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貓膩 走,吃土豆餅去
許嵩嶺緩緩站起,眼神變得堅毅。
他從粉筆盒裡拿起一支黃色粉筆,在樊弘偉、楊旭剛這兩個名字之間連上一條線:「這兩個人之間,一定有利益勾連。」
「對!絕對有貓膩。」
「如果不是因為有勾連,像樊弘偉這種因為打架鬥毆被單位開除的小混混,楊旭剛憑什麼讓他給自己開小車?」
「查一下,在樊弘偉來城建局之前,他們是怎麼認識的?」
「許隊說得對,要是沒有勾連,楊旭剛不可能這麼下死手地提拔、維護樊弘偉。」
何明玉剛剛把楊旭剛的名字劃上圈圈,現在看許嵩嶺又把他與樊弘偉連上線,腦中的思路更加清晰起來。
重案一組討論案件之時,從來都是暢所欲言,何明玉站在小黑板的右側,看一眼趙向晚,用粉筆把樊弘偉這個名字再畫上圈圈:「向晚剛剛說過,懷疑蔡暢被殺案、三醫院滅門案都是他所為,只是我們沒有找到殺人動機。現在我有了一個新想法……」
高廣強和劉良駒是在許嵩嶺提到楊旭剛的時候才進的屋,前面說的懷疑沒有聽到,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許隊剛說要查舊案,兇手就有了懷疑對象?趙向晚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
高廣強搖頭:「不是,蔡暢曾經幫助過樊弘偉,沒有殺人動機啊。」在他看來,殺害有恩於他的人,這還算是人嗎?
劉良駒皺眉思索,一邊想一邊慢慢說話:「習過武,身手好,下手黑,十年前二十來歲,身高、體重都符合,有這個可能性。只是向晚,只不過昨晚在火鍋店與樊弘偉打過一次照面,你怎麼就精準鎖定他的嫌疑?」
這個問題,剛剛趙向晚回答過一遍,她用的是一個「巧」字。
火鍋店偶遇,這是巧。
樊弘偉、曹得仁酒醉色心起,過來調戲季昭,這是巧。
高廣強認出他倆,觸動心事,提起蔡暢舊案,這是巧。
樊弘偉不正常的升遷之路,成功激發重案一組所有人對世道不公的憤怒,你說巧不巧?
所有的巧合匯在一起,說不定就是老天爺看不過眼,要助重案一組破案。
聽完趙向晚的話,本就有點小迷信的高廣強聽著連連點頭,眼睛變得亮亮的:「對對對,當刑警這麼多年,我挺信這個。你說是巧合也好,說直覺也罷,反正既然樊弘偉、曹得仁不開眼地跑到我們面前來,不查查豈不是對不住這份巧合?小朱說過,向晚是我們重案組的福將,那就聽她的。」
趙向晚笑了笑,「福將」什麼的,得感謝讀心術。
但這回鎖定樊弘偉是嫌疑人,並不是因為讀心術,而是一種特殊的直覺。看人看多了,讀心讀多了,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落眼便知。
這種人一看就屁股不幹凈,和徐俊才一樣,根本經不起查,一查一個準。
定下了嫌疑人之後,大家開始頭腦風暴殺人動機。
「從時間線來看,蔡暢被殺正是樊弘偉待業的時候。」
「會不會是樊弘偉覺得雖然沒有留下案底,但還是被單位辭職,送禮求情划不來,所以動了殺心?」
「是啊,會不會是覺得蔡暢收了太多禮,所以樊弘偉不甘心想要教訓教訓他?」
「如果是對蔡暢收禮辦事的行為不滿,教訓一下說得過去……」
高廣強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抬起手制止他們繼續發揮:「你們在說什麼?蔡暢怎麼可能收禮辦事?他純粹就是心腸太好,所以出面調解,讓雙方達到和解。當時樊、曹兩家除了支付所有醫藥費之外,每個受害人賠了兩千塊,對方這才罷休沒有告他們。如果真的提起公訴,一年半的牢是少不了的,那樊弘偉、曹得仁的未來就完了。蔡暢是個好人,他沒有受賄!」
眾人全都住了嘴,盯著許嵩嶺。
許嵩嶺看著高廣強,欲言又止。
「蔡暢是個好人,他死得冤枉」,這已經成為高廣強的固有思維,打破這個幻境,恐怕他會很難過吧?
高廣強有一種不詳的感覺,緊張地看了看眾人,再盯著許嵩嶺:「許隊,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許嵩嶺長嘆一聲,將實情和盤托出。
高廣強越聽臉越白,雙手開始顫抖。
【蔡暢和我情同兄弟,我從來不知道他會受賄、利用手中權力為自己謀私利!難怪我和他爭吵,不應該對惡人心軟,不應該覺得立案是浪費法律資源時,他的臉色那麼難看,原來……他的內心藏了那麼多事。兄弟,兄弟,你錯了!你錯了啊——】
聽到高廣強內心獨白,趙向晚沒有打擾他,只輕聲道:「許隊,我們繼續吧。」有些事,得自己想通;有些痛,得自己去受,旁人根本替不了。
許嵩嶺點點頭,跳過高廣強,示意大家繼續分析案情。
祝康說:「從時間線來看,有一種可能。楊旭剛與蔡暢結怨,想找人教訓教訓他。恰好找到待業在家的樊弘偉,便以工作為代價,讓樊弘偉下手。」
朱飛鵬直接反駁:「沒道理。第一,蔡暢不僅沒有和楊旭剛結怨,反而有恩,楊旭剛乾嘛要教訓他?第二,不管是嫖.娼被抓,還是打架鬥毆差點入刑,就算蔡暢利用職務之便做了什麼讓對方憤怒的事,也不至於因此而丟了性命。」
祝康想了想:「也可能原本只是想小小教訓一下,結果不小心殺了人?」
想到案宗上的法醫鑒定結果,黃元德搖了搖頭:「不可能,鐵鎚暴頭,尖刀刺入心臟,這是一擊斃命的架勢,就是要讓他死,不存在所謂的小教訓。」
什麼仇、什麼怨,讓他直接要蔡暢的命?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趙向晚開口說話:「師父剛才說得對,在進行犯罪心理分析的時候,咱不能以己度人。我們是正常人的思維,罪犯卻不是。我們覺得有深仇大恨才會殺人,但有些人天生壞種,把殺人看得輕描淡寫。也許只是看不慣,也許只是因為曾經一次爭吵,甚至有可能什麼原因都沒有,就是想證明自己膽子大,都有可能殺人。我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樊弘偉控制起來,不要讓他跑了,至於他為什麼殺人,不著急討論。」
許嵩嶺讚許地看一眼趙向晚:「對。犯罪心理五花八門,殺人動機有的時候簡直匪夷所思。像剛剛破的譚學儒殺人案,誰能知道譚學儒之所以殺人,是因為看到魏清婉身上與人歡好的痕迹,追問她和誰在一起而造成的悲劇?我們現在既然假設樊弘偉有嫌疑,那就先要想辦法盯住他。」
朱飛鵬腦子最靈活,當時便想出了一個主意:「三組那邊認屍進展怎麼樣?如果能夠確認死者身份,並且與拆遷辦有關,就能傳喚樊弘偉和曹得仁。」
許嵩嶺搖頭:「屍體沒有穿衣服,早就腐爛變形,只能辨別出是二十歲左右男性,根本看不清楚容貌,法醫組正在進行深度屍檢。今天三組的人在水庫附近走訪,也發了尋人通告,估計短時間內不會有結果。」
何明玉忽然腦中靈光一現:「我和向晚今天上午在三醫院調查,見到了當年滅門慘案的受害者家屬,周金鳳的女兒顧文嬌,她是樊弘偉的妻子,我看到她身上有被毆打的痕迹。可以讓她報警,我們控制住樊弘偉,趁機取指紋比對。如果對得上,立馬申請逮捕令!」
劉良駒有點猶豫:「顧文嬌是樊弘偉的妻子,她願意報警嗎?」
何明玉道:「顧文嬌是目前唯一一個一直在追尋滅門慘案兇手的人。我聽說,她每個月都會到五福路派出所詢問案件進展。如果她知道樊弘偉有可能是殺害她母親的兇手,一定會願意配合。」
朱飛鵬「嗐」了一聲,「樊弘偉如果是殺害周金鳳的兇手,那顧文嬌豈不是太可憐了?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兇手?殺了母親,還敢娶她的女兒!就不怕做惡夢嗎?良心不會痛嗎?」
趙向晚淡淡道:「他就沒有良心,怎麼會痛。」
「唉——」所以人都同時嘆了一聲。
短暫的唏噓之後,大家再次進入正題。
朱飛鵬道:「滅門慘案中只存留半枚右手食指指紋,能不能比對出來,暫且不論。作案者三人,只比對樊弘偉一個人的有什麼用?」
劉良駒到底是結過婚的男人,做事更為周全:「萬一,我是說萬一啊,萬一樊弘偉不是兇手,我們讓顧文嬌報警抓他,他回去之後會不會報復顧文嬌?那我們豈不是害了她?」
何明玉與趙向晚對視一眼,同時閉上了嘴。
的確有這個可能。
向晚猜兇手是樊弘偉,並沒有實錘的證據,也沒有清晰的作案邏輯,只不過用了一個「巧」字。
如果不是呢?豈不是害了顧文嬌?
季昭忽然從鐵皮櫃遮擋的區域走出來,將手中一幅圖畫擺在桌上。
【火鍋店那五個人的穿著打扮詳圖,在這裡了。向晚你看,畫得對嗎?】
趙向晚接過圖畫,贊了一句:「畫得好!」
季昭眼睛微彎,眸光瀲灧,這美麗的畫面終於將剛才的沉悶與陰霾沖淡。
朱飛鵬湊過來看,發出「哇哦~」一聲。
劉良駒也湊過來看,發出「哇哦~」一聲。
緊接著,是祝康、艾輝、黃元德……
何明玉還站在小黑板前呢,看著這幾個大腦袋都湊在季昭畫的畫面前驚呼,好奇心起,將粉筆一放,繞過會議桌,跑過去扒拉朱飛鵬的肩膀:「讓讓,給我看看。」
一隻溫熱的手掌貼在肩頭,何明玉的臉龐也靠近過來,朱飛鵬感覺全身上下彷彿有電流通過,急急向右一閃,整張臉忽然就紅了。
何明玉的目光落在那幅圖畫之上,頓時被那精妙的人物肖像所折服,同樣發出一聲:「哇哦~」說完這句話之後,忽然覺得右手發燙,這才轉過頭對上朱飛鵬的臉。
何明玉愣愣地問了一句:「你怎麼了?」問完話,她忽然明白過來,側目看著還扶在朱飛鵬肩膀上的右手,臉刷的一下就紅了。
兩人視線相對,何明玉慌忙收回手,紅通通的臉蛋,亮晶晶的眼睛,朱飛鵬傻乎乎地看著她,忽然冒出一句:「何明玉,我請你吃飯吧?」
一群人虎視耽耽,何明玉想拒絕,可是又捨不得,轉回頭來看了他一眼,終於還是遵從本心:「好。」
「一言為定!」
朱飛鵬咧開嘴笑了,越看她越覺得好看。同事這麼多年,怎麼以前沒發現何明玉這麼可愛呢?臉一紅的樣子,簡直太漂亮。
旁邊劉良駒第一個起鬨:「我也要吃飯。」
祝康、艾輝、黃元德這三個看戲不怕台高,拉的拉胳膊,箍的箍他脖子,把朱飛鵬一身衣服弄得跟腌菜一樣:「喂,是不是兄弟?啊,是不是兄弟?我們也要吃!」
被一群人圍攻,朱飛鵬瞅到空看一眼何明玉。何明玉臉頰紅暈還沒有消,嘴角上揚,笑得燦爛無比。
朱飛鵬心中歡喜,抬起雙手大叫:「請請請,都請!大家一起吃飯。」
眾人看著朱飛鵬、何明玉臉頰紅紅,眼睛里滿是笑容,對視時一股子纏綿喜悅的勁兒,都拍桌子起鬨:「吃飯,這可是好事,必須吃飯。」
許嵩嶺心知肚明,看著這一對共事三、四年的年輕男女,想到何明玉藏在心底的暗戀,終於等來朱飛鵬開竅,不由得笑了起來:「朱飛鵬,上次你想請客沒請成,這一回恭喜你得償所願。」
意有所指,聽得何明玉一顆心砰砰直跳,抿著唇低下頭去。
趙向晚也挺開心的。先前還擔心朱飛鵬看上周如蘭,沒想到何明玉守得雲開終得月,暗戀有了結果——朱飛鵬喜歡上了陪伴左右的何明玉,還學會了表白。雖然只是請吃飯,但也是邁出了重要的一步是不是?
朱飛鵬熱情、堅定,何明玉溫柔、聰敏,兩人又是同事,挺般配的。
趙向晚抬眸看向季昭。
季昭眼眸清澈,似一潭深水,悠然而沉靜。
【你也想要我請你吃飯嗎?】
少年清潤的嗓音在腦海中響起,趙向晚的心情更好了,點頭道:「好。」
【你喜歡吃什麼?】
趙向晚回了句:「土豆絲餅。」
趙向晚是農村娃,對四季大酒店的奢華晚宴、米其林大廚興趣不濃,反而對三醫院門口小飯館里的土豆餅念念不忘。
季昭依舊嘴角帶笑。
【好,你帶我去。】
自從明白眼睛里看到的是真實世界之後,季昭開始觀察周邊人群與環境,整個人通透了許多。他不會說話,不知道如何和別人打交道,能夠為趙向晚做的事情並不多。只要是趙向晚說喜歡的,他就願意陪著。
趙向晚微笑點頭,兩人視線相接,旖旎風光無限。
許嵩嶺看看這一對,再看看那一對,甜蜜的戀愛氣息彌散開來,原本還挺大的重案組辦公室,忽然就顯得逼仄起來。
「梆!梆!」
許嵩嶺拿起粉筆擦,在黑板上重重敲了兩下。
粉筆擦一面絨毛,另一面是堅硬的鐵皮板。鐵皮板子與黑板相碰,發出的聲音有些刺耳,成功讓這一群分神分到十萬八千里的年輕人都停下手中動作,看向許嵩嶺。
「吃飯還早呢,莫慌。咱們先討論案件。」
許嵩嶺說完這句話,所有人都歸位坐下,趙向晚將季昭畫的肖像圖、火鍋店場景還原圖遞交給他:「許隊,這是季昭畫的。」
許嵩嶺一看,瞳孔一縮,脫口而出:「好傢夥!」向晚這是物盡其用啊。
因為親身體驗過,許嵩嶺第一時間便發現季昭繪製的場景還原圖真實到可怕,很多一眼看過去、根本沒有人會留意的細節,都被季昭畫了出來。比如,樊弘偉腕上的金錶、曹得仁腰上的皮帶、桌上隨意擺放的打火機、車鑰匙……一看就價值不菲。
許嵩嶺再一看肖像圖,不由得笑了,將圖遞給朱飛鵬:「來來來,咱們重案組就你對這些高檔貨有研究,你估算一下,樊弘偉他們這一身值幾多錢?」
朱飛鵬接過圖,仔細研究了一番:「樊弘偉的衣服看著倒是不起眼,但他手上這款金錶是勞力士最新款,起步價一萬六。曹得仁身上穿的襯衫、皮帶、褲子、皮鞋,應該都是在華僑商店買的進口貨,我估計啊,沒個三、五千拿不下來。」
許嵩嶺沖劉良駒使了個眼色:「你去和經偵科對接一下,直接搞個舉報信,讓經偵科接手貪腐案,我們重案組打輔助。」
朱飛鵬一拍大腿:「妙啊!」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刑事案件沒證據沒辦法拘捕,那換個角度從經濟案來查,再順藤摸瓜,這個主意好。
劉良駒心領神會,比劃了一個「好」的手勢。
確定了下一步工作計劃之後,重案組一天的工作也基本結束。
朱飛鵬振臂一呼:「走!四季大酒店。」
重案組幾個年輕人開始簇擁著何明玉起鬨,鬧得何明玉臉紅心跳。
趙向晚微笑:「你們去吧,我和季昭去吃土豆絲餅。」
朱飛鵬猶豫了一下:「要不,我們也和你們一起去?」
何明玉拖了他一把,使了個眼色。
朱飛鵬這才反應過來,嘿嘿一笑,沖著趙向晚擠眉弄眼:「行行行,你們兩個單獨行動,我不打擾你們二人世界。」
趙向晚看了他一眼:「你還知道二人世界?」明眸清亮,映得朱飛鵬有點心虛,瞬間閉嘴。
旁邊幾個起鬨的,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冷靜下來。
高廣強站起身,搖了搖頭:「我老嘍,不跟你們年輕人混。」
劉良駒跟著起身整理辦公桌上的資料:「我家小妞妞還等我回家陪她玩呢,就不跟你們去吃大餐了。」
祝康、黃元德、艾輝這三個單身漢你看看你、我看看你,忽然就泄了氣,抬手摸了摸一頭的短髮,第一次感覺到單身的挫敗感。哼!連朱飛鵬都開始談戀愛約會了,怎麼我們連個暗戀對象都沒有?
這麼一想,蹭飯吃的快樂瞬間消失,三個人拿起飯盆就往外走:「算了算了,我們還是到食堂喝免費的綠豆湯去,消暑、清火……」
忽拉拉,偌大的辦公室里只剩下許嵩嶺和兩對年輕人。
朱飛鵬無辜地伸出手,哀嚎道:「喂——你們,吃飯都不積極的啊,還是不是朋友啊?四季大酒店的飯都不肯吃了嗎?」
許嵩嶺覺得眼前場景實在是太好笑,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邊笑,許嵩嶺一邊往外走。
「哈哈哈哈……」
走廊里迴響著許隊那響亮的笑聲。
兩邊辦公室的門接二連三地打開,眾人好奇地探出頭來,議論紛紛。
「許隊這是撿了錢?笑這麼開心。」
「陞官也不用這麼囂張吧?嘖嘖嘖。」
「難得見到許黑臉這麼高興,肯定是重案組又立了大功。」
聽到這熱鬧的笑聲與議論聲,趙向晚抿著嘴笑了起來,拉了季昭一把:「走,吃土豆餅去。」
黃昏,霞光漫天。
趙向晚第一次與季昭單獨走在大街上,感覺很新鮮。
趙向晚穿著很樸素,短袖圓領淺藍色襯衫、卡其色長褲、白色運動鞋,從上到大唯一的配飾是一個扎頭髮用的黑色發圈,發圈一側掛著兩顆亮晶晶的彩色石頭,是她和章亞嵐逛夜市的時候順手買的,便宜得很,才幾毛錢。
季昭穿的都是季錦茂為他準備的,雪白的短袖襯衫、黑色長褲、黑色皮鞋,腰間一條黑色皮帶,零亂的劉海遮住半邊眉毛,可卻掩不住昳麗之色。霞光彷彿全都灑在他一個人身上,雖然是黑白兩色的打扮,卻很耀眼。
兩人都是高挑之人,並肩而行,一個清俊貴氣、一個清冷秀美,路人不自覺地被吸引,感慨了一句:年輕,真好啊。
趙向晚走在左側,讓季昭走在道路的內側。季昭現在雖然開始打開內心,用眼睛觀察這個世界,但在外面依然略顯呆板。連小朋友都知道的:「過馬路要小心,一停二看三通過」都不懂,她不放心讓他一個人走路。
不知道為什麼,趙向晚忽然腦中閃過周巧秀說過的話:男人應該保護女人,季昭這個樣子,你怎麼指望他保護你?
趙向晚伸出右手,輕輕牽起季昭的左手。
季昭的手柔軟而纖長,骨節分明,皮膚溫熱而細嫩,觸感綿軟,趙向晚剛剛拉起他的手,季昭便像個歡喜的孩子一般,手掌一張一扣,將她的五指包裹進自己掌心,緊密而溫柔。
季昭轉過臉看著趙向晚,看到她額角有汗水流下,不知道為什麼胸口悶悶的。他在家的時候,如果感覺到熱,還不等他開口,父母就會安排好一切,電扇、冰塊、冷飲……只要是能夠降溫的物件,一切都會送到他面前。可是趙向晚呢?她要是感覺到熱,應該怎麼辦?
旁邊有家副食店,店老闆站在店門口,穿著件洗脫了色的藍背心,手拿把蒲扇扇風,他的身後,擺放著一個大大的冰箱。
季昭眼睛一亮,拉著趙向晚快走幾步,趕到店老闆面前。
店老闆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看著季昭漂亮的臉蛋:「小夥子,你要買什麼?」
【買冰汽水,給你喝。】
季昭從口袋裡拿出錢包,拉了拉趙向晚的手,第一次感覺到了語言交流的重要性。如果他能說話,就可以直接表達自己的想法,不必一定要趙向晚代為轉達。
趙向晚對店老闆說:「有冰汽水嗎?」
老闆哈哈一笑,自豪地側身,指著身後那個大大的冰箱說:「別說冰汽水,我這裡還有老冰棍、玉米棒雪糕、白雪冰磚賣,要不要?」
季昭重重點頭,將錢包交到趙向晚手中。
【都買。】
趙向晚正想說她來買,店老闆卻笑得合不攏嘴:「談戀愛嘛,男孩子就應該給女孩子買東西,來來來,我推薦這一款白雪冰磚,香草口味,奶香十足,好吃得咧~」
【錢包給你,你用。】
季昭對錢沒有什麼概念,這個錢包還是季錦茂把他送到市局單身宿舍住的時候,塞進他口袋的。季錦茂囑咐過他:你住在那裡,有什麼需要花錢的只管用,不夠找我要,絕對不能讓趙向晚花錢。
趙向晚打開錢包,被那厚厚一迭子一百塊閃花了眼。真的是,季錦茂準備這麼多錢,不怕季昭被人打劫嗎?
老闆眼睛尖,一眼看到錢包里厚厚的票子,頓時喜得瞪大了眼睛:「來來來,我這裡有零錢找,不怕不怕。」
【這小夥子看來是個有錢人啊,錢包里裝了至少有兩千塊,頂我兩個月的流水,嘖嘖嘖,雖然好像不能說話,但這怕什麼,有錢就行!】
經歷過八十年代的市場經濟發展,華國市場呈現出欣欣向榮的景象。人人都知道錢是好東西,人人都在努力掙錢,但同時也滋生出「一切向錢看」的思想。男女戀愛,只要有錢,年齡不是問題、身高不是距離、性別都沒有關係了。
趙向晚看了店老闆一眼。
老闆被趙向晚這麼一看,感覺自己的小心思無所遁形,縮了縮脖子,嘿嘿一笑,打開冰箱,拿出兩塊冰得硬硬的冰磚遞過去:「這大熱的天,吃冰磚正好!拿在手上正好解暑。」
趙向晚付了錢,兩人拿著冰磚,一邊吃一邊走。
冰磚太冷,拿在手上時間長了凍得手都沒有知覺。一般人吃呢,撕開外邊的包裝紙,得兩隻手輪流托著往嘴裡送。可是趙向晚與季昭捨不得鬆開手,便一隻手拿著冰磚,另一隻手牽著。過一分鐘手凍得扛不住了,再換隻手牽。
換手相牽的那一剎那,冰冰涼涼、還帶著點滑滑膩膩的觸感,兩個人也不嫌棄對方手上粘了融化的冰淇淋,相視而笑。
店老闆看著這兩人的背影,搖了搖頭:呵,戀愛,真好。
季昭只要和趙向晚在一起,心裡、眼裡都只有她,看趙向晚笑得開心,也樂得開了花,小世界里早已是鮮花滿地,美得如仙境一般。
小雲雀在枝頭歡叫,恨不得讓全世界都感受到它的快樂。
季昭的喜悅也成功地感染給了趙向晚。
今天在外面調查了一整天,看到顧文嬌身上的傷痕,聽到她內心的傷痛,對趙向晚的影響是巨大的。
莫名的憤怒情緒,讓趙向晚拳頭捏得緊緊的。
記掛母親周金鳳,執著地想要追尋她被殺的真相,難道錯了嗎?
不願忘懷過去,堅定報仇的意願,難道不對嗎?
怎麼別人都能甩開過去,活得幸福快樂,顧文嬌卻不斷反芻回憶,把日子過得一團糟?
真的是因為顧文嬌不願意忘懷,所以才過得苦?
趙向晚覺得不是這樣的。
顧文嬌之所以過得不好,是因為她嫁給了樊弘偉這個畜生!
哪怕顧文嬌暈血、暈針,沒辦法當一名護士,但她在藥房工作,認真負責,工資收入能夠養活自己。
如果她嫁給一位善良熱心的醫生,或者其他任何一個知書達禮、溫柔體貼的男人,懂得她的苦、了解她的痛,陪她一起回憶,一起追兇,化解她內心的憤怒委屈,那顧文嬌也能走出陰霾,開始新的生活。
退一萬步講,不需要有這麼一個知心愛人,顧文嬌保持單身。她一邊工作、一邊懷念母親,日子過得清靜悠閑,難道不是一種幸福?
偏偏她找了個三觀完全不合的樊弘偉。
樊弘偉是個江湖氣息濃厚的混混,一步步靠著兩張面孔走上權力之路,這與顧文嬌的恬淡無爭相悖。
樊弘偉習慣用武力解決問題,打打殺殺是常態,可顧文嬌是在父母呵護下長大,講究以理服人。
權、錢、色,樊弘偉無比渴望。顧文嬌卻只想要找到殺害母親的兇手,除此之外,什麼功名利??,她沒有任何要求。
何況,樊弘偉對她只有利用,沒有愛。甚至,如果趙向晚的懷疑是對的,那他完全就是心理變態,享受著征服與摧毀顧文嬌的快感。
這種憤怒,讓趙向晚一整天都不快樂。
她想快點將樊弘偉繩之以法,但現在沒辦法與樊弘偉面對面交流,趙向晚聽不到他的心聲,也沒辦法找出漏洞,定他的罪。一切都只是她的推理,什麼證據都沒有,只能徐徐圖之。
現在和季昭單獨相處,他的簡單、純粹,彷彿一股清風吹進浮躁趙向晚的內心,趙向晚長吁一口氣,終於感覺舒服輕鬆起來。
兩人手牽著手,一起來到省三醫院對面。胡愛玉開的如意小館,就在那一條熱鬧的臨街鋪面上。
老闆娘胡愛玉正在忙碌地接待客人,擺桌、收錢、找零、開飲料、開酒……夫妻倆開的是小飯館,夫妻店,捨不得花錢請小工,丈夫老劉在後廚炒菜,妻子胡愛玉在前面收錢接待,一到傍晚時分,七、八桌客人一坐下,真是忙得不可開交。
看到趙向晚,胡愛玉眼睛一亮,抬手擦了擦汗,在靠牆的位置收拾出一張小桌子,安排他倆坐下,近距離看到季昭的臉,胡愛玉愣了半秒,一臉姨母笑:「唉喲,小姑娘你這對象長得真好,比電影里的明星還好看。」
季昭不怒不笑不理睬,目光從胡愛玉臉上掠過,徑直落在她身後牆面,那裡貼著一張列印出來的菜單,菜名、價錢寫得清晰明了。
土豆絲餅,三元,排在第一位。
【你想吃土豆絲餅,就是這個?】
進了店,季昭依然沒有放開趙向晚的手,兩人姿態自在隨性,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昵。
季昭不理人,胡愛玉倒沒有覺得被冷落,只是覺得季昭這樣的美少年實在少見,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趙向晚拉著季昭坐下,對胡愛玉說:「今天中午吃的土豆絲餅太好吃,我晚上特地帶他來吃的,做一個土豆絲餅,再來西紅柿炒蛋、青椒炒肉,兩碗飯,就行。」
胡愛玉應了一聲,麻利地在兩人面前擺上碗筷。
小店翻台率高,桌面用抹布匆匆擦過,沒有清理乾淨,還留著上一桌客人吃過的油漬,季昭一坐下,手剛放上桌子,袖口便沾上一大塊印記。
胡愛玉心裡喊了一聲「罪過」,忙賠笑著拿過來一塊乾淨抹布,把桌子再擦了一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店忙,桌子沒擦乾淨。」
【這是食堂的味兒。】
油煙氣,是季昭以前不熟悉的。因為他有自閉症,季錦茂把他保護得太好。出門都有保鏢隨行,臨時居住的酒店頂樓豪宅里光是廚師就配了四個,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
和趙向晚一起走進小飯館,這對季昭而言很新鮮,至於袖口沾了點臟印,他根本就不在意。
趙向晚沖胡愛玉笑了笑,安慰道:「沒事,回家洗洗就行。」
胡愛玉如釋重負,趕緊從冰桶里拿來兩瓶冰鎮汽水,擰開蓋子送過來:「抱歉抱歉,我請你們喝汽水。」
開店十幾年,胡愛玉見多識廣,原以為見慣了場面,碰到誰都不會發怵,沒想到遇到像季昭這麼金尊玉貴的人,她卻有些怯了,大氣都不敢喘,就怕喘氣聲兒大了,一不留神把他吹回天上去。
菜還沒上桌,門外走進來一個男人,身型高大肥碩,皮帶扣閃著金光,走路有點外八字,正是曹得仁。
趙向晚一看,瞳孔一縮:他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