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漢宮之楚聲
八月三十一日,董卓邀請袁紹到顯陽苑議事,對他說:「皇帝暗弱,無奉宗廟之能;我觀陳留王聰睿端正,有周成王般的資質,具人主之相。」袁紹不認同董卓的說法,大聲指責他說:「今上是先帝嫡長子,血統正宗,德行也未曾有過失,你在這裡滿口謀逆之言,怎會有人響應?」董卓聞言拍岸而起,按著腰中佩刀大聲說:「現在這天下事哪件是我決斷不了的?你這袁門豎子言辭倒是鋒利,不知道可比得過我的寶刀?」袁紹聽了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譏道:「這天底下難道只有董公你的寶刀鋒利不成?」說完就取下腰中的佩刀橫在手裡作揖后,轉身便走。董卓眼看著袁紹離去,氣得兩眼圓睜,凶光畢露。一旁的賈詡怕他衝動,忙勸說道:「袁紹出生名門,又長袖善舞交際廣泛,輕易不便動他。倒是他叔叔袁隗一心只重家族榮辱且性格懦弱,只要他對廢立之事點頭,袁紹也就無計可施了。」董卓依計將袁隗請來,向他施壓道:「你侄子袁紹年輕不懂事,我不和他計較,太傅你看這另立新帝的事該怎麼辦?」袁隗懼怕董卓的權勢,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得表態同意廢立。袁紹得到消息后,知道京城已難有自己的容身之所,只得棄官逃亡至冀州渤海郡。
九月一日,董卓召集百官議事,向眾人提議道:「今皇帝才疏德寡,難為萬乘之主。昔霍光廢昌邑王之事,著在典籍,為世人稱頌。諸位均是社稷之臣,見識不下於霍光,若肯奮首而言,我願為田延年,立斬不踴躍支持者。」群臣忌憚董卓的威勢,卻也愛惜自己的名聲,於是不約而同地都看向了袁隗、蔡邕兩人。袁隗之前已被董卓強行拉入同一陣營,只得率先表態支持廢立;而蔡邕自被董卓徵辟后,三天之內先後任御史、尚書、侍中,遍歷三台,在董卓如此敬重之下他自然也不好站在其對立面。其餘人自覺門第不如袁隗,聲望又不及蔡邕,見這二人都願承擔廢立的惡名,自己也沒必要再強出頭。只有尚書盧植扯開他的大嗓門抗辯道:「昔日昌邑王被立不過二十七日,卻得罪千條,故霍光將其廢除。今上自成為儲君時起便處事規矩,行未有失,豈是昌邑王可比?爾等欲行趙高之惡卻自比霍光之明,真正可笑可恥至極!」董卓聽了怒不可遏,當場就命衛兵拿下盧植要將他誅殺,蔡邕竭力勸阻道:「盧尚書海內大儒,學者之望,輕易處死恐失人心,請董公三思。」董卓這才作罷,只罷免了盧植的官職並將他趕出京城。盧植惱怒蔡邕為虎作倀,對他並不存感激,被衛兵押走前還怒視了他一眼,看得蔡邕心生羞愧不敢抬頭。
清除了反對之聲后,董卓帶著百官聚集在崇德殿前,逼迫何太後下詔書立陳留王劉協為帝,廢黜劉辯為弘農王,並讓皇太后還政。詔書頒布后,劉辯目無神采,雙臂下垂,任由太傅袁隗將其身上佩戴的璽綬解下,其間他只是嘴唇下意識地蠕動了兩下,卻沒發出聲音。袁隗轉而將璽綬進奉給劉協,後者遂即位為帝,改元「永漢」。而拖著衰朽之軀的袁隗再次從新帝這邊奔走回廢帝身旁,將其扶至殿下,向面北的新帝稱臣。看著劉辯跪伏在地的那一刻,何太后淚水潸然,梗咽流涕;群臣也觸目傷懷,卻無人敢言,恐步盧植後塵。
正當大家以為廢立儀式將要結束之時,董卓突然又命尚書宣讀早已擬好的策文,彈劾何太后曾數次逼迫董太皇太后,致使她憂鬱而死,不符合兒媳婦侍奉婆婆之禮,提議將其遷出長樂宮,改至永安宮居住。劉辯驚懼交加,抬頭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弟弟劉協,劉協對此也沒有準備,只能轉過頭向著董卓作詢問狀。董卓拱手回應道:「董太皇太后對陛下有養育之恩,若不為其討回公道是為不孝。」說完董卓又向前一步,靠近劉協輕聲說:「陛下生母之死與何太后脫不了干係,臣正在追查,不日便向陛下回報。」劉協聽了後身體一顫,暗暗握緊了拳,不再去理會劉辯了。
兩日後,董卓在宣室殿單獨面見了劉協,對他說:「臣已查明,陛下的生母王氏在誕下陛下之後,受到何太后的妒忌,被其用毒酒毒殺。此事十常侍也有參與謀划,他們還在事後袒護何太后,力保她地位不失。」劉協聽后雙手捏住了龍椅,緊抿著嘴,胸膛劇烈起伏,這個狀態持續了數息之後,他才逐漸緩和,強忍住淚水說:「以直報怨即可。」「陛下放心,臣知道該怎麼做。」董卓回應時嘴角微揚,目光中暗暗射出一絲陰鷙,隨後又補充了一句道:「何太后的生母舞陽君和已故的車騎將軍何苗一向與宦官過往甚密。」劉協微微搖了搖頭說:「朕以為不必牽連過廣。」哪知董卓沒有理會,自行拱手離去,走了幾步,忽然回頭說:「欲成大業,少婦人之仁,多丈夫之決!」
不久,天子下詔讓董卓由司空改任太尉,兼領前將軍,加節,賜斧鉞、虎賁,封郿侯。進爵后的董卓繼續聽從賈詡的建議不斷拉攏士族,以此鞏固自己的權勢。他先是聯合司徒黃琬和司空楊彪到朝堂上書,要求為兩次「黨錮之亂」中以陳蕃、竇武為首的諸多黨人平反。袁隗代天子准奏,恢復了陳蕃等人的爵位,並提拔他們的子孫為官。董卓拉攏了和自己共同討伐過涼州叛亂的周慎之子周毖和原大將軍府官員何顒、鄭泰;又招募了伍瓊、荀爽等名士為幕僚;還選拔韓馥、劉岱、孔伷、應劭、張邈等大量名士擔任地方太守等要職;並在伍瓊與周毖的勸說下,甚至對因與自己不睦而棄官逃走的袁紹、王匡和鮑信三人分別授以渤海太守、河內太守和濟北相,以示和解。
不過也並不是所有人都買董卓的帳,被董卓表為後將軍的袁術就因不願依附董卓而逃往南陽,雖然袁隗甘受董卓擺布,但兩名袁家最傑齣子弟的所為仍令董卓對名門袁氏心生不滿;而東郡太守橋瑁甚至偽造三公文書散發到各地州郡府衙,陳述董卓的罪狀,呼籲各地起兵反董,恢復劉辯的帝位。橋瑁的所為讓董卓意識到,劉辯的存在始終是個威脅,斬草須得除根。
永漢元年十二月,天子下詔廢除「光熹、昭寧、永漢」三個年號,復用了漢靈帝的年號稱中平六年,次年正月改元「初平」。當月,董卓密令謀士李儒帶著毒酒去除掉劉辯。
李儒將毒酒進獻給劉辯,說:「服了此葯,可以祛除惡疾。」幾個月來的種種磨難讓劉辯從一個懦弱的少年蛻變得冷靜而剛毅,他直視著李儒輕慢無禮的目光厲聲說道:「我沒病,這不過是想殺我罷了。」李儒聽了,有些詫異劉辯的反應,不過還是冷冷地說道:「太尉大人說這葯能治病就一定能治病,弘農王若是怕苦,我可以讓人幫你。」說完李儒後退了一步,兩名甲士上前一左一右把劉辯困在中間。劉辯自知難逃一死,也不再做過多的反抗,只是幽幽地說了句:「容我和王妃飲宴道別後,再服藥不遲。」李儒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妥,就先退到了一邊。
劉辯把王妃唐姬和身邊僅剩的幾名隨從宮人都叫來宴飲,飲了幾杯后,劉辯離席而起,悲歌道:「天道易兮我何艱!棄萬乘兮退守蕃。逆臣見迫兮命不延,逝將去汝兮適幽玄!」唐姬也聞歌舉袖,合拍起舞。歌畢,劉辯溫柔地看向唐姬,對她說:「你是王妃,沒辦法再改嫁給普通人了。今日訣別後,你好好愛惜自己,謹慎地走每一步,或許能一直活下去。」唐姬伏倒在地,泣不成聲,一旁的宮人也紛紛落淚。劉辯毅然轉身再不看他們,走向李儒拿起酒杯喝下毒酒而死,時年十五歲。可憐一代帝王,卻落得:困絕勝四面楚歌,悲壯似霸王別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