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沙漠
第十章
在馬連河邊的小鎮上,楚留香遇見了已七年未見的胡鐵花。十□歲的時候,他、胡鐵花、姬冰雁、高亞男在莫愁湖上泛舟飲酒,高亞男喜歡胡鐵花,姬冰雁卻對高亞男有意思。一次醉酒後,胡鐵花答應與高亞男成親,酒醒后立刻逃走,高亞男追他直追了三年,一直追到這貧苦的小鎮上。
在小鎮上,胡鐵花偏偏又遇到了一個正眼也不瞧他的婦人,他就此耽了下來,直耽了三年零十個月,直到今日遇到楚留香極品老婆最新章節。
楚留香聽了他這一番話,簡直要昏過去:「這女人全身上下,哪一點比高亞男好,你能說出來么?」
胡鐵花卻這樣答他:「告訴你,高亞男要追我,但我卻要追她,而且追了四年都沒追上,這就是她唯一的好處,你懂了么?」
楚留香忍不住笑他「報應」,笑著笑著,他卻好似有點笑不出來了——想到已在客棧住下的宋甜兒,他忍不住想,自己豈非也遭到了報應?
胡鐵花問他:「你又怎會跑到這裡來的?難道也是有什麼人要逼著你娶她做老婆么?」
楚留香緩緩道:「你還記得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么?」
胡鐵花笑道:「我當然記得,那時她們還是小女孩,現在想必也長大了,難道是她們三個人一齊要嫁給你,難怪你跑得這麼遠了。」
楚留香說:「沒有……沒有這回事。蓉蓉和紅袖,你知道,她們從十一二歲的時候就跟著我,她們只不過將我當作她們的大哥,當作她們的好朋友,而我……你總該相信我,我始終都把她們當作妹妹的。」
胡鐵花正色說:「別人信不過你,但我卻知道……」他話說到一半,忽而「咦」了一聲,「那甜兒呢?你為何只說蘇蓉蓉與李紅袖,卻不提到她?」
楚留香不知為何避開了他的這個問題:「我和甜兒一起到這小鎮上,她此刻正在客棧里。我們這次正是一同來找蘇蓉蓉與李紅袖的——她們二人,都被人劫走了。」
胡鐵花驚怒道:「被人劫走?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就此被引開了注意力。
他們二人一同到了鎮上唯一的一家客棧,這種地方的客棧自然也破得很,宋甜兒住的卻是最好的房間,朝南的一間大房。楚留香敲敲門,門內無人應答,二人一同推門進去,只見原本簡陋的房間,如今床帳簾幕俱備,一座八扇屏風逶迤鋪開,香爐里煙氣冉冉,看起來又整潔、又典雅、又神秘。
胡鐵花驚愕道:「若非確定我的眼睛沒有問題,我簡直要以為自己突然跑到了哪個大家閨秀的綉樓。」
楚留香道:「甜兒原本就很講究吃穿住行,若論貴族式的生活,誰也比不上她更精通。」
胡鐵花道:「她怎麼不在這裡?莫非也被人劫走了?」
楚留香搖頭不語,他走到書桌旁,桌上筆墨紙硯具備,一支筆正擱在一張雪浪箋旁,筆尖上墨汁宛然。顯然,宋甜兒剛剛離開。
他拿起那張箋帖,上面寫著:
「秀眉,見字卿卿如晤。
一別已十八個月矣。你我雖有鴻雁傳遞,終不免有分隔之嘆。汝詩精深誠摯,吾不能及,唯供君一笑爾。汝之相約,吾必遵從。」
箋帖下果真附著一首詩:
「我看過你哭一滴明亮的淚如同藍色的珍珠
那時候我心想依稀是紫羅蘭上綴著露
我看過你笑藍寶石的火焰在你面前也暗淡凝駐
你眼波的搖動勝過寶石的光線——」
字跡驟然而斷,這封信並沒有寫完。楚留香把這兩張箋放在一旁,胡鐵花拿起看了看,咋舌道:「甜兒幾時有了心上人?還寫些這麼肉麻的話。」
楚留香在書桌上翻找一番,果然看見了來信,那是一張薛濤箋,上面字跡清秀嫵媚,字字生輝,如同簪花的少女超能吸取最新章節。這顯然是一個女子的手書。
「甜兒,自你上次來京城后,已多日不見。我日日企盼相聚之日,怎奈君終日不來。如今我已與楊慎定親,心中終日彷徨,你雖事忙,怎可於我婚期之日不見蹤影耶?慎之莫忘,爾若不來,吾將不嫁矣。」
楚留香看得笑了起來,這字字句句,分明是個待嫁少女的愛嬌口吻。這位「秀眉」,想必正是甜兒某位閨中好友。
秀眉的書信后也附著一張詩箋:
「雁飛曾不到衡陽,錦字何由寄永昌?三春花柳奴薄命,六詔風煙君斷腸。曰歸曰歸愁歲暮,其雨其雨怨昭陽。相聞空有刀環約,何日金雞下夜郎?」
楚留香和胡鐵花看得竟有些呆了,這樣的閨中情趣,離江湖生活確實有些遙遠,他們已久不見這種字字珠璣、聲聲含愁的風情。
胡鐵花嘆道:「看來咱們也不必等她了,她想必已趕到京城去見這位眉小姐。」
楚留香道:「若是如此,她又怎會連信都來不及寫完?我想,她必是有了什麼極為要緊的大事,才會這樣匆匆離開,竟連旁人寄給她的書信都來不及收拾。」
他輕輕一拂,竟又發現了一張詩箋,那又是宋甜兒的筆跡,也是未寫完的一句詩:
「但是你的素心拒絕發現,那麼多人都看到的缺點——」
你的素心。
柳絲無力裊煙空,海棠花下思朦朧。
宋甜兒這樣的女孩子,初時只看到她的笑容,只看到她的巧手。後來只看到她的風姿,看到她的劍,天下無雙。卻像是今日才看到,她的素心……素衣素心。
有的女子像是一卷書,每翻開一頁都有不同的風景,引人入勝。
宋甜兒就是。
楚留香終不免覺得,如果有誰有這個福氣,竟娶了宋甜兒作妻子,那他必定會嫉妒得發狂的。
樓下忽而傳來一陣喧嘩,小二喝道:「你這殺才,這也是你能進來的地方么?」
胡鐵花出去問:「什麼事?」
小二賠笑說:「這乞兒非要進門尋人,說是有話要轉告一位楚留香大爺。」
楚留香走了下去,只見一個黑黑瘦瘦的小乞丐咕嚕著眼睛看著他。楚留香笑道:「我就是楚留香。這位朋友尋我可有什麼事?」
那乞丐說道:「斬月樓主有話留給香帥。『我臨時有要事,需立刻去辦,楚留香,你我在沙漠里會和,萬事小心,定要注意安全。南宮靈在蘭州等你,他對沙漠地形熟悉,與你一同進去。』」
楚留香這才看清,傳話的乞丐背後背著三個口袋,想不到在這偏遠小鎮里,也是丐幫勢力所及。那乞丐說完,也不待楚留香說句什麼話,就十分驚懼似的看了他一眼,一溜煙跑了。
胡鐵花笑道:「老臭蟲,怎麼連乞丐看了你,都跟看見強盜惡人似的?」
楚留香苦笑道:「想必他們丐幫中人都已知道我狠狠教訓了幫主南宮靈,因此看見我又氣又怕。」
胡鐵花說:「南宮靈那小子跟我們一同去沙漠做什麼?他和黑珍珠有仇?」
楚留香說:「只有待我們到蘭州親自問他,想必才能弄得清楚。」
胡鐵花道:「正好,我本打算帶你和甜兒去蘭州尋鐵公雞哩抗戰偵察兵最新章節。」
他們去蘭州找姬冰雁,卻見他雙腿已殘疾,坐在榻上由兩名姬妾抬出來。胡鐵花垂頭喪氣地從他府中出來,卻迎面遇見了劍眉星目、笑容爽朗的南宮靈。
南宮靈道:「一別數十日,楚兄可還好?」
胡鐵花道:「好,他豈非好得很……只是我卻不太好。」
南宮靈愕然地瞧了他一眼,收起笑容嘆氣說:「不瞞楚兄、胡兄,小弟正遭遇了一件大不幸之事。」
楚留香道:「若說是他,他已死了,你萬要節哀順變。」他想起無花,語氣也變得苦澀沉重。
南宮靈悲憤道:「不止是這件事,無花他雖死了,我卻知道他必是自己選擇死的,與人無尤。但我匆忙趕到少林寺去為他處理身後事,卻發現他的屍骨已不知被何人盜去,空留了一具假屍首在那裡騙人。」
楚留香和胡鐵花都是大吃一驚。
南宮靈垂首說:「我思來想去,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世上也只有一人……」
楚留香道:「你懷疑是黑珍珠?」
南宮靈道:「不,黑珍珠又怎能闖入少林,我懷疑的,是石觀音。」說出這個名字后,他雙手起了一陣戰慄,眼睛里也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恐懼,「楚兄有所不知,石觀音便是我……我和無花的親生母親。」
昔日江湖上最美艷、最毒辣、武功也最高的女人石觀音,竟是無花和南宮靈的母親?
這件事又有誰能想到?
就連最大膽的胡鐵花,一時也呆在原地,做聲不得。許久,他才苦笑道:「這麼說,此次我們去大漠,不僅要去找黑珍珠的晦氣,還要尋石觀音的麻煩?」
南宮靈搖了搖頭。「石觀音是沒有人能夠戰勝的。小弟又怎會讓楚兄犯這個險?我不過是想跟著你們去一趟大漠,我既不會去石觀音的地盤,也不知她的大本營到底在哪裡,我不過是盡我的心。」
他平平淡淡說著,竟讓人產生一種無奈而慷慨激昂的感覺。
不錯,無花已死了,連他的屍首在何處也不得而知,南宮靈總要想想辦法,過自己那一關。
楚留香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是石觀音的巢穴,我們又何妨闖一闖?」
胡鐵花叫道:「說的是,什麼石觀音土觀音,她連自己親生兒子都能下手殺了?我倒要去會會這是個什麼人物!」
三人說笑著,由南宮靈備齊了物資,往沙漠而去,誰知又遇上姬冰雁,原來這彆扭而熱心的人,畢竟放不下朋友,做好了一切準備,又陪著楚留香和胡鐵花踏上了這一死亡之旅。
在馬車上不能下車走動,又沒什麼娛樂,胡鐵花只得逗著南宮靈說話:「南宮靈,若死在石觀音手底下,你最過不去的是什麼?」
南宮靈苦笑著說:「最遺憾的是沒娶老婆。別說老婆了,小弟我連女人都沒有過。」
三人都是大驚,又驚又笑:「怎麼可能?你總也有二十三四歲,江湖人不娶妻是常事,但沒有女人?」
南宮靈說:「我義父也是到四十歲上下才娶了我義母,你去問問,哪家小姐願意嫁給乞丐?」
姬冰雁也忍不住道:「你可不是普通乞丐,丐幫幫主還愁沒有女人,這說出去才笑掉人的大牙仕途梟雄最新章節。」
南宮靈說:「普通女子自然要多少有多少,但我問你們,特別是你,楚兄,難道你願意娶一個一無是處的女人么?」
楚留香笑道:「自然不願。但這世上靈秀溫柔的女孩子也是很多的,你要在世上找一個一無是處的女人,那才難哩。」
胡鐵花笑道:「好,南宮,你倒說說你想娶誰,出去這裡兄弟幫你參謀參謀,儘快去提親。」
楚留香聽得好笑,胡鐵花他自己最怕成親,卻巴不得其他人都快快娶老婆。只是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南宮靈想了想,說:「以前我只想娶一個跟無花大師彷彿無二的女孩子。現在么……」他臉上好像紅了一紅,「我想娶斬月樓主那樣的人做妻子。」
胡鐵花奇道:「你竟想娶你哥?這……」他猛然反應過來,趕緊岔開話題,「斬月樓主又是誰?」
姬冰雁說:「我們都認識。就是宋甜兒。」
胡鐵花說:「你想娶甜兒?那你先得好好賄賂賄賂老臭蟲,諾,楚留香就是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她們三個女孩子的大哥,誰要想娶她們,都得先過楚留香這一關。」一下子發現男女主角都是自己認識的,頓時教人八卦之火熊熊燃起,胡鐵花正說得興奮,突然姬冰雁給了他一肘子。
胡鐵花住了嘴,岔開話題開始問:「你父親後來葬在了哪裡?」
過一會兒,他悄悄問姬冰雁:「你撞我作什麼?」
姬冰雁冷笑一聲:「你之前不還一口一個朋友妻不可戲?怎麼現在又糊塗了。」見胡鐵花仍舊一臉茫然,他冷冷說,「老臭蟲若沒對宋甜兒動那方面的心思,他就不會總和南宮靈說起宋甜兒的事。你什麼時候見楚留香把一個女人的名字掛在嘴邊?」
胡鐵花恍然大悟。他忍不住道:「難怪他總說自己是蘇蓉蓉與李紅袖的大哥,卻從沒有提起過宋甜兒,我竟疏忽了,該死該死。」
他們二人忍不住一齊用一種幸災樂禍的目光看著楚留香和南宮靈這一對「情敵」。但實際上,這兩人也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姬冰雁和胡鐵花難道不也曾經是「情敵」?在這個江湖上,女人永遠是配角,楚留香對宋甜兒一時動情他們相信,但若說他會為她一世傾心,那隻怕連楚留香本人都要笑掉牙齒。
他們在沙漠中救了兩個將死之人,這兩人卻是假扮的,竟用暗器把他們的水袋全部刺穿了。在極度的乾渴中,四個人只有遵循石駝的指示,將濕潤的沙子含在口中拚命吸吮。
此時就連胡鐵花也不說話了,少動用一點力氣,就多一點活下去的機會。
然而南宮靈竟突然跳了起來。
眾人眼看著他朝北方奔去,均大驚失色,又怕他在沙漠中迷失方向,楚留香、胡鐵花、姬冰雁只得跟了上去。
大漠里,在極遠的北方,隱隱有一道孤煙,落日輪廓清晰地圓。風過,吹起黃色的沙子,人的頭臉眼睛都被吹得黃蒙蒙的。
可是遠處凹谷里,竟有一個潔白如雪的身影。遠遠看去,彷彿黃沙上一點新雪。
那白衣人和一個青衣人對峙著,四人走得再近些,姬冰雁拉住了其餘三人:「不能再向前了,會被他們發現。」
青衣人的兵器十分奇特,他手使兩隻大金輪,鋒利的邊緣在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們的對話隨著風聲隱隱飄過來。
青衣人粗噶地說:「你是江湖人,為何要管朝廷事?」
白衣的女子聲線清麗:「蒙古韃靼在我邊境燒殺搶掠,我天朝皇帝親征,破爾等鋒芒民國歲月1。爾等膽敢陰謀刺殺,又怎能怪中原武林對爾等出手?」
青衣老者說:「成敗兵家常事,又何須冠上這許多帽子?你們皇帝行事荒唐,朝廷對武人又諸多打壓,哪裡如我們蒙古爽快,你要是肯為王子效力,王子一定有求必應,絕不虧待。」
白衣女子說:「閑話休提。拔你的武器。」
南宮靈小聲說:「是斬月樓主。」
楚留香和他同時說:「是甜兒。」
太陽的亮光刺眼地一閃。青衣老者的金輪剛攜萬鈞之力出手,宋甜兒手中的劍芒已經炫目地劃過長空,鮮血噴濺而出。
竟然這麼快,這麼快。
四人都有些怔忡地沉默著,沉浸在那驚心動魄的一劍中,回不過神來。
那一劍,彷彿是帝王之劍,上匡地紀,下決浮雲,中斬諸侯!
這樣鋒芒畢露的殺氣,彷彿連沙漠都承載不住。
宋甜兒靜靜站著,風聲呼嘯而過,嗚嗚咽咽。
她寂寂地吹落劍尖的一滴血,站在那裡許久,一動不動。
接著,彷彿是意猶未盡,她手足舒展,劍光灑動!這是八荒**之間的一場舞蹈,她手中像是有著看不見的絲線,牽引著自身與自身的鏡像,在絲線之中縱橫交錯。
劍光如電,劍氣揮灑。
她抬手、遞足、轉身、揮袖,她面上帶著一種嘲諷冷漠的笑意,彷彿沉浸在久遠的記憶中無法回神。那簡直已不像是宋甜兒,更像是某個孤獨陰沉的靈魂。
落日是橘色的。大漠是金子一樣的黃。
在天與地之間,無人知曉的舞台上,有一個冰雪孤高的人手揮五弦,目送歸鴻,上演一場絕世之舞。
每一個動作都是那樣的殺機縱橫,叫人既驚恐害怕,又……心醉神迷。
他們本來站在一個沙丘背後,南宮靈腳一滑,一垛沙子滾了下去。
宋甜兒略微揚眉,雙目冷銳地看過來,她手中劍氣由虛化實,竟凝聚成一道刀光一樣鋒利的「絲線」呼嘯而來!
楚留香扯著南宮靈趕緊跳開,對宋甜兒遠遠地笑道:「甜兒,是我。」
宋甜兒面色依舊冷著,彷彿一時還無法從回憶的洪流中脫身而出。
像一朵曇花層層綻放,她面上冰霜融化,最後瞧著楚留香,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那笑意也還是冷的,漸漸目光回暖,嘴角揚起來,變得嬌俏甜美:「楚留香?你們在這附近?好巧。」
誰的心能不砰然跳動。
冰雪姿容,為你傾城一笑。
其實,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無法抵擋被特殊對待的誘惑。
胡鐵花和姬冰雁對視一眼,突然掠過一個同樣的想法:老臭蟲這次栽了。
作者有話要說:宋甜兒在沙漠上的這一招,其實就是蘇摩的「鏡之舞」,她突然想起來了於是自己實踐一下,想必是很驚艷的,楚留香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