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最古之王

顧見誠下意識翻開了第一頁。

就見上面寫到——

「……乙方『至上大虛空混沌王庭』（以下簡稱為大虛空）因合同需要，需向『地獄與深淵互助委員會』（以下簡稱為大淵）派遣員工任職，人員數量、崗位如下……」

「……勞務派遣人員在派往甲方工作期間，其日常管理工作、安全教育、年度考核等均由大淵負責落實……」

「如因發生工傷而引起的所有費用，除大淵相關社會保險機構按政策規定支付外，其他費用均由大虛空一方負責支付……」

「合同履行過程中發生的一切爭議，雙方協商解決，如協商不成，一切解釋權歸大淵所有……」

「人員3—【虛靈之主】哥拉斯，負責崗位—靈界駐守……」

顧見誠抹了一把臉，心道這都是什麼霸王條款。

前面的都不說了，單說最後一條——如協商不成，一切解釋權歸大淵所有。

這哪是什麼合同，分明是戰敗投降書。

顧見誠不由心生敬意，合同能簽到這個份上，想來雙方是先用拳頭分出了長幼之分。

見他半天沒有動靜，貼心的觸手替他翻到了某一頁，上面寫著八個大字：

「大淵·人才引進計劃」

顧見誠陷入了沉思。

他壯著膽子瞥了眼肩頭的眼魔先生。

雖然肩上這位因為縮水不少而顯露出了萌態，但那眼球邊緣的獠牙實在令人不寒而慄。

他心道這就是人才？

嗯……倘若希斯沒說錯，以大淵「邪神之主、魔神之王」的冠位而言，此刻肩頭這位位格極高的混沌魔神，還真算是一個不錯的打手，或者……看門的？

顧見誠想到了剛才看到的「靈界駐守」四個字。

作為現存的最大也是最核心的「交通樞紐」，靈界早已成為最為特殊的地界之一。

有人說它是最棒的中轉站，只要你掌握著正確的坐標，理論上能通過靈界去往任何地方，哪怕是【群星】的沉眠之地；有人說它是眾神製造的垃圾場，什麼東西都可以往裡面扔，據不可靠傳聞，有人在裡面挖出過神明的殘骸；也有人說它就像一座深海，深處埋葬著無數世界、文明的殘骸，很多超古代文明遺迹，就「沉澱」在靈界深處。。

但絕對沒有爭議的一點是——靈界沒有主人。

迄今為止，沒有一位神明能將靈界納入自己的掌控。

靈界內唯一的特殊存在，就是六君主，傳聞祂們分別竊據了部分靈界的權柄，彼此鼎足而立。

而就這份合同來看，傳聞顯然只是傳聞，真相被湮沒在了歷史中。

他現在好奇的是，大淵似乎能干涉靈界的運轉？

難道靈界一直無主的原因，是因為它早就有了主人？

思索間，一種奇異、朦朧的感覺瀰漫開來，堵塞在他的心間。

這種感覺很奇特，就像是被某種東西封鎖了的記憶忽然蘇醒，卻自始至終都隔了一層無形的屏障，難以撞開。

顧見誠努力去回想，但光影破散零碎，這段記憶似乎封存了十數年的時間，早已斑駁泛黃，模糊不清。

就像是埋在靈界最深處的那些遺迹，本該永久沉寂，卻在某一天突然「躍遷」出來，帶給世人顛覆歷史的發現。

彷彿無數年的等待，就是為了這一刻。

泛黃的光影中，殘缺、熟悉又陌生的旋律漸漸回蕩在他的腦海中，這似乎是一首……

童謠？

咿咿呀呀的稚嫩童音合聲伴隨著女子的鼓掌聲——

【星界是群星的家，靈界是大淵的家，帝國是我們的家……】

……靈界是大淵的家？

顧見誠猛然驚醒。

這段陌生而熟悉的童謠，讓他心神繃緊，比之先前目睹眼魔哥拉斯的出現還要震驚。

他緩了口氣，壓住心底的驚疑，同時也慶幸肩頭的眼魔哥拉斯似乎無法察覺他先後出現的劇烈情緒變化。

而如何解決，或者說打發走眼魔哥拉斯，變成了他當下的首要問題。

對方很明顯是把自己錯當成為【大淵之王】。

原因暫時不清楚，他暫時懷疑是手臂上這位的功勞。

最為關鍵的是，眼魔哥拉斯似乎無法察覺到他的「異常」，從神色到情緒皆是如此。

那就……

好辦事了！

「簽訂新合同……」

顧見誠故作沉吟，等待眼魔哥拉斯的接話，準備見縫插針，見招拆招。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此時哥拉斯的眼中，外表看似平常無奇的自己，靈魂深處涌動著的，卻是這世間最深的黑色。

哥拉斯凝視許久，才能能看到有烈光在那最深的黑色中凸顯出清晰的輪廓——那赫然是億萬沉浮的地獄與深淵！

大淵的【最古之王】背負著一切地獄與深淵而行，哪怕是群星的光輝也無法照亮祂的黑暗，要懾服於祂的威儀與崇高。

時隔三千多年，哥拉斯再次深切地感知到屬於【四支柱】的冠位是如此清晰且近距離地向祂播灑著那至上的威嚴！

祂情不自禁地鬆開了按摩肩膀的觸鬚，眯著星星眼、揮舞著觸鬚慢慢下降高度，最後緊緊抱上了陛下的大腿。

沒其他意思，單純幾千年不見，對陛下的思念之情猶如起源長河滔滔不絕，唯有緊抱大腿，方能消解相思之愁。

另外，呼吸著陛下呼吸過的空氣，祂感覺自己突然變強了！

祂現在能打十個晨曦！

——晨曦，【群星】麾下的第一道標，群星神系雙花紅棍，金牌打手。

見哥拉斯半晌不出聲，莫名其妙挪到了自己大腿處，七八條觸鬚緊緊纏繞著自己的大腿，顧見誠不由擦了把汗。

「也是可以考慮的。」他連忙道。

哥拉斯緊緊纏繞大腿的觸鬚一僵。

陛下竟然放緩了語氣，如此溫和地與自己說話！自己終於通過組織的考驗，可以棄暗投明了嗎？

這邊顧見誠還在發愁這貨怎麼不上套不按套路來。

這傢伙不吭聲，自己該怎麼見招拆招？

簽合同……他這會上哪整合同去！

右臂突然傳來了灼熱感，緊接著是冰冷滑膩的觸感，顧見誠忍不住渾身雞皮疙瘩。

他驚疑不定地望去，睡眼惺忪的迷你版黑蛇爬到他的肩頭，小小打了個哈欠，似乎還沒醒轉過來，半迷糊間蹭了蹭顧見誠的臉頰。

顧見誠：(一`′一)

你也擱這裝臉熟是吧！

但很快，顧見誠就驚喜地恨不得把這傢伙捧為手心裡的寶貝。

那條蛇尾唰的一下，一份厚重的紙質文件如天降甘雨般落在了顧見誠面前。

顧見誠翻了翻，越看對大淵的觀感就越發複雜。

臨時雇傭合同、陰陽合同（3.0事後不承認版）、賣身合同、生死合同、靈魂抵押合同……

他翻了半天，硬是沒翻出一個正式工合同！

這位大淵之王……不簡單啊。

就在顧見誠發愁該選哪一版的時候，哽咽的聲音響起在顧見誠腦海中，這一次不再是純粹的精神交流，哥拉斯聲情並茂，眼中已經能確定是淚水的黏液嘩嘩往下流。

「陛下，我知道現在簽署正式合同於情於理都不符合大淵法典，我願意等，只求您不要將我遣返回混沌王庭！」

顧見誠：(一`′一)

這位大淵之王到底是何等魅力？

就當他思忖著該怎麼回話的時候，他身後地下室被封鎖的「門」忽然被打開了。

有人闖入了此地，撞在了顧見誠的背上。

顧見誠疑惑地轉身望去。

……

趙三狐，本地治安軍隊長，今年四十三歲。

作為【褻瀆教會】的九級聯絡人，哪怕是最下級的聯絡人，他也收穫了以原本的身份、階層這輩子都無法觸及的超凡之路。

為了能繼續在這條路走下去，這些年來他兢兢業業，堪稱廢寢忘食地為教會的崛起而奮鬥，帶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大淵教徒」。

有時候他也很疑惑，組織的教義明明是「神靈存在的意義，就是等待被吾輩褻瀆」，又為何還要去為一個早就沒有顯化記錄，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靈培養信徒？

難道這也是褻瀆的一環？

當然，優秀的幹部從不質疑。

這三年來，趙三狐在暗中引導、培養了數百、上千名大淵教徒，成果最顯著的一次，是他以治安官的身份處理北邊來的災民。

他先是暗中扣押賑災糧，逼迫那些災民走上絕路，又在暗中宣揚大淵的神名，輔助以神賜之名分發糧食，那群沒得選的災民很快就乖乖上套，虔誠地信仰著大淵，真以為這是大淵的神賜。

他做的一向隱蔽，這些年從未被發現，只是今年上半年開始，不知道哪來的賞金獵人，居然盯上了大淵的教徒，從年初抓到年中……

最糟糕的是，不知道是哪個環節泄露了，這混蛋被引到了鎮子上！

他有信心殺死這個二星獵人，但他不想惹麻煩，因為這位年輕的二星獵人似乎來頭極大。

他原本打算丟車保帥，放棄部分大淵教徒，讓這傢伙抓了人就走，消息還是他親自送出去的。

可趙三狐沒想到的是，這幫大淵教徒竟然發了瘋似的保護在那年輕人身邊，一口一個保護尊神。

直到在聽了天水趙氏那位大少爺的解釋，他才恍然大悟，以為這是超凡領域的效果。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在將那些教徒抓捕拘押起來后，他暗中以「傳道士」的身份接觸被扣押的教徒，這幫傢伙居然面色狂熱地向他述說著不久前的「神跡」，說那年輕人是尊神降臨，化身行走塵世……

這讓他徹底起了疑心。

這位身上難道真的有什麼問題？

不然又為什麼執著於抓捕大淵的教徒？

從今天早上開始，他就盯上了這位，一路跟到了地下室。

見顧見誠進了地下室半天沒動靜，他心中疑心愈發重，躊躇片刻，決定以治安官的身份去一探究竟。

有這層衣服披在身上，他的行為完全合乎法規，會心虛、該解釋為什麼會重返地下室的反而是對方！

就算對方圖窮匕見，以他的實力也渾然不懼！

趙三狐走近了地下室，卻發現裡面一片漆黑，疑惑地走了進去，卻在下一刻撞了個滿懷。

對方巋然不動，他被震得倒退幾步。

他略微惱怒地抬頭，準備先發制人，卻在下一刻雙股打顫，小腿一軟就要跪下。

他撞到的是一道背對著他的高大身影，威嚴而恐怖，渾身繚繞黑炎的古蛇纏繞在祂的手臂上，無數對胡亂蠕動的綠幽幽觸手在他身邊舞動，觸手中間那顆巨大的眼珠子冷漠地凝視著他，間隔不到一掌寬……

趙三狐自然能認出這是靈界的六魔神之一的眼魔之王！

但他沒想到，這位靈界的魔神，竟然像掛件一樣抱著那身影的大腿！

似乎被他驚動到了，背對他的身影緩緩轉過身來，視線冰冷而漠然，低頭俯視著蟲豸般的趙三狐。

祂的眼底似乎有些疑惑，彷彿不理解為什麼會有這樣渺小、卑賤的螻蟻膽敢衝撞自己。

趙三狐顫顫巍巍地跪坐在地，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而他的求饒之詞還沒說出口，一根綠幽幽的觸手就已經貫穿了他的腦子！

「……陛下，此人身上有虛境彼岸四神的氣息，應該是個叛徒……」

顧見誠第一眼就認出了撞在自己背後的傢伙。

正是昨日胖子身邊的中年男人。

而不等他出聲，哥拉斯的觸手已經貫穿了對方的腦子。

顧見誠深吸一口氣，魔神果然是魔神。

「陛下，我找到了！」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異常的哥拉斯，殷勤地送上了一份記憶殘片。

顧見誠閉上眼。

被灌入腦海中的記憶畫面快速展開，那些卑劣、齷齪的勾當也在第一時間被他察覺。

片刻過後。

顧見誠眉頭緊鎖地望著已經死透的趙三狐。

褻瀆教會？

是他們在刻意引導、培養大淵信徒？

原因呢？

這群不折手段褻瀆一切神靈的瘋子，到底想做什麼？

「陛下，【門】那邊忽然出現了暴動，我必須回返鎮壓，請您務必小心，彼岸四神仍未放棄對您的侵蝕……」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顧見誠一愣。

然後他就看向哥拉斯戀戀不捨地將一根根觸手從他的大腿上挪開，揮舞著觸手告別。

直到哥拉斯消失遁入靈界，籠罩這座地下室的未知領域才散去。

顧見誠看向右肩，原本睡眼惺忪的迷你版黑蛇又化作了印記纏繞在他右臂。

他低頭看著堵在地下室門口的治安官屍體。

門外突然傳來「殺人了」的尖叫聲。

壞了，真事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