被少年看也不看地隔著衣袖握住手腕,「別搗亂。」
抱都抱過了,在這裡裝清高。
女生哼了聲,抽回手,轉了轉眼眸:「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被人在背後罵了吧?」
雲雀稍稍提起興緻,掀起眼皮看她,「嗯?都在背後罵我什麼?」
到嘴邊的詞差點就迸了出來——
富江險之又險地將「壞狗」這詞咽了回去,得意洋洋地反問,「為什麼要告訴你?」
她猶如扳回一城,留個懸念就瀟洒轉身離開。
難得輪到少年看她的背影,想到她過往罵人的那點貧瘠辭彙,雲雀恭彌灰藍色眼中冒出稍許笑意,重又低頭看文件。
……
將風紀委的紅袖標重新戴上之後,那些圍上來八卦她的學生果然少了很多。
不知不覺間,富江竟在這個學校平安活到了年底。
放寒假的那天,她站在教學樓的屋檐下,看著灰濛濛的天空,神色有些怔愣,很遲鈍地發了會兒呆。
因為期末考已經結束,其他學生都是用逃也般的速度奔回家,三三兩兩的興奮討論聲在她耳邊響起。
「今晚好像會下雪,明天打雪仗嗎?」
「好啊,誒,是富江學妹,放寒假要一起出去玩嗎?」
「新年一起去神社嗎,富江?」
「等下我們班級聚餐唱卡拉k,富江學姐,可以邀請你一起來玩嗎?」
安靜的女生看向他們,眼眸神色與這冬日一樣冷,還未出聲,又發現他們呼啦啦地四散了,若有所覺地回頭,果然見到從樓里走出來的雲雀。
少年好似不知冷,依然是一件長袖襯衫加黑外套的穿搭,瞥了她一眼,很淡然地往前走。
明明全校都知道他們在同居,偏偏他能將這種無限曖昧的關係視若無睹,拿一如既往的態度對她,彷彿她就是個寄住的普通房客——
在他擦肩而過,走出去的時候,富江忽然抬手拉住他身側飄起的衣袖。
被拉住的人側身看著她,揚了下眉頭。
耐心等了幾秒,他也沒等到女生要說的話。
見他又要走,剛才只心血來潮將他揪住的女生緊了緊手中的力氣,主動往他的方向靠近,笑吟吟地說,「你頭髮上有東西,我幫你拿掉。」
雲雀恭彌眯起眼睛,帶著幾分懷疑,抬手捋了下自己的短髮。
雖然看起來沒她發質好,但好像挺軟挺好摸的。
富江如此想著,睜眼說瞎話,「還在。」
少年覷著她的笑,左右看了看,作勢重新往樓里走,去看儀容鏡,卻被她攀住手臂,踮起腳湊到他耳邊。
她舉起手到一半,忽然又放下了。
富江改而在他耳廓附近吹了一下。
趕在男生沉下臉之前,她指了指對方身後的方向:「看。」
雲雀恭彌回過頭去。
他看見一朵雪色,打著旋飄向樓外,像羽毛一樣輕。
那是剛才試圖攀上他發梢,又被吹出去的雪花。
少年灰藍如霾的鳳眼望向並盛的天空,見到無數的白絮自聚集的雲層飄揚而下,靜靜覆蓋這座城。
「哼,我沒騙你吧?」
富江眼眸彎彎地看著他,淚痣墜在她眼尾,將她笑意變得更迷人,她也跟著看向樓外:「下雪了。」
是今年東京的第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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