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會變得不幸
「這個時代本身,就像鍊金術一樣,狂暴,野蠻,凶虐。」紹克街一號的天台上,華茲上校嘴上叼著煙,看著夜色中如明珠般閃耀的納契敦中城,「無論是在遠方還是在眼前,都有人正在流血、哭泣和死去,可看看這片燈光吧,真是漂亮。」
「小人物還是別去關心這些大問題了,咱們只要把分內的工作干好,就一切都好。」亞德里安·烏瑟爾是大警察廳特殊行動部下安保指揮組的組長,航空警務組是他下面的分管單位,所以這次事件他是主要責任人之一。
「我們中出了叛徒。」弗洛伊德·戈登·華茲忽然說道,這次的行動非常機密,參與的人員都是單純聽從調遣,實際的知情者只有寥寥數人而已。他說這話不是在試探和自己一起長大發小,是真的希望對方能幫他分析,「對方不僅僅知道我們的路線,甚至連保險措施都一清二楚,否則不可能提前針對麻痹毒劑進行防備。」
「我們中當然出了叛徒,然而現在的當務之急不是找到出賣了王國利益的人,而是把東西追回來。那玩意兒你多少應該有些了解,一旦被高地人掌握並利用起來,將會是一場巨大的災難。」亞德里安·烏瑟爾嘆了一口氣。
在事情還未塵埃落定之前,別人不可能來頂這口鍋,所以他還會繼續呆在組長的位置上,可等到事情有定論了,無論結果如何他的下場都不會太好。戴罪立功?他很清楚,在王國真正的高層那裡,從來都沒有這個選項。
「追,怎麼追,誰去追?」雙方所處的位置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和立場就會不同,弗洛伊德·戈登·華茲並非不想把東西追回來,他只是比好友更清楚其中的難度,「以那頭龍鯨的速度,這時候只怕已經繞過博得角回到北海去了。」
「我倒跟你有些不一樣的看法,高地人未必就把東西弄回了他們的山洞裡,芙洛卡共和國此次必然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而能讓他們配合,沒有足夠的利益是做不到的。」亞德里安·烏瑟爾從未離開過暖風島,卻是個具有國際視野的人。
「無論高地人把東西帶回了山洞,還是送去了白露城,我們想要再弄回來都不是短時間內可以辦到的,上面的大人物們肯定也都知道這一點,所以現在只是讓我們調查,沒有讓我們行動。」弗洛伊德·戈登·華茲吐出一個煙圈。
「是讓我調查,你是等著被調查的那個。」亞德里安·烏瑟爾無奈地糾正道。說話間,他胸口掛著的一個黑色方形裝置亮了一下,接著振動起來。這是個無線通話器,能連接上信號的範圍不遠,離開中繼裝置兩百米就等於是磚方塊了,應該是這棟建築里有人在聯繫他,「喂,我就是,好,馬上就來。」
「怎麼,調查有新進展了?」弗洛伊德·戈登·華茲問道。
「暫時還沒有,是別的事情需要處理。走吧老夥計,跟我下去,有些事情需要你在場做個見證。」隨著兩人的離開,屋頂的天台又歸於寂靜。進入電梯后亞德里安·烏瑟爾歪了歪頭,「從剛才見面時起,你就一直在把玩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弗洛伊德·戈登·華茲的手上有一隻銀光瀲灧的小魚,宛若活物一般在他指尖翻轉遊動,仔細看就會發現這其實是一把刀,「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地上隨手撿的,覺得好玩就留著了。」
紹克街一號的建築地上有六層樓,地下還有三層樓,不僅有自己的拘留設施,還有刑訊室和執行室。軍部對情報工作並不重視,現在一直都是刑部負責的,而刑部手裡的資源有限,就把很多設施放在了這裡圖個方便省錢。
戴著費多拉帽子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男人,坐在刑訊室的鐵凳子上,雖然沒有人來給他用刑,但在如此壓抑的環境里,承受的心理壓力肯定比在樓上的大廳里大得多。
「先生,你要找的人我們已經幫你找來了,所以……」刑訊室的鐵門被打開,負責審問的審訊官剛想走進去,就被人一把按在肩膀上,動彈不得地站在了原地。
「讓我的英雄清凈一會兒吧。」身穿藏藍色軍禮服,肩膀上有一顆閃耀金星的男人越過審訊官走進了刑訊室,他是國立陸軍第四大隊的大隊長,加圖索·霍尼韋爾少將,「陸軍上尉維克多·康寧漢姆,我們來接你回去了。」
「我不是英雄,只是個拿槍的施勒人。」因為隔著防毒面具,康寧漢姆上尉的聲音顯得非常沉悶。
「少將閣下,我們不能任由您把人帶走,他是這次飛艇事件中的重要嫌疑……重要證人。」情報組的組長滿頭大汗,面對一位陸軍少將,他的小小官職完全不夠看,在這個混亂的時代軍部的權力大到離譜,理論上他們大警察廳的總監督,也只是和陸軍中將平級。
本來聽這位自報家門,說是國立陸軍的上尉軍官,必須有上官在場才會開口,情報組的人沒多想就通知軍部了。他們這邊想的是上面的人來了這傢伙肯定會開口,軍令如山放在哪裡都是鐵律,可萬萬沒想到來的會是一個少將,而且直接就要把人提走,根本不準備配合他們的調查。
「這是軍部的命令,需要我給你出具正式文件嗎?」加圖索·霍尼韋爾不滿地問道。
「當然不是,可我們這邊沒有接到通知,沒辦法自作主張。」茲事體大,上頭已經下了死命令嚴查一切可疑的人,如果事後出了問題誰都兜不住,現在答應了最後背黑鍋的人肯定就是他了。
「霍尼韋爾少將,你們還是這樣的不講理。」弗洛伊德·戈登·華茲也來到了地下的刑訊室,「這些紹克街的警官們都是照章辦事,你這樣做不合適吧。」
「見到自己的上官,連禮都不知道敬,這就是華茲元帥對你的教育嗎,雜魚?」國立陸軍尾大不掉,王立陸軍是專門建來制衡他們和軍部權臣的,雙方的關係勢同水火,誰都看不上誰。
「鬥嘴沒有意義,軍部不會不清楚這次的事件有多嚴重,在這個時候搗亂,只怕瓜田李下,容易惹人遐想。」弗洛伊德·戈登·華茲可不是單純的武夫,他出生在武勛之家,從小就要跟同輩勾心鬥角奪取資源,扣帽子潑髒水玩得很熟練。
求救的通訊就是情報組的組長撥出去的,現在終於等到了救兵他總算硬氣了一些,「沒錯,而且你們怎麼能確定他的真實身份?這位上尉一直戴著防毒面具,如果沒有什麼需要隱瞞的話,怎麼會如此遮遮掩掩!」
「混賬,你這是在侮辱王國軍人的精神和人格,在質疑軍部的決策!」別的事情加圖索·霍尼韋爾可以無視,但這種事情他不能忍,若非有弗洛伊德·戈登·華茲在一旁看著,他當場就要發飆了。
「都是為了王國辦事而已,少將閣下不要恐嚇我。」情報組長被嚇得退了一步,卻還是硬梗著脖子。有王立陸軍的上校中隊長在場當證人,以後出了事他就有話可說了,如果只有兩方的人知情,最後各執一詞很難劃分責任。
「我在前線受了嚴重的燒傷,皮膚暫時沒辦法接觸空氣,不過既然你們執意要確認身份,也行。」維克托·康寧漢姆抬起手,抓住自己的防毒面具,緩緩向下拉了一點。
隨著這位陸軍上尉手上的動作,所有站在前方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臉上已經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被燒灼后的肌肉暴露在外,似乎還有黃色的液體向外滲出,唯獨眼睛和口鼻處的情況略好一些,可以推斷出他受傷的時候是戴了防具的。
「這是我的編號。」把面具戴回去之後,維克托·康寧漢姆又捋起了袖子,小臂上有一排數字和字母混編的號碼。普通的士兵和基層士官只有狗牌,但尉官及以上的軍官就會被紋上識別碼,因為使用的煉金墨水為軍部獨家研製,基本沒有偽造的可能,這樣可以有效防止戰役過後收攏隊伍時被地方姦細混進來。
「你就是雷擊木要塞攻防戰中帶隊沖陣,頂著火焰噴射器的傷害炸毀敵方碉堡的那位烈焰行者維克多?非常抱歉,請原諒我剛才的無禮。」弗洛伊德·戈登·華茲剛從巴布爾的一線戰場下來,對前方的事情非常了解,他確實有傲氣,也確實看不上國立陸軍的所謂袍澤,但對這樣的勇士還是很服氣的。
「也請原諒我的無禮,王國的英雄。」情報組的組長見王立陸軍的上校都低頭了,連忙跟著一起道歉,他脫下帽子彎腰鞠躬,把姿態放得更低。
「康寧漢姆上尉這次返回納契敦,是接受深度治療並接受軍部授勛的,現在他可以走了嗎?」霍尼韋爾少將狠狠地瞪了刻意壓低自己存在感的亞德里安·烏瑟爾一眼。
「當然。」如果是參加過雷擊木要塞攻防戰的一線軍官,還因為燒傷而在戰地醫院住了一段時間,那麼就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高地人,更別說參與到飛艇事件中了,亞德里安·烏瑟爾當即做主,給這位上尉放行。
加圖索·霍尼韋爾這次帶了副官和警衛,開了兩輛車過來,把貼身警衛趕到後面那輛車上之後,邀請維克托·康寧漢姆一起乘坐他的車。等到車子駛離紹克街之後,他打破了車內的沉默,「康寧漢姆上尉,我們很遺憾,但有些事情是沒法挽回的,我們只能向前看,這樣才能避免更多類似的悲劇發生。」
維克托·康寧漢姆始終低著頭沒有出聲,也不知道他是贊同,還是不贊同。
與此同時,喬斯托克父子倆才剛離開紹克街不久,正擠在狹窄的計程車後座上對著窗外陌生的街景發獃。置於他們為什麼發獃,看看前排的計程車司機就知道了。
長得五大三粗還鬍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很惱火,把計程車公司發的平頂帽拿在手上,猛砸面前的方向盤,「布拉迪·瑪麗,納契敦可真是個見鬼的好地方,處處都可以停下來欣賞幾個小時的美景,比如雙子塔橋,比如郵政碼頭,比如雄獅廣場,還有他二娘舅的二十六號大街路中央!」
「司機先生,其實完全沒必要這樣生氣,我們又不趕時間。」喬伊爾·喬斯托克先施施然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錶,接著用地道的納契敦本地腔調從容不迫地說道。
「你們這樣衣著得體的上流老爺是不用趕時間,但我還著急去拉別的生意,家裡的惡婆娘什麼都不幹,還有四個嗷嗷叫的小崽子張嘴等吃飯,你幫我養著他們么?」計程車司機聽完之後,變得比剛才更暴躁了,「前面的豬腦袋,動啊,這裡是你家後院的停車場嗎?」
父子倆來到水晶宮大酒店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了,時間似乎不算長,但考慮到這裡距離紹克街只有兩公里多一點,其實走過來更快一些。
「先生,很抱歉,我們的預約客人名單上沒有您的名字。」酒店的裝潢富麗堂皇,前台的小姐也長得很漂亮,來往的賓客也各個穿得非常講究,不過辦理簽入的時候對方給的回復就不那麼讓人愉快了。
「怎麼可能呢,是我們公司的人前天晚上用電報預約的,並且已經匯付了一晚的房費。」喬伊爾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片,是出發之前從公司的財務那邊拿的,「看,這不是你們酒店嗎?」
「先生,您這是水晶地大酒店,我們是水晶宮大酒店,這裡少了一個字母。」酒店的前台微笑著指了一下卡片上的名字,由於只差了一個字母,並且印刷得還非常相似,所以確實有不少人誤把兩家混為一談。
「呃,這個水晶地大酒店在什麼地方?」喬伊爾尷尬地瞥了兒子一眼。
「您出了門之後左拐,遇到的第一個路口往南,再走兩百米就到了……」酒店前台並沒有因為這兩位不是自家酒店的客人就區別對待,說話還是輕聲細語面帶微笑。
「還好,不是很遠。」喬伊爾·喬斯托克有些慶幸,經過這漫長的一天,他都快累癱了。
「就到了城市輕軌水晶宮花園站,上車之後往大競技場方向坐十一站下車,水晶地大酒店就在那邊的輕軌站正對面,很容易找的。」前台小姐繼續補充道。
「小子,以後離會計遠點,會變得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