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鳥與魚
一夜清醒的梁佑,坐在滿是半死不活的綠植的陽台上,靜靜等待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他想要熬過黑暗與光明的邊界,想要以這種裝滿虔誠的儀式感,抹去反覆橫跳在他心底的不安。他能有什麼奢求呢?不過是想要確定以及肯定,肖妲她是真的回來了,僅此而已。
沉浸在漸漸明朗的天際線里,他知道自己如願了,於是不經意間笑得燦爛。
所以說,命運還算公平,從積極的角度看,一個人是不可能一直倒霉的。肖妲曾經經歷的那些無視與孤獨,那些傷她入骨的肉身病痛與精神折磨,終究還是換來了一個梁佐一個梁佑。這算是一種絕佳的觸底反彈吧。
可她真的會相信並且期待那種所謂的偏愛嗎?那種「初心不改、矢志不渝」的極致美好,在她的心底里何嘗不是望而卻步的極致危險呢。她不會對生活抱有貪心不足的期待,她太習慣將未知的結果假定為最壞,因為只有這樣,待到結果真是最壞時,便不會過多失落與失望。她是佯裝樂觀的悲觀主義者,她像個緊緊抱成小團的刺蝟,小心翼翼地規避著可能發生的各種風險,大多時間裡漠視著周遭與自己無關的一切。不過是想要活得簡單點罷了。別說狂風暴雨了,有時就算斜風細雨,她也要費好大的力氣才能夠經得起。
肖妲和梁佑,是海鳥與魚。
但對梁佑而言,那又怎樣?他不會過沒有她的人生。這份單向認定,早就孤注一擲。
……
梁佑簡單地收拾了自己,便大大方方出門給尚在睡夢中的兩個女孩買早餐去了。就在昨天,出現在公共場合的他,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還需要將自己全副武裝。但今早的他,卻毫無顧忌,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肆無忌憚地回歸到那個普通的自己,脫掉不必要的束縛與偽裝,因為對他而言,在她面前,展露純粹的自己比起保護自己,更加重要。
他在情感里的獻祭,像極了那條美艷絕倫卻又無比傻帽的獃頭魚。
好傢夥,這同樣也意味著,他那個此刻正睡得昏天黑地的親姐,即將要被公司劈頭蓋臉、生吞活剝。在出門前,唯恐天下不亂的他,心思極其縝密地拔了家裡的網線,藏了他姐和肖妲的手機,同時也將自己的手機調成了靜音。他能有什麼壞心思呢,不過是想要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罷了。
以他的人氣,不一會兒就會有路透,就會出真真假假的新聞。他一反往常,變得腹黑,無比期待著壞事的發生,像個平日里缺愛於是故意搗亂的小孩,只為引起某人的關注。因為他獨自陷入戀愛的腦殘行為,他無辜的親姐與他那兢兢業業、勞苦功高、沒日沒夜辛勤爆肝的工作團隊,即將要面臨事業的震顫與黑暗。
不愧是他,剛火不久就試圖在糊咖邊緣作死試探。但他無所畏懼。因為對他而言,這份意料之外的事業來得太過容易,所以也就從來不是他不敢失去的底。
他太聰明了,真的是哪裡熱鬧往哪裡擠,誰能想象到一個被飯圈誇讚上天的精神小伙兒,此時破天荒地出現在了學校附近的餐車前排隊買雞蛋灌餅。那張往常只能在屏幕里見著的神顏,此刻卻毫無遮擋地暴露在空氣里。他自身散發的木質清香和糖油混合物們散發出的味道交織在一起,這讓他拘謹中帶著一些興奮,他感覺這才是真正的自己。伴隨著周圍越來越多的人,他們的竊竊私語與偶爾未及掩飾的尖叫,他們中間偶然傳出的手機快門按鍵聲,梁佑知道目的達成。算他還有點兒良心,他帶著他那僅剩不多的愛豆自覺,端莊應對,禮貌撤退。不得不說,這個年下有點東西。
賢惠如他,雖然事出有因,沒法親自下廚給肖妲做早飯以示誠意,但他不辭辛勞、拋頭露面地在外頭硬是買遍了周邊或知名或不知名的攤子和店,待他返回的途中,才發現真可謂是「早餐種類之多,多到一桌怕是放不下」。還好門口安保小哥哥幫他提了一些,不然他都騰不出手開門。(這段包含了筆者的陰陽怪氣和滿滿的「鄙視」,沒眼看啊沒眼看。)
正在客廳端著玻璃杯喝水的肖妲,看見門打開了,門口站著這麼一個形象好氣質佳卻透露出傻氣的男孩,不禁疑惑,這人真的是昨天那個梁佑?
梁佑則十分淡定地主動講話,「你醒啦?」
肖妲連忙放下水杯,幫忙去接梁佑手上的大包小包,好氣又好笑地問:「天吶,怎麼買了這麼多?」
梁佑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傻氣,尬笑著回答道:「一不小心買多了。」後面跟著的安保小哥哥,露出了看破不說破的邪惡笑容,放下了手裡的東西,剛準備悄悄離開,便被梁佑急忙叫住了。「別走別走,謝謝你幫我提上來,再請你幫我分擔一點兒吧。」說時遲那時快,梁佑將後邊手提袋裡半數的早餐雙手遞給了安保小哥哥,安保小哥哥端著手裡三個大男人都消滅不完的早餐,儘管面露難色,但他知道面前這個男孩的屋子裡還有三倍這麼多,於是硬是吞下婉拒的辭藻,直接道謝。可能這就是所謂的Boyshelpboys吧,哈哈哈。
梁佑關上門,轉身看見了從卧室門縫探出整顆腦袋的梁佐。梁佐一個字也沒說,只是來回看了看梁佑又看了看餐桌,嫌棄中夾雜著無奈,搖了搖頭。他們仨都沒吃幾口,這能被理解,換誰一大早上看到這麼滿滿一大桌子,胃都嚇飽了。
吃完早餐收拾乾淨,梁佐開始滿屋子找手機,畢竟她的工作性質在那裡放著;肖妲還好,她本就不依賴任何電子產品。梁佑見狀,湊近肖妲耳邊說了句「我得走啦,晚上見」,沒等肖妲回過神,只見他拿起外套衝到門口,穿鞋、戴帽、戴口罩一氣呵成。梁佐拿起桌上的平板電腦,發現沒有連上網路,於是罵罵咧咧地走到路由器的旁邊,插上了網線。
「幼稚死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他。」
平板連上了網,隨即傳來了一連串的微信消息通知,肖妲起初沒有在意,以為這是梁佐的工作常態。直到當她看見坐在身旁的梁佐微張嘴巴、眼神獃滯,才湊過身看了一眼連環奪命的信息內容,只一眼她就聯繫著剛剛梁佑出門前的反常,總結出:梁佑闖禍了,可能還是天大的簍子。
隨即進來了一通語音通話請求,梁佐接通后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對方氣急敗壞的一陣輸出擊潰。只聽梁佐卑微地回復:「好的好的,我半個小時內一定趕到公(司)。」「司」字還沒說完,對方就掛斷了。留下沙發上的梁佐和肖妲面面相覷。
「完蛋了,梁佑搞事情。」梁佐帶著一絲哭腔,同時爭分奪秒地衝進房間換衣服。
「不會的,他是有分寸的。」肖妲一邊安撫著自家姐妹,一邊在客廳幫忙找手機。
「我今天去公司一定扒了他的皮。」
「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不用,等我揍他的時候你在旁邊看熱鬧就行,對他來說這就等於殺人誅心。」
「找到了,沙發下的地毯底下。」
「土撥鼠嗎這傢伙,什麼都往地毯底下藏。」梁佐已經換好了衣服,還好天生麗質,不然哪有膽量素麵朝天去他們那類公司。「我走啦,今天可能顧不上你了,你要是出門的話去哪裡都要給我發個信息。門鎖秘密是梁佑生日,我真的走啦~拜拜拜拜……」
「好好好,慢點,哎別撞到,你……」肖妲話還沒說完,梁佐進了電梯。
她看著電梯的方向,輕聲說完「注意安全」,關上了門。
此刻又只剩下她一個人,安靜得有些嚇人。
肖妲屈膝坐到了陽台的藤編椅上,十一月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就連影子也好看。
她打開手機,連上數據,看到了梁佑發來的信息,叫她不要擔心。可她怎麼可能不擔心,隨即撥通了電話,卻只傳來「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其實昨天晚上,肖妲已經大致猜到了梁佑現在的情況。只不過她並不想過分去關注,畢竟這個世界上,她好像只會因為梁佐而情緒失控,或者大失方寸。雖然這麼說來,如果被梁佑知道的話,他會心碎的吧。那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梁佑一直都明白。
單向付出且不求回應是需要莫大勇氣的,儘管如此,這世上並不缺乏踐行如此的孤勇之人。
她打開了網頁,搜索「梁佑」,詞條眾多且信息冗雜。她關了頁面,放下手機,將頭埋進自己的臂彎里。
她沒有很多驚喜,因為梁佑的各個方面一直就都很出色。
她又有一些道不清緣由的失落,原來,他們並不在一個世界里。
不難理解,她本就是一個害怕未知世界的人,這種害怕是當她走出她所熟悉的圈,便會不自覺地情緒不受控制,進而變本加厲。
而當她想要逃離,她只有退縮。不知是她習慣了這樣,還是她根本就沒得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