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密謀
陳念的眼睛一直隨著王遠星和樊雅琪,直到他們消失在街頭的一個拐角處才回過頭來仔細地觀察姚亞傑,姚亞傑已經倒在椅子里,臉色蒼白,渾身發抖,姜維正在一邊含糊地唱歌一邊喝酒。
「我的好兄弟,」陳念對姚亞傑說,「殺父之仇,奪妻之恨。」
「那我能怎麼辦。」姚亞傑說。
「那麼,你想娶她?」
「我想!」
「你想了她很久了嗎?」
「從小時候父母告訴我開始。」
「既然這樣,那還有什麼猶豫的呢。都說你們葛家堡人是英雄好漢,沒想到你會這樣窩囊。」
「你叫我怎麼辦」姚亞傑說。
「我怎麼知道?這是我的事嗎?又不是我想娶樊家小姐——是你。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我命由我。」
「什麼?」
「我要殺了他,可雅琪和我說,如果她的未婚夫要是出了什麼事,她就自殺。」
「得了吧,到了方知一死難。」
「你不了解樊雅琪,她說的出來,她就做得到。」
「蠢材!」陳念自言自語地說,「只要王遠星當不上千戶就行,她自殺不自殺跟我有什麼關係?」
「如果她死了,」姚亞傑語氣堅地說,「那我也情願死。」
「好一對情比堅金的鴛鴦!」姜維說,他的口齒比剛才更加含糊不清了。
「我倒是有個辦法幫你,可是——」陳念說。
「可是什麼?」姜維嘟囔著。
「姜家兄弟,」陳念回答說,「你現在已經醉得差不多了,你只管喝你的酒,我來和他說。」
「我喝酒!」姜維說,「好,那倒不錯!這酒瓶就這麼大,我能喝上四瓶,小二,再拿點酒來!」姜維用他的酒杯敲著桌子嚷道。
「先生,你剛才說——?」姚亞傑等這一段插話一說完就著急的問道。
「我剛才說什麼來著?我怎麼想不起來。姜維這個酒鬼把我的思路給打斷了。」
「愛喝就喝,那些怕酒的人就不敢喝,因為他們心裡懷著鬼胎,怕給酒勾出來。」姜維此時又哼起了當時一首極流行的歌曲的最後兩句來:
江邊柳,紅酥手
我自飲我杯中酒。
「陳先生,你剛才說你很願意幫我的忙,就是——」
「對了,就是我附帶說一句,我幫你的忙,事嘛,倒是不難辦,只是不必非把王遠星置於死地。」
「只有死才能拆開他們。」姚亞傑說。
「兄弟,看看你這樣子,怎麼那麼蠢呢?」姜維說,「這位是陳念,陳參軍,他可是咱們宣府出了名的聰明人,是我們衚衕的獨一份的秀才。陳念,我來代你回答吧。王遠星不一定非得死,假如他死了,也實在太可惜了,他可是個好人。」
姚亞傑不耐煩地站起來。「讓他去說吧。」陳念按住那青年說,「他雖喝醉了,但講的話倒也不失道理。只要我們把王遠星送進衙門口,呵,那還有什麼辦不了的事。」
「不錯,但關在牢里的人是會出來的,」姜維說,他憑著尚存的一些理智仍在努力傾聽著談話,「而他一旦出來,像王遠星這樣的人,他報起仇來——」
「那有什麼好怕的?」姚亞傑輕聲地說。
「噢,我倒知道,」姜維說,「但憑什麼把王千戶關到牢里去?人家是官老爺。」
「閉嘴。」陳念說。
「我就不閉嘴!」姜維繼續說,「憑什麼把他關到牢里去。
「你知道沒人非要讓他死不可。」
「是是是,假如象你剛才所說的那樣,你有辦法可以讓衙門口把王遠星拿了,那當然就沒有這個必要了。你有辦法嗎?」
「沒有能不能,只有想不想!」
「我不知道我這事和您有什麼關係,」姚亞傑抓住他的手臂說,「但我知道,你和他之間肯定也有過節!不然,你憑啥幫我一個丘八。」
「我?我倆沒有過節,我發誓!我就是看到我兄弟的朋友不快活,幫他一把,僅此而已,既然你覺得我有什麼想法,那就回見吧,你自己想辦法解決這事吧。」陳念站起來裝作要走的樣子。
「不,不,」姚亞傑拉住他的手說,「陳參軍,你和他之間怎麼樣和我沒關係。我是恨他!只要你能有辦法,旁的事我來干,——只要不殺了他就行,因為雅琪說過,他死了她也不活了。」
姜維本來已把頭伏在桌子上,現在忽然抬起頭來,用他那遲鈍無光的眼睛望著姚亞傑說:「殺王遠星!誰說要殺王遠星?我不願意他死——我不願意!他可是我的好朋友,好鄰居!」
「誰說過要殺他了,你這憨貨!」陳念答道。「我們只是開開玩笑而已,來,喝一杯」他給姜維倒滿了酒,又說,「你讓我和這位姚兄弟聊會兒。」
「陳參軍,辦法呢?」姚亞傑說。
「你是還沒想到?」
「沒有,辦法得由你想。」
「真的,」陳念說道,「要不我說還是得讀書呢。」
「夥計,」陳念說。「把筆墨紙張拿過來。」
「筆墨紙張?」姚亞傑咕噥的說。
「你等著看就行了。」
「把筆墨紙張拿來!」姚亞傑大聲喊道。
「都在那張桌子上。」小二指指文具說。
「拿到這兒來。」
小二聽命給他拿了過來。
姜維手按著紙說:「刀筆殺人不見血啊。」
「這傢伙看來還沒醉,」陳念說,「再灌他幾杯,姚亞傑。」
姚亞傑又給姜維斟滿酒,後者原是一個酒徒,一看見酒,便放開了紙,抓起了酒杯。那葛家堡人一直看著姜維,直看到他在這次進攻之下毫無招架之力,把酒杯象掉下來似的放到桌上為止。
「好了!」那葛家堡人看到姜維最後的一點理智也消失在這杯酒里了,才又繼續說道。
「好了,那麼,譬如說,」陳念重又繼續說道,「王遠星現在剛剛巡狩回來,途中又在洗馬林堡停過,這次巡狩以後,假如有人向錦衣衛告發,說他是一個俺答汗的眼線的話——」
「我去告發他!」青年連忙喊道。
「沒問題,但這樣你得在告發書上簽名,然後叫你和被告對質,我是可以給你提供告發他的資料,畢竟我對事實知道得很清楚。但他可不會在裡面關一輩子的,總有一天他會出來的。等他出來的時候,你還能有好?」
「嘿,我就盼著他來找我呢。」
「是的,可是樊雅琪,——樊家小姐呢。她會怎麼想?所以不能那麼做!」陳念繼續說。
「但是假如我們決定採取我現在所說的這個辦法,那就好得多了,只要這支筆,蘸著這瓶墨水,用左手(那樣筆跡就不會被人認出來)寫一封告密信就得了。」陳念一面說著一面寫了起來,他用左手寫下了幾行歪歪斜斜的根本看不出是他自己的筆跡的文字,然後他把那篇文字交給姚亞傑,姚亞傑低聲讀道:「錦衣衛大人台鑒,草民實乃忠心之民,茲向您報告有王遠星其人,系宣府鎮百戶,今晨回城,中途曾停靠洗馬林堡。此人受王射虎千戶之命送信與逆賊俺答汗,並受逆賊命送信與京城。犯罪證據在將其逮捕時即可獲得,信件不是在其身上,就是在其母家中,或者在宣府大營他的帳篷里。」
「這不就人不知鬼不覺了嗎?這封信就夠了,而且肯定查不到你。你只需要輕輕這樣把信折起來,寫上『呈交錦衣衛』,一切就都解決了。」陳念一面說著,一面把收信人的姓名地址都寫在了上面。
「不錯,一切都解決了!」姜維喊道,他憑著最後一點清醒已聽到了那封信的內容,知道如果這樣一去告密,會出現什麼樣的後果,「不錯,一切都解決了,只是這樣做太卑鄙了,簡直就是小人!」他伸手想拿那封信。
「是的,」陳念說,一面把信移開了,使他拿不到,「所以我說不過是開開玩笑而已,假如王遠星,這位可敬的王千戶遭到了什麼事,我可挺難過的」他拿起了那封信,把它揉成一團,拋向涼棚的一個角落裡。
「這就對了!」姜維說。「王遠星是我的朋友,我可不能讓他被人陷害。」
「哪個鬼傢伙想陷害他?肯定不是我,姚亞傑也不會!」
陳念說著便站了起來望了一眼那個青年,青年依舊坐著,但眼睛卻盯在了那被拋在角落裡的告密信上。
「既然這樣,」姜維說道,「我們再來喝點酒吧。咱倆這麼多年了,也沒喝上幾回酒。」
「你已經喝得不少了啦,酒鬼,」陳念說,「你要是再喝,就得睡在這兒了,你看看你,站都站不起來了。」
「我喝多了。」姜維一面說,一面帶著一個醉鬼被冒犯時的那副樣子站了起來,「我站不起來了?我跟你打賭,我現在跑到宣府城門再回來都沒事。」
「好吧!」陳念說,「我跟你打賭,不過等明天,——今天差不多了。我們先回家,我來扶你。」
「這就走,」姜維說,「但我可用不著你來扶。走,姚亞傑,你不和我們一塊兒去宣府嗎?」
「不,」姚亞傑回答,「我回葛家堡。」
「你錯啦。跟我們一起到宣府去吧,走吧。」
「我不去。」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去?好,隨你便吧,這年頭,好心沒好話。走吧,陳參軍,隨他的便,他想去哪就讓他去。」
陳念這時是很願意順著姜維的脾氣行事的,他扶著他踉踉蹌蹌地沿著大路向宣府走去。
他們大約向前走了二十步左右,陳念回過頭來,看見姚亞傑正在彎腰撿起那張揉皺的紙,並塞進他的口袋裡,然後衝出涼棚,向宣府方面奔去。
「咦,」姜維說,「不對啊,他不是不去宣府嗎?喂,姚亞傑!」
「唔,是你弄錯了,」陳念說,「他一點沒錯。」
「噢,」姜維說,「我還以為他走錯了呢,酒這東西真會騙人!」
「哼,」陳念心裡想,「萬事俱備,只欠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