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三個單純的人

「叔叔，你看！」

「什麼？」

突如其來的話語讓靠牆站立的男人有些詫異，他放下夾著香煙的手，站直身體，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叔叔，別那麼瞪著我，看牆上…」

「牆上？牆上什麼也沒有啊！」

「就是那個，那個弧線，在三個花瓶上面的。」

「你說什麼胡話呢？！這牆上又沒有掛畫，哪裡來的三個花瓶？」

「就是……」

也許是不想多過於廢話，另一個人搬來方凳子，站上去伸長手臂指向白牆壁上某一個地方，手指沿著痕迹輪廓比劃著。

男人這才發現他指的是牆上幾道裂痕，不禁啞然，片刻才有些不耐煩地接著說：

「我忙著呢！沒空跟你胡鬧！」

「你靠在這裡很久了，都沒見你做什麼事，別騙人了！」

另一個人毫不客氣懟回去，依然想讓男人跟著他的思路走，可是卻收效甚微，男人只是敷衍了事地撇了幾眼，就轉過頭去不再理他。

就在這時，門外有聲音傳進來打斷了兩個人對話。

「筱睦，你的電話！」

這回男人可有理了，他一邊朝門外走，一邊沖著同伴說：「你看，事情不是來了嗎？你也快去念書吧，別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話音還未落下，男人的背影就已經消失在了門外，只剩下與他對話的人孤零零留在房間里生悶氣。

「哼！不相信我的話，以後什麼都不跟你說了，白痴！」

罵聲傳出門外，卻無法再讓男人回頭看一眼，因為他已經拐過彎，進入了樓道。

視線轉向其他地方。

同樣的情節，發生在一處開闊地帶，那是公園附近的停機坪，很大，站在一頭向另一頭喊話，幾乎聽不見。

紅色裙子的少女正在散步，停機坪側邊有一排石磚供行人走路，每塊磚之間相隔大概半步左右，少女穩穩踏在上面，從遠處看去，她靈動的身形，翻飛的裙擺，仿若小鹿在跳躍。

「大叔，你看！」

「什麼？」

少女的聲音纖細、清亮，帶著輕鬆。而停機坪另一頭傳來的男人聲音卻低沉、沙啞，顯得很疲憊。他稍稍走近一些，看向少女。

「哈哈…大叔，你在瞪我嗎？別這樣，再過一會兒，過一會兒我們就回家。」

少女的笑聲如銀鈴一般，惹得男人不自覺皺起了眉頭，在他心目中，眼前女孩任性、單純，總是想些無聊的事情，根本就像沒成年的孩子。

現在，她喊他，不知道又要出什麼幺蛾子了。所以男人沒有介面，而是站定腳步默默等待著。

「大叔，過來，看這裡。」

少女微微彎腰，一手指著自己腳下，另一隻手朝男人招了招，加大音量喊道。

「看什麼，你說不就行了！我累了，不想走路。」

男人毫不猶豫拒絕，從兜里掏出一根煙，點燃慢悠悠吸了一口，繼續裝作無所謂的樣子，煙霧從他嘴裡吐出，慢慢消散在虛空中。

「大叔……」

等了片刻，少女明顯有些綳不住了，笑容也收斂回去，帶著撒嬌口氣喊道，可話剛出口卻停住了，因為她看到男人吸了幾口煙居然轉身走了。

「喂！你幹什麼？！」

「我去接個電話，你自己在這裡逛會兒吧，別亂跑就行。」

男人揚了揚手機，自顧自說著，背後傳來少女的怒罵聲：

「大叔你個笨蛋！再也不理你了！！」

似乎已經習以為常，男人直接選擇無視，很快人影就消失在公園崗亭後面，空留生悶氣的人孤零零站在停機坪上，獨自消化情緒。

小石子就像少女的怒氣一樣被扔出很遠，砸在草地里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紅色的裙擺也不再飛揚，而是像泄了氣一樣垂在腳邊。

——

任性的孩子總是很容易生氣的，我們不去管他們，來說說更具體的事情。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五個月就過去了，天氣轉涼，街道上的行人都裹上了厚厚的羽絨服。

臨近中午，在一棟香檳色建築旁邊，有個女人正在等公交車，她叫夏薇，長著一張典型的娃娃臉，皮膚很白，眼睛大而圓，鼻樑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幾顆雀斑散落在臉頰中間，很明顯。

此刻夏薇雙手插在米色短款羽絨服的口袋裡，縮著脖子，臉色看上去很焦急，與身邊的行人比起來，顯得矮小瘦弱。

公交車一輛接著一輛駛過，十幾分鐘后，夏薇還是沒有等到自己要坐的車輛，抑制不住焦躁地在公交車站上來回踱步，最後，停留在站牌邊上。

原本她是想看看站牌時間表，結果卻被突然出現的推銷員吸引了目光。

說起這類推銷員，夏薇很是反感，因為她收入不高，又不怎麼懂得拒絕別人，所以過去常常因為路遇『熱情好客』的推銷員而讓口袋捉襟見肘，心理上不免有些陰影。

不過，夏薇是那種溫和的人，面對在自己煩躁時跑過來的推銷員，她並沒有發火，只是假裝很忙的樣子，朝對方輕微擺了擺手表示拒絕。

「女士，我不是來推銷東西的，只是想請你幫個忙而已。」

推銷員的話讓夏薇詫異，她脫口而出問道：「幫什麼忙？」

「你是不是要坐直達火車站的105路公交車？」

「你怎麼知道的？」

「我看剛才過去了很多車子，你都沒有坐，唯獨105路今天還沒來，所以我想你是不是要坐那趟車。」

「…對。」

「那太好了，女士，能幫我把這個小袋子交給公交車司機嗎？」推銷員從衣服里摸出一個紅絲帶收口的小布口袋，只比手掌大一點點，接著說：「我朋友是105路的司機，正好開這條線，今天他上班，本來我一直在等他，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105路晚點了，我現在有急事要去辦，拜託你幫個忙。我可以送你幾張免費券，就是馬路對面超市裡的，不限時，你隨時可以去用，行嗎？」

推銷員的眼神很誠懇，而且看了他手裡的票券之後，夏薇發現確實是免費券，金額還不小，她動心了。這種券一般超市應該不會送，要送也會有某些前提條件，現在只要幫面前人轉手個東西，就能得到五六張，確實很誘人。

抬眼看了看對面的大超市，夏薇保持著警惕說：「袋子里是什麼？有沒有貴重物品？」

「沒有，沒有，就是一些我朋友日常用的東西，不信你看。」推銷員隨即拉開袋子，裡面東西一目了然，幾枚硬幣，一小盒回形針跟一沓不知道做什麼用的小票。

「……好吧，不過你得寫個紙條給我，把東西名稱和數量寫上去，還有姓名電話，省得到時少了我說不清楚。」

「這……女士，你看我匆匆忙忙，也沒帶紙筆。再說就這麼點東西，都值不了幾個錢，沒關係的，就算丟了也不會有人找你。」

「既然丟了也沒關係，那你為什麼要拜託我去送呢？你來不及的話，過幾天再給你朋友也行啊。」

夏薇故意忽略掉貪小便宜的想法，略略沉下臉色說道，眼前這個推銷員讓她覺得很奇怪，因此一直保持著警惕，但不擅長交流的她還是覺得臉頰發熱，只希望對方快點走開。

見她想要拒絕自己，推銷員趕緊說：「好吧，好吧，你等一下，我這就去拿紙筆過來。」說完，推銷員看了一眼車輛過來的方向，發現105路還沒有蹤跡，於是匆匆朝著超市跑去。

夏薇目送他的背影，心裡想：『原來他就是那家超市的員工啊，可為什麼工作服不像呢？難道他們家換了新的工作服？』

因為從車站看不清超市裡營業員到底穿著什麼樣的工作服，所以夏薇也不準備深入探究這個問題，只是一時的閃念而已。

不到一分鐘，推銷員就氣喘吁吁的回來了，他拿了一張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墊在公交站台的牌子上一邊寫，一邊還不忘跟夏薇解釋：

「裡面的小票確實是我朋友今天要用的東西，他上班前沒準備好，所以打電話讓我送，但你丟了確實沒多大關係，頂多他被領導罵一頓而已。」

「不是還有硬幣跟回形針嗎？」

「那些是他留在我這裡的東西，我不過是順道捎給他而已，可能他自己都已經忘了，所以我才說丟了也不會有人找你麻煩。」

「哦。」

夏薇回應了一個單音，就不再做聲，默默看著推銷員把紙條寫好，收起筆，然後接過紙條仔細又看了一遍，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馮，你只要跟公交車司機說小馮，他就會明白的。」

「好，我會帶到的。」

「謝謝。」

夏薇收好紙條跟袋子，再次目送推銷員離開，這時，彷彿算準時間一樣，在離公交站台很遠的地方，熙熙攘攘的車輛中，露出了105路的一點點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