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舊案 追尋真相,是他的職責

60 舊案 追尋真相,是他的職責

回到重案組辦公室,趙向晚與何明玉先洗了把冷水臉,再灌下一大搪瓷缸的綠豆湯,這才感覺整個人活了過來。

七月天氣開始炎熱,在外面跑了差不多一個白天,還是挺累的。

兩人坐下休息,發現大家還沒有回來,只有季昭守在他那一方小小天地,專註地畫畫。

許嵩嶺給季昭安排的位置很偏僻。

市局辦公樓一共七層,中間走廊,辦公室分列兩側。重案一組是二樓東頭最大的辦公室,南北牆面開窗通透,西面牆中間開門,兩邊都是鐵皮柜子,會議桌擺在辦公室中央,一塊移動小黑板靠東面牆而放。

每個人都有一張辦公桌,季昭的辦公桌位於東南角落,西面放著一個矮櫃,柜子上擺放著兩盆生機勃勃的綠蘿,垂落下來的枝條將他的位置擋著嚴嚴實實,季昭要是不站起來,推門進入的外人根本看不到他。

趙向晚的辦公桌與季昭面對面,剛放下手中筆記本,季昭便抬起頭來,笑容燦爛,將手中畫夾遞到她面前。

【你說過的,場景還原。】

場景還原?趙向晚低頭看著眼前畫面,是火鍋店!

季昭以畫連環畫的方式,把昨天晚上火鍋店衝突的場景繪製了出來。

重案組這一桌且不說,許嵩嶺、高廣強、朱飛鵬……包括趙向晚和季昭自己,每個人的位置都明明白白,連昨天的衣著、神態、動作,都高度還原。

樊弘偉那一桌便有些耐人尋味了。

樊弘偉穿一件灰黑色t恤衫,一條淺灰色寬鬆麻料褲子,後背靠著椅子,一隻手放在桌上,另一隻手下垂至腰間。他眼睛微微眯起,眼角微暈,有意無意地看著季昭方向,臉上表情顯得輕鬆隨意。

曹得仁穿一件綠底金花襯衫,肚子高高突起,腰間系著的金色腰帶差點垮到大腿根,他左手端著一個啤酒杯,杯中七分滿,醉眼迷離,踉蹌著往季昭方向走來。

另外三個混混模樣的男人,一個在拍桌子,一個在仰著脖子喝酒,還有一個拿著筷子指向季昭這邊。

看這畫面,時間點應該正是曹得仁打賭要過來摸季昭臉的時候。

何明玉湊過來,一眼就被圖畫吸引,「哇哦」了一聲,指著樊弘偉那隻放在桌上的手說:「這狗東西肯定貪污,戴這貴的金錶!」

定睛一看,趙向晚瞳孔一縮,低下頭仔細端詳著畫面。沒錯,一眼看過去,樊弘偉手腕上戴著的金錶特別顯眼。即使在圖畫上不到指甲蓋大小,但得益於季昭的超寫實畫法,那金色錶盤,金色指針,金銀雙色錶帶清晰可見,讓人一眼看見,就覺得一定很值錢。

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趙向晚對季昭說:「你都看清楚了?能不能把這金錶畫大一些?」

季昭點點頭,慢悠悠扯過另一塊畫布,開始畫畫、上色。

等待的過程,趙向晚眼中閃過興奮,對何明玉說:「三醫院滅門慘案中,有沒有丟失財物的照片?」

何明玉的嘴巴一下子張得老大,眼睛也瞪得溜圓,不敢置信地抬手虛虛指向季昭:「你是說……你是說……」

她記得案卷上提過,熊濤有一塊手錶,是出國時在瑞士買的,花了接近一萬塊錢,這在當時可是極為轟動的事件。就連辦案民警都咋舌:哪來這麼多錢哦。

八十年代初,一般人月工資不足一百塊。按照月工資一百塊來算,三萬塊錢,那可是一個人8.3年的工資收入。熊濤不過就是個儲蓄所所長,到底從哪裡弄來這麼多錢?雖然有這個疑問,但人死如燈滅,貪污也好、受賄也罷,沒人再追尋錢的來源問題。

難道趙向晚懷疑這塊金錶是當年熊濤家被搶的那一塊?不會吧?那豈不是膽大包了天!

趙向晚搖搖頭:「我並不能確定,咱們先對比一下吧。」

何明玉茶水都顧不上喝,匆匆到檔案室調閱案卷,拿著複印的照片跑回來,放在桌面上。

雖然只是一隻金錶的詳細圖片,但由於季昭用的是油畫,也花了不少時間。等他畫完,趙向晚拿起照片複印件,放在油畫旁邊對比。

半晌,趙向晚與何明玉同時嘆了一口氣:「不是一塊表。」

熊濤那一塊表,應該是勞力士8385,每一塊表的錶盤都有獨一無二的編號。當年那塊表的發票並沒有被兇手帶走,因此案卷里都記錄得清清楚楚。從照片上來看,熊濤的金錶,錶帶是純金色,錶盤上rolex這幾個字母清晰可見。

趙向晚對手錶沒有研究,尤其是這類品牌名表,她更是一竅不通。但不必懂手錶,她也能看得出來樊弘偉戴的金錶與熊濤那一塊手錶的錶帶、錶盤明顯有區別。

不是同一塊表,趙向晚有點氣餒。

何明玉安慰她說:「沒事,不是同一塊表也很正常。畢竟,沒有哪一個兇手敢把這麼顯眼的贓物隨身攜帶,招搖過市。」

說到這裡,何明玉忽然意識一個問題,詫異地看著趙向晚:「你,你懷疑蔡警官是樊弘偉殺的?」

趙向晚抿著唇,點了點頭。

何明玉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

只不過是火鍋店匆匆一見,只不過是因為樊弘偉幾個喝醉了酒言語間調戲季昭,只不過是今天調查顧文嬌順便了解了一些關於樊弘偉事情,趙向晚怎麼就懷疑樊弘偉是這樁驚天大案的兇手?

趙向晚沒有馬上把自己心中所想告訴何明玉,她轉過頭對季昭說:「對,這就是現場還原。你要是有空,就把當時火鍋店那五個人的穿著打扮都畫出來,越詳細越好。」

季昭能夠一眼記下所有事物,這種超乎尋常的天賦,如果用於刑偵領域,絕對有奇效。趙向晚以前只在書上看到過關於現場還原的案例,那是一起公交爆炸案。

城市一輛重要線路的公交車爆炸,現場損毀嚴重,公交車被燒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個車架子。空氣中彌散著刺鼻的血腥味和令人作嘔的燒焦味。爆炸現場慘不忍睹,到處都是人的殘骸,旁邊樹枝上還掛著人的部分殘軀。當地公安部門成立專案組,並請來華國多位著名刑偵專家介入調查,根據還原爆炸現場,最終鎖定真兇,找出了犯罪動機。

最為神奇的,便是其中一位刑偵專家繪製的爆炸瞬間姿態分析圖。

死亡16人,22人受重傷,根據現場兩百多塊人體組織碎片、傷者的口述,刑偵專家將乘客編號,不眠不休工作,終於在一周時間內將爆炸現場還原。

根據這張圖,警察最終找到最為關鍵的證物,並追尋到兇手。

這是刑偵領域的標誌性成果,課堂上教授們時常引用談及。

那天在火鍋店裡,季昭出筷如飛,準確擊打曹得仁手背,及時制止他摸臉調戲的動作,趙向晚忽然就動了心思。季昭的觀察力、注意力如此敏銳,光是當一個刑偵畫像師還不夠意思,應該繼續挖掘他的潛力。

不如,試試現場還原。

季昭畫出來的現場,唯妙唯肖,不光是物品所在位置,還有每個人的穿著打扮、神態舉止都完全復刻。這樣的本事,實在是太厲害、太有用了。

給季昭布置好任務之後,趙向晚這才轉頭看著何明玉,開始解釋今天自己的想法。

「是,何師姐,我懷疑樊弘偉與三醫院滅門慘案有關。」

何明玉聽著一顆心砰砰急跳,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樊弘偉殺了人?殺了顧文嬌的媽媽?太可怕了!不會吧?

趙向晚看一眼低頭繪畫的季昭,他面容恬靜、眼神專註,她的心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第一,樊弘偉是個目的性很強的人,顧文嬌身上究竟有什麼吸引他,讓他費盡心機把她娶回家?

第二,樊弘偉最開始在運輸公司當貨車司機,雖然收入一般,但好歹也是正式工,為什要離職去城建局當一個沒有編製的小司機?

第三,樊弘偉身上帶著股兇悍之氣,學歷、見識也一般,連飯館老闆娘都一眼看得出來不是個好東西,為什麼城建局局長楊旭剛對他另眼相待,把他扶上拆遷辦主任的位置?

如果我們假設,樊弘偉與楊旭剛合謀殺了蔡暢呢?是不是一切就能合理解釋這些疑問了?你想想,殺人那可是要吃槍子兒的事,誰也不敢說出去,這巨大的秘密將樊弘偉和、楊旭剛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才會共事近十年,互相成全。

樊弘偉殺了人還是害怕,想探聽警方調查進展,但又怕打草驚蛇,所以設了個局娶顧文嬌,反正顧文嬌每個月都會去派出所追問,是不是?」

聽趙向晚講完她的推理過程,第一,第二,第三……之後,何明玉感覺腦子有點跟不上。

「你這腦子是怎麼長的!事出反常必有妖,沒錯。但是……從處心積慮娶顧文嬌猜到樊弘偉是當年入室搶劫殺害周金鳳的兇手,這個跳躍也未免太大了!」

物資科的人還算工作勤勉,上午給每個辦公室都配了一大壺涼茶。何明玉喝了一大口涼茶壓了壓驚,繼續發表自己的意見。

「向晚,咱們不能因為覺得樊弘偉不是個好人,就這樣大膽假設。這,這也太大膽了!如果他殺了周金鳳,哪裡敢和受害者家屬接觸?難道就不怕露出馬腳?也許他就是無意中遇到了顧文嬌,對上了眼,所以才追求她。至於後面對她不好,也許因為他厭了、倦了,所以才……」

說實話,何明玉並不認可趙向晚的假設。做刑警這麼多年,做賊心虛的罪犯見得多了,為了掩蓋一樁罪行拚命找補,結果罪行越整越大的情況經常遇到,但是,像殺了人還要把死者女兒娶回家的,她從來沒有見過。

怎麼可能,會有人這麼膽大包天?

趙向晚不著急,反正現在朱飛鵬他們還沒回來,正好一邊說話一邊整理思路。

她拿過季昭畫的火鍋店場景還原圖,指著畫上的樊弘偉說:「你想一想啊,當時樊弘偉見到許隊的時候,是什麼態度?」

何明玉皺眉思索片刻:「他過來的時候有點目中無人,但認出許隊之後便變了臉,說話特別客氣,兩隻手一起往前伸,態度很恭敬。他還努力拉關係,說什麼大水沖了龍王廟。」

趙向晚道:「對,樊弘偉不怕許隊。可是他看到高警官的時候呢?」雖然重案組人人稱高廣強一聲「老高」,但趙向晚卻不敢沒大沒小,依然稱他為高警官。

「哦,對!」何明玉忽然想起來為什麼當時自己覺得不對勁,「他和曹得仁認出老高之後,敬了一杯酒,匆匆離開,給人一種倉皇逃離的感覺。只是後來我被老高的故事所吸引,很快就把他們忘記了。」

趙向晚冷笑一聲:「對!倉皇逃離,就是這種感覺。十年未見的故人,還是曾經幫助過他的警察,哪怕因為當時是打架鬥毆進了派出所,也不至於一見到高警官就趕緊跑吧?隨便敘幾句舊,感嘆一下蔡暢副所長被殺很可惜,再順便感謝一下派出所的警官放了他們一馬,這才有他們的今天,這才合符常理,是不是?」

一道聲音插了進來:「向晚,你莫以已推人。」許嵩嶺一身休閑夏裝,推門而入,身後還跟著垂頭喪氣的朱飛鵬他們幾個。

趙向晚與何明玉同時站起身:「許隊!」

許嵩嶺看一眼堆放在趙向晚桌面上的卷宗與照片,冷著臉問:「昨天我不是說過不要查這個案子?怎麼今天一個一個全跑出去了?」

朱飛鵬、祝康、黃元德、艾輝四個人今天在城建局附近走訪了一圈,剛剛回到市局就被許嵩嶺逮了個正著,將他們帶回辦公室。朱飛鵬知道逃不過一頓訓斥,拚命沖趙向晚使眼色。

趙向晚接收到朱飛鵬的求助,笑著解釋:「我們主要是想查查樊弘偉那傢伙的發家史,說不定能扯出一樁貪腐大案呢。查丟槍案呢,就是好奇,順帶的事兒。」

許嵩嶺哼了一聲:「是不是太閑了?要是太閑了去幫幫重案三組的忙,他們那邊有一樁水庫拋屍案,正在頭疼呢。」

趙向晚還沒說話,何明玉已經連連擺手:「許隊你可饒了我吧。我聽說那樁案子已經成功讓重案三組的人減肥五斤。那臭味沾過之後,見到吃的就想吐,慘!」

許嵩嶺道:「那就都給我老實點兒!」他看一眼趙向晚,語重心長地說:「咱們警察破案,要掌握犯罪心理,而不是由己推人。」

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打算好好給重案組的年輕人上一課。

「樊弘偉曾經將三人打成輕傷,差點立案入刑,是蔡暢出面調解,以賠償、道歉的方式將這件事情私下處理。或許當時老高不服,覺得太便宜了樊弘偉、曹得仁這兩個人。你們也會覺得不服,覺得好人命不長、禍害萬萬年。」

聽到這裡,所有人一起點頭:「對!」從火鍋店出來之後,幾個年輕人都不服氣,所以今天才會分頭行動,準備查一查樊弘偉。

許嵩嶺看著眼前一張張青春飛揚的臉龐,心中感慨萬千。曾幾何時,他也是一個容易衝動、滿腔熱血的小警察。正是因為有這麼一股子不服氣,所以這個世界才會越來越好,越來越公平。

不過,見過太多在社會上被撞得頭破血流的年輕人,許嵩嶺必須教會他們冷靜、審慎、全面地分析問題,不要出於義憤,一時衝動。

「蔡暢一案,我非常清楚前後過程,你們沒頭沒腦地看卷宗,不如直接問我。」

聽到許嵩嶺這話,重案組的年輕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朱飛鵬壯著膽子問:「許隊,那你就跟我們說說吧。其實我也奇怪,這個案子在老高心裡藏了十年之間,你們怎麼就沒想過幫幫他?咱們是警察,懲惡揚善是我們的職責。」

許嵩嶺的目光掃過辦公室:「今天我讓老高和劉良駒跑法務科,去處理譚學儒殺人案的後續流程,正好趁著有空,和你們聊聊這個案子。」

停頓了一下,許嵩嶺繼續說:「有些事,對錯難論;有些人,好壞參半。為什麼蔡暢一案諱莫如深,為什麼我要阻止你們繼續追查,你們想過沒有?」

所有人都在搖頭。

原本還以為江湖越老、膽子越小,私下裡腹誹了幾句許隊怕事、嫌麻煩,現在看他的架勢,似乎另有隱情?

「老高說了,蔡暢是個好人,是個非常善良的警察,他熱心肯幫人,與老高關係親近,對吧?」

所有人都點頭。是,在老高嘴裡,這個去世十年的派出所副所長,是他的摯友,是難得一見的好人,死得冤枉。

許嵩嶺長嘆一聲:「逝者已矣,按理我不該再議論他的好壞,但是我怕會影響到你們對問題的判斷,所以只好多說幾句。這樣吧……」

許嵩嶺點了朱飛鵬的名字:「小朱,你來告訴我。如果你遇到樊弘偉、曹得仁打人致輕傷,你會怎麼處理?」

朱飛鵬毫不猶豫:「立案偵查,該抓就抓,絕不姑息。輕傷一級,已經構成故意傷害罪,抓捕歸案、提起公訴。至於樊弘偉、曹得仁會不會真心懺悔,那就不是我的事。」

趙向晚暗自點頭。對啊,像這種惡人,以法律為武器就好。他們要是想懺悔,在牢里有的是時間和機會。

許嵩嶺讚許道:「嗯,所以……對惡人的姑息,就是對好人的懲罰,這點你們一定要記在心上。昨晚老高提到蔡暢說給人機會,不要浪費法律資源,那就是扯淡。法律資源,本來就是用來保護群眾的,不存在什麼浪費之說。」

所有年輕人都眼睛亮亮的,齊聲應了一聲:「是!」

昨天晚上老高提起蔡暢的時候滿是懷念,再加上又是被殺的同行,重案組的年輕人內心對他充滿同情,還真沒有細想過他處理樊弘偉、曹得仁打架鬥毆案到底是對是錯。

許嵩嶺繼續說話:「蔡暢1982年2月升任副所長,有了配槍資格,按理說不應該隨身攜帶,但那個時候管理不嚴格,再加上派出所人員少,副所長話語權大,因此蔡暢攜槍外出無人置疑。正是因為這點疏漏,或者說……過於自大,缺乏對警察權力的敬畏心,這才有了這場禍事!」

艾輝嘻嘻一笑,說了一句:「許隊,關於這一點,每年新刑警入職你都要講一次,您就別再說了。」

許嵩嶺嚴肅地瞪了艾輝一眼:「對警察權力的敬畏心,這一點要年年講、月月講、時時講!就沖你這個嘻皮笑臉的態度,顯然沒有聽進心裡去。」

艾輝挨了批,脖子一縮,不敢再說話。

其他人聽膩了,可趙向晚卻是第一回聽,聽得非常認真。身為警察,的確要對手中權力有敬畏心,抓捕、取證、訊問、傳喚……一般人聽說你是警察都會有些害怕,畢竟,對普通老百姓而言,警察是有特權的存在。

如果濫用警察權力,那對民眾而言就是災難。

想到這裡,趙向晚抿了抿唇,同樣表情嚴肅地說:「師父,我記住了。」

許嵩嶺指著趙向晚對艾輝說:「看到了沒?這個態度,才是對的!」

艾輝身體強健、格鬥技巧強、槍法准,身手好,不過他邏輯思維能力偏弱,性格有點憨憨的。他聽到許隊批評自己、表揚趙向晚,並沒有不高興,只是搔了搔腦袋,訕訕地笑了。

何明玉心細,怕艾輝尷尬,打了一句岔:「許隊,你剛才不是說,要告訴我們,你為什麼要阻止我們繼續追查蔡暢被殺案嗎?到底是為了什麼?總不能只是因為蔡暢違規配槍外出吧?」

許嵩嶺有點家長作風,一說起大道理來有點沒完沒了。被何明玉一提醒,他才想起正事,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終於言歸正傳。

「蔡暢後腦被鈍器擊中,前胸被利器刺入,這說明動手的至少有兩人。動手地點就在蔡暢回家必經的小巷,偏僻少人,兇手絕對提前踩過點。一錘斃命,銳器刺入心臟,快、准、狠,兇手要麼是練家子,要麼就是受過訓練的殺手。」

「哦——」重案組的年輕人全都發起一聲喟嘆。

兇殺案第一怕激情殺人,第二怕殺手作案,因為無規律可循。

激情殺人,往往是一瞬間的事,比如擦肩而過,比如人海中一個眼神的對視,突然就動了殺機。殺完人兇手離開,人生再無交集,怎麼找?在dna檢測還沒有完全推廣、監控沒有遍布城市各個角落的九十年代初,根本尋不到兇手的一絲蹤跡。

殺手作案,那就更難偵破。殺手是受過訓練的人,隱蔽性、反偵查能力極強。除非有內線、或者找到仇家信息,進一步監控仇家賬戶流動,才有可能揪出真兇,否則,望洋興嘆。

朱飛鵬舉起手:「我有個問題。如果是殺手,應該不是本地人吧?為什麼不對周邊旅館近期進出星市的陌生人進行盤查?」

許嵩嶺看了他一眼:「就你聰明!」當時案件偵查動用無數警力,不要說周邊旅館,所有星市的旅館、出租屋、酒店全都查了個遍,一個一個地排查,都沒有找到可疑之人。

朱飛鵬有點鬱悶:「哦,那有可能不是殺手,是本地人作案吧。」

何明玉說:「一般人犯下兇殺命案之後,都會害怕逃走。只要一逃,就有跡可查。既然警察當年沒有查出什麼,那說明兇手心理素質非常好,殺完人卻像沒事人一樣,照樣工作、生活。」

許嵩嶺嘆了一聲:「是,我們當時查了所有兇殺案前後十天進出星市的人群,包括出差、旅遊、上學……只要兇手有一絲緊張,就能把他揪出來。偏偏這回的兇手狡猾得很,所以才會成為懸案。直到三個月之後入室搶劫案一出,被偷的槍才有了著落,但是兇手依然沒有追查到一絲線索。」

趙向晚說:「其實也是有線索的。兇手是男性,三人,身高168-175、體重120-140,步態正常,從下手的速度與力量來看,應該是年輕人,並且受過一定的訓練,可能是當過兵,或者民兵,或者習武。」

許嵩嶺點頭:「沒錯,這些線索是兩個案子留下的。但星市這麼大,具有這樣特徵的年輕男性太多,沒辦法一個一個地排查。」

何明玉想起一件事:「不是有半個指紋?」

許嵩嶺長嘆一聲:「可惜,我們也沒辦法把全城人的指紋都採集比對。何況,那個指紋並不清晰,而且只有半個。」

朱飛鵬不滿地嘟囔了一句:「說白了,還是工作量太大,全靠人力不知道搞到猴年馬月。要是有機器能夠幫忙,把指紋一錄入,自動比對,該多好啊。」

黃元德慢條斯理地說:「你說的這個,現在還不行,也許未來可以。我看過一部科幻小說,未來機器比人聰明,可以快速幫助人類完成許多枯燥的任務。」

許嵩嶺搖搖頭:「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只是半個模糊指紋,人工一一比對,你們說需要多少時間?」

指紋是人體獨一無二的特徵,每個人、不同手指的指紋都不一樣,其複雜程度足以提供用於鑒別的足夠特徵。

現場留下的指紋,是右手食指外側的半個指紋。如果要進行指紋比對,首先就要進行採集,採集完整的右手食指指紋。設定出幾十個基本特性點,一一進行比對。

現場採集、確認有效性、送到刑偵技術中心,再由專人比對,一個人、一個指紋,最快也需要耗費三個小時的時間。

1982年星市全市近百萬人口,年輕男性也有十幾萬,如果全部進行採集指紋對比,需要四十萬個小時,換算下來就是四十六年時間。

四十六年!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完全是不可能任務!

就連朱飛鵬都開始搖頭:「難,難,難——」

許嵩嶺說:「我們當年查過蔡暢的所有社會關係,發現蔡暢其人並不是高廣強所看到、所了解的那麼簡單、那麼無私善良。在他家中找出十幾條高級香煙、數十瓶好酒,還有現金若干……」

啊?重案組的年輕人們剛剛閉上的嘴,又再一次張大。

何明玉不假思索地說:「貪污受賄?」

許嵩嶺抬手示意大家閉嘴:「隨著蔡暢的去世,這一切都劃上了一個句號。蔡暢行事很隱蔽,同事都不知道他私下裡受賄。查不出是誰送來的煙酒,更查不出大量現金的來源,最後市局決定,將贓物收繳,其餘的,就此封存。但正是如此,案件便顯得更為複雜。是誰行賄,所為何事,是否與蔡暢被殺有關?」

趙向晚陷入沉思。

有沒有一種可能,樊弘偉、曹得仁之所以沒有留下案底,是因為樊家、曹家行賄的結果?會不會因為蔡暢要價太高,引來樊弘偉兩人不滿,所以行兇殺人?

想到這裡,趙向晚抬眸看向許嵩嶺:「當年有沒有查過樊弘偉和曹得仁?」

許嵩嶺點頭:「只要是蔡暢經手過的案子,所有人員我們都進行了排查。時間過去太久,我也記不得樊弘偉這個人了,按理說應該都查過,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趙向晚提出了異議:「要查的人太多,警察精力有限,如果有人做偽證,編一個不在場證明,極有可能矇混過關。」

何明玉也支持趙向晚:「對啊,我記得潘國慶殺人,也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呢。」

許嵩嶺看著小徒弟,眼中有了一絲笑意:「怎麼?你是非要和樊弘偉幹上了?來,你和大家說一說,為什麼懷疑他?」按照他對趙向晚的了解,如果不是有較為清晰的判斷,她不會說出那樣的話。

趙向晚道:「師父你不是說過嗎?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我就是有一種模糊的感覺,怎麼就那麼巧,在火鍋店裡遇到樊弘偉,又為什麼那麼巧,恰好觸動高警官的心事,讓他說出蔡暢被殺案。而且……天堂有門他不入,地獄無門偏要來,誰讓他不長眼,非要和我們重案組的人過不去?我查一查他,很正常。」

想到火鍋店裡對陣的場景,艾輝有些躍躍欲試:「當時那一架沒打成,手癢得慌。小師妹想要查他,那就查吧。」

朱飛鵬的腦子裡閃過昨晚趙向晚站在夾竹桃花樹下悠悠地說:「有沒有覺得,這世界並不公平?」

如果世道不公,那我們就來替冤死的鬼們討個公道!

不管蔡暢是不是貪污受賄,他罪不致死;三醫院家屬樓那四條人命,更是清白無辜。

朱飛鵬咧開嘴,沖著趙向晚說:「不管你是什麼理由懷疑樊弘偉,我信你!你說查他,我們就查他。」

許嵩嶺終於點了頭:「行,聽向晚的,查吧!」誰叫我是你師父呢——這句話,許嵩嶺放在心裡沒有說出來。

趙向晚聽到了,起立站好,笑著說:「是!師父。」

許嵩嶺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既然決定放心讓年輕人去查,立馬大手一揮:「你們今天有什麼收穫?都說來聽聽。」

老大一發話,重案組的人全都動了起來。

朱飛鵬將手中資料放在會議桌上:「許隊,今天我們走訪城建局的人,發現大家對樊弘偉的評價兩極分化。有的說他克己奉公,有的說他搞小團體;有的說他熱情豪爽,有的說他陰險狡詐。」

許嵩嶺拉下臉:「你們沒有徵得我同意就開始調查樊弘偉,那用什麼身份去詢問?」

朱飛鵬嘿嘿一笑:「隔壁三組不是在查水庫拋屍案嗎?正好城建局與九秀水庫不遠,我們借用查這個案子的名頭進行走訪,名正言順。」

許嵩嶺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算你小子聰明。」

祝康笑著補充:「許隊你放心吧,我們沒有上來就指名道姓查樊弘偉,都是迂迴戰術,慢慢引到拆遷辦這上面去。畢竟,水庫拋屍案雖然還沒查出死者身份,但畢竟水庫旁邊有塊地說是要蓋別墅,拆遷辦的人正在負責協調。勉強也算是找了個理由問問拆遷辦的基本情況。」

許嵩嶺心中一凜:「拆遷辦?好傢夥!你們不會誤打誤撞,找對地方了吧?」

朱飛鵬神情有些興奮:「許隊,你別說,我還真的有點懷疑這個樊弘偉。我聽說他帶著曹得仁這一批小弟,專門負責修路、蓋房的地塊拆遷工作。要是遇到不聽話的,他們就採取各種下流手段,什麼斷電斷水、堆放垃圾、慫恿地痞流氓鬧事,有一回還直接把挖土機開到現場,把人家的房子給扒拉了。有人告到城建局去,可是楊旭剛局長很維護樊弘偉,說他顧全大局、犧牲自我。」

許嵩嶺點點頭:「嗯,我會讓重案三組往拆遷住戶那裡走訪一下,說不定能迅速確認死者身份。你們先說說樊弘偉、曹得仁他們的事情吧。」

將朱飛鵬、趙向晚了解到的情況一綜合,許嵩嶺在小黑板上寫下樊弘偉人生的幾個關鍵時間節點。

1981年10月,樊弘偉打架鬥毆進派出所,年底被運輸公司辭退,一直待業在家。

1982年3月,樊弘偉進入城建局當臨時工,給楊旭剛當私人司機。

1985年5月,樊弘偉認識顧文嬌,同年12月領證結婚。

1986年5月,城建局拆遷辦成立,樊弘偉有了正式編製。

1987年3月,樊天寶出生。

1988年5月,樊弘偉升任副科長。

1990年5月,樊弘偉升任拆遷辦主任,科級幹部。

趙向晚看著這條時間線,久久沒有說話。

何明玉想到趙向晚剛剛跟她說過,懷疑樊弘偉是蔡暢被殺案、三醫院滅門慘案兩樁大案的兇手,剛剛還覺得這個懷疑太過大膽,但現在看著樊弘偉由一個小小的貨車司機,一步步成為拆遷辦主任,不由得也動了心思。

說不定,趙向晚真猜對了呢?

不是有句俗話,亂拳打死老師傅。這麼多人都抓不到兇手,說不定趙向晚誤打誤撞的,抓到了呢?

想到這裡,何明玉走到小黑板前,拿著粉筆在楊旭剛這個名字上劃了個圈圈:「樊弘偉之所以能夠陞官,全靠楊旭剛。有沒有可能,他與楊旭剛曾有過不正當的交易,因此他才會那麼下死手幫忙?」

現場安靜下來。

許嵩嶺皺著眉毛,半天猶豫著說:「楊旭剛?這個名字我沒有聽說過。」

門口傳來高廣強的聲音:「楊旭剛?這個人我認得!」

所有目光都投向剛剛從外面辦事回來的高廣強。

高廣強突然接受到這麼多目光,一時之間有些受寵若驚:「你們幹嘛?怎麼突然討論起楊旭剛這個人?」

和他一起辦事的劉良駒一進屋,看到大家都坐在會議桌旁,忙找了個位置坐下,看著小黑板上的時間線好奇地問:「你們在討論什麼案子?怎麼不等我和老高回來?」

朱飛鵬簡單介紹了一下剛才大家討論的結果,高廣強聽說許嵩嶺鬆了口,同意大家調查蔡暢被殺案,神情非常激動,站起來大聲表態:「需要我老高做什麼,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許嵩嶺擺了擺手:「沒那麼嚴重。你先和大家說說,楊旭剛你怎麼會認得?」

高廣強冷笑一聲:「我在五福路派出所的時候,應該是81年的時候吧,在一次掃黃行動中抓了十幾個人,其中就有他一個。當時登記信息的時候是蔡暢負責的,原本我也記不得這個人,但是楊旭剛在那一批人裡頭吧,皮膚最白,比那些小姐還白,我印象特別深刻,特地瞄了一眼他的名字。」

眾人想象當時的場景,全都笑了起來。

在這一撥沒穿衣服的人中間,楊旭剛鶴立雞群一般地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簡直太搞笑了。

朱飛鵬一邊笑一邊說:「老高,這都十幾年過去了,你還記得他的名字,看來是真白啊。」

老高臉一紅,嘿嘿一笑:「沒辦法,大男人露光屁股的畫面,除了澡堂子,也就是掃黃的時候有機會看到。」

許嵩嶺想笑,可是嘴角扯了扯,看到趙向晚、何明玉綳著臉不吭聲,趕緊收了笑,咳嗽兩聲:「好了好了,說正事。」

高廣強迅速收了笑,整了整臉上表情:「我當時記住了楊旭剛的名字,不過也沒放在心上。這種小違法處理起來也簡單,拘留、罰款就完了。五年前吧,處理一個案子的時候,我和三組的梁元凱一起走訪城建局,無意間見到了楊旭剛。他那個時候已經坐上局長的位置,根本記不得我這個小警察。」

劉良駒奇怪地「咦?」了一聲,「嫖.娼被抓,拘留處理,難道沒有留下案底?竟然還能陞官?這個楊局長挺有能量啊。」

許嵩嶺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有些難看。

【媽的,蔡暢當副所長之前,估計幹了不少腌臢事。搞不好,楊旭剛之所以能夠全身而退,也是蔡暢放了他一馬。濫用警察權力,真醜陋!】

楊旭剛、樊弘偉、曹得仁……都在1981年與蔡暢有了交集,第二年2月,蔡暢被殺身亡。

許嵩嶺轉頭看向小黑板,心潮起伏,說不出來的難受。

蔡暢被殺,配槍被搶,此案轟動全城,如果不是後來配槍在三醫院滅門慘案中被找到,恐怕公安部都會來人督辦。

蔡暢的親人、朋友、同事,包括記者媒體,每個人都在說:這是一個好警察,只可惜死得早,一定要為他申冤。

現在如果翻出此案,有些真相浮出水面,不知道那些為蔡暢唏噓的人,心裡會怎麼想。

震驚?難過?痛苦?唾棄?

許嵩嶺不得而知。

但許嵩嶺知道,追尋真相,是他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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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之讀心神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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