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落葉城」

在安娜的印象中，沒有什麼夜晚是安靜的。

那些聲音總是未經同意地闖進她的腦袋裡，低語聲，咆哮聲，這些令她都令她焦躁，憤怒。

每當這時，奶奶就會一如既往地一邊撫摸她的紅髮，一邊向她訴說著這片大陸上的故事。她躺在奶奶的腿上，閉上眼睛，直到耳朵里只有那聲慈祥又溫柔的聲音為止。

安娜嚮往著，嚮往著那些故事，所以有一天她決定踏上旅途，去書寫自己的故事。

太陽緩緩升起，天空還是微微的藍色，雲朵里透著陽光。

安娜張開眼睛，眼前沒有奶奶和舒適的壁爐，只有已經燒完的營火和打著鼾的矮人。她站起身來，伸了伸腰，揉了揉稀鬆的睡眼，看見雷恩正坐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

「不是輪到達達站崗么？」安娜打著哈欠，向雷恩問道。

小隊昨夜在睡前決定每人輪流站崗，以防有怪物或者盜賊的攻擊，這是由雷恩提出的，眾人也全部同意。

「我睡不著，就讓他去休息了。」雷恩抬頭看了看安娜，手上拿著磨刀石，將長劍的每一處都仔細打磨。

「你真的很珍惜那把劍」安娜坐在了雷恩身旁。

「我答應過尼洛要好好對待它的。」雷恩笑著回應「你去再休息會吧，天還沒亮呢」

「不用了，精靈不需要很多睡眠，我們幾天不睡覺也不會有任何問題」安娜一邊回答，一邊整理自己的頭髮。微風吹來，將她剛剛紮好的麻花辮吹起，優雅又帶著活力。

「這麼說來，我想問你個問題。」雷恩看向安娜「你那個驚人的...額...聽力？是精靈特有的嗎？我之前認識過精靈，他們沒有這麼強大的能力。」

「不，不是精靈特有的。」安娜看著遠方的城市，它在晨曦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壯麗，「他們都叫我納辛薩，意思是母親的耳朵」

「那算什麼？綽號？」

「在傳說里萬物之母能聽到任何的聲音，不論是細小的，洪亮的，還是平靜的，瘋狂的，她都聆聽著並且給與回應。」安娜解釋道「而這和我的...「癥狀」有點像」

「挺難受的吧，從早到晚都沒一刻是清凈的」雷恩同情道。

「小時候的我每天都被這股力量折磨，每當我被折磨得睡不著時，奶奶就會和我講故事。」安娜閉上眼睛，奶奶那慈祥得面容彷彿出現在眼前「奶奶的故事不是從書上讀到的，她年輕的時候也四處旅行，故事都是她聽聞的，甚至是親身經歷過的。」

「奶奶說過，我們來到這個由萬物之母創造的世界之中，是為了去探索它，而非一直在它的庇護之中。」安娜看向雷恩，翠綠色的眼眸彷彿正發出光芒「部落里的人都說奶奶是瘋婆子，比起冒險他們更喜歡待在深山裡隱居，看著頭上的樹，然後和自己說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大了，外面沒什麼好看的。」

「奶奶和他們不同，我也一樣，我不是他們的納辛薩，我是安娜」安娜臉上露出微笑「一眼望到頭的生活不適合我，或許萬物之母賜予我這份能力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道理。」

雷恩看著安娜，如同在看一個小女孩一般「我不是想掃你的興，但是旅行可不是只有燦爛的陽光和鳥語花香的森林，還有強搶民女的逃兵和吃我們腦子的食屍鬼」

「可能我就是為了看那些東西才踏上旅行的呢？森林和陽光我都看夠了。」安娜帶著令人玩味的笑容「而且你的旅途里真的就只有逃兵和食屍鬼么？肯定有值得一說，而又不那麼讓人反胃的事情不是么？」

「讓我想想....」雷恩裝作思考起來「有金燦燦的錢和溫暖人心的酒，你不能說它們令人反胃吧？」

「我相信我們是為了發現美好事物而活的，雷恩先生」安娜笑著走開。雷恩看著她的背影，竟真的開始認真思考起金幣和美酒之外的「美好事物」.......

眾人在整理行裝后，馬不停蹄地走上了通往落葉城的石板路。路旁的路燈掛著綠色旗幟，旗上繪畫著金黃色的樹，樹上的葉子緩緩落下。

「待會進了城，讓我來和看門的交流。」威爾布雷克騎著狼，走在隊伍的最後，朝前面喊道。

「為啥？看門的也是你相好？」雷恩轉頭打趣到。

「嫉妒，你說出來的話都一股子酸味。」威爾反擊道「你看看我們這隊伍的人員結構，啥種族都有，不可疑么？」

「向衛兵解釋一下？就說我們是志同道合的旅行者，在遊歷各國的途中相遇，組成了一隻旅行小隊，互相照應。」希姆瑞說道。

「這個說法一定無法進城！」威爾斬釘截鐵地否認「我們都帶著武器，雖然現在這世道不帶武器才稀奇，但你是進城參觀，還是替軍閥探測敵情？誰能確定？」

「我們的任務也是秘密進行的，謹慎點總無壞處。」安娜肯定道「落葉城在法理上是蘭蒂斯帝國的國土，而我們的僱主阿布羅迪帝國正在與其交戰，要是雇傭關係被發現了，後果不堪設想......」

「最壞的情況是我們現在連被雇傭的證明都沒有.....」雷恩想道，卻並無說出口，而是向威爾問道「你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們進城？」

「我是地道的北方人！我可有能讓我通行於各個城邦的證件！加上我魅力四射的社交手段，通行不是簡簡單單么？」威爾一邊摸著鬍子一邊得意洋洋地說道。

「抱歉，你們不能進城。」衛兵將長矛立在地上，將眾人拒之門外。

「社交手段....哈？」雷恩用手肘不斷頂著矮人的額頭。

「老兄弟，通融一下行不？你可能聽說過我的名字，我是威爾布雷克，威爾布雷克·拉格納·塞吉，是無畏的伊瓦爾·洛.......」

「我管你是誰？城裡現在戒嚴！商人入內都要城內的買家作證，更何況你們這群閑雜人等？」衛兵打斷了威爾那一長穿的自我介紹「而且你們這群人很是可疑....這裡是北方的城邦，人類和矮人出現沒什麼問題，龍人和獸人也就算了，居然連精靈也有？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敵國的卧底？」

「哥們，那個帝國會組織一隻包攬所有種族的卧底小隊？搞世界大和平呢？」雷恩說道，心裡卻不禁有些心虛「再說了，這落葉城不是著名的旅遊城邦么？戰爭前就有很多人慕名前來，就為了觀賞那顆城市最頂端的發光大樹，或者看看那城中央的戰士雕像，就算是戰爭時期也應該有很多旅行者，你怎麼可能沒接待過不同種族的人呢？您再仔細思考一下！」一邊說著，雷恩一邊接近衛兵身旁。

「那不一樣！戰爭時期，放可疑人物進城就是失職！我怎麼能....」衛兵正義凜然的發言還沒說完，手上就感受到了兩個圓圓的東西。

「發亮的銀幣，是照映貪婪之人的鏡子。」希姆瑞在旁嘶嘶地小聲嘀咕。

「咳咳....」衛兵看了看四周，快速將銀幣收入囊中「你這下提醒我了！我確實時有接待過不同的種族！正好，城主拉瓦蒂大人也促進城市開放接受不同的文化，放你們入城也沒有辜負城主命令！」說完，那原本一臉嚴肅的露出了虛假的笑容「諸位，歡迎來到落葉城！裡邊請！」

眾人聽罷，紛紛騎馬穿過衛城河，一臉氣憤的矮人，汗顏的紅髮精靈，還有眯眼盯著衛兵的魔法師徒二人，其中希姆瑞的表情耐人尋味，眯成一條縫隙的眼睛，露出尖牙的嘴巴發出響聲，表情像是微笑又像是憤怒，令衛兵不寒而慄。

「話說，衛兵大哥....衛兵大哥！」雷恩的呼喚讓衛兵從恐懼中蘇醒過來「城裡為何戒嚴啊？」

「哦，那是拉瓦蒂大人親自下的命令，對進出城人口嚴加管控，夜晚更是實行宵禁，稱這能避免落葉城受敵軍的侵擾。」衛兵回答道「這可是拉瓦蒂大人親自頒發的命令，你們進了城可別惹出什麼麻煩！」

「放心，我們都是和平主義者。」雷恩笑著回答，隨後跟上了大隊伍。

穿過衛城河，落葉城那壯觀的城牆佇立在小隊的面前。

一塊塊大小如一的石磚幾乎密不透風的合併在一起，而每一塊上面都幾乎能找到由百年之前大大小小的戰爭留下的不同痕迹。有些石磚有半徑數米長的燒焦灰圈，那定是魔法師發射的火球所造成的。有些布滿刀和箭矢的刮痕，那象徵著士兵們在這座城牆上所下的無用功。

但即便身上傷痕纍纍，城牆卻依然屹立在此，沒有一個缺口，彷彿是在向敵人解釋著落葉城從未被攻陷的原因，也是在向所有人展示那一份獨屬於矮人的鬼斧神工。

金樹綠底的旗幟掛在城牆之上，隨著凜風飄搖，北方人的不屈也隨之嶄露幾分。

「我父親跟我說過，北方的戰士如同北方的城牆一般.....」威爾看著城牆感嘆道「但再勇猛的戰士也守護不了迂腐的國王，再堅固的城牆也保不住搖搖欲墜的帝國....」這番話明顯是說給對城外那名見錢眼開的北方衛兵，但又不只是說給他聽。

「這還未進城就損失兩枚銀幣，您的社交手段何在啊？」雷恩向故作深沉的矮人譏諷。

「誰知道那黃毛小鬼連老子都不認識！平常衛兵聽到我的名字都得排隊接待！」威爾憤憤不平地說道。

「威爾先生....」安娜忍不住插嘴道「你就沒看出那個衛兵一直在向你要錢嗎？」眾人忍不住點頭。

「什麼？！」威爾發出詫異的提問。

「在你滔滔不絕地和他套近乎的時候....」達達回憶道「他其實就多次指了指自己的口袋，並且一直發出乾咳的聲音。」

「這麼明顯的暗示都看不出來，你還敢稱自己有社交手段....」雷恩說道「那兩個銀幣得算在你的頭上。」

「就兩個銀幣而已嘛，待會請你喝酒。」想到蜜酒，威爾一掃臉上的陰霾。

「那兩個銀幣不是我的....」雷恩轉頭指了指希姆瑞「是西紅柿先生偷偷丟給我的。」

「咳咳...我很欣賞你的幽默感，雷恩先生。」希姆瑞對這離奇的綽號不知如何是好「各位放心好了，沒人能從科布林特家族身上佔便宜，那兩個銀幣只不過是石頭，易容術從來不只能用在人身上，作為魔法師要學會變通。」達達聽著希姆瑞的解釋，拿出來筆記本，奮筆勤書地記錄師傅的名言名句。

「在物品上使用易容術么？比起使用物品幻術要輕鬆很多呢，不愧是希姆瑞先生。」安娜讚揚道，而希姆瑞則以一個紳士般的鞠躬回應「雷恩先生，你剛剛和衛兵說了什麼？」

「哦，他不是提到了城市戒嚴么？我就想問問理由，原來是城主親自下的令，而且不只是出入管控，晚上甚至實施了宵禁。」雷恩回答道「威爾，這事情在北方常見么？」

「就算是打仗老百姓也要吃飯喝酒的啊，就連百年前的種族戰爭都沒有城市實施過宵禁，現在北方諸國也只是個別幾個有衝突，這也要宵禁？還是在擁有最堅固城牆的落葉城？」威爾提出了自己的疑惑，眾人也開始思考起來。

「事出有因必有鬼，聽說過么？在我看來，這鬼一定是城主拉瓦蒂搞得！」威爾的態度十分肯定「這傢伙是出了名的荒淫無度，而且膽小如鼠，沒點骨氣！怕不是借宵禁之口強搶民女，給自己的後宮添磚加瓦吧！」

「我覺得沒那麼簡單，雖說不一定與我們的任務有所聯繫....」安娜低頭沉思「但各位還是要小心行事，夜晚盡量不要外出，避免打草驚蛇。」她抬頭，旁側的辮子微微搖晃，翠綠的眼眸望向眾人，囑咐道。

「現在還是先進城吧，進去才能一探究竟啊。」希姆瑞說罷，騎馬進城，眾人也紛紛跟上。

剛穿過城門，便看到石板道路的兩旁滿是不同種類的商販，既有販賣珠寶首飾，也有販賣香料水果的。形形色色的商人扯著嗓子叫賣，希望留住進城的人，讓他們駐足觀望一下自己的商品。

「看看這些商人，我敢說城市實施嚴禁令他們損失巨大。」威爾看著一個個如狼似虎的商人，臉上雖然都是眉梢翹起，熱情滿滿的摸樣，但因經營困難所造成的愁容還是能透過這虛假的表情清晰可見。

「落葉城擁有最堅固的城牆，但令其富裕的還是各國商販的密切來往，因其位於北方與平原地區的交界，地理優勢令這座城市匯聚了各國的商品，當然也吸引了各國的買家。」希姆瑞分析道「我們現在要去哪裡？」他轉了轉橘紅色的眼眸，向威爾提問道。

「十字路口酒館，我可渴死了。」威爾舔了舔的嘴唇「而且我們的差事也必須從哪裡開始。」說罷他策狼加速，走到了隊伍的前頭。

穿過城門口扎堆的小販，走進由一棟棟房屋組成的居民區。這些房屋多由茅草和原木建成，即便是先隨處可見的材料，房屋還是在北方特有的工藝下顯得牢固可靠。

房屋的內飾都很是簡單，石頭堆砌而成的暖爐上掛滿風乾的蔬菜和肉類，滿是補丁的地毯撲在旁邊，上面放著一些陳舊的傢具，幾乎每一間都大差不差。

屋外一般都擺放著幾張桌椅，有張坐著兩個穿著粗麻背心的矮人，他們的手上滿是老繭，手臂上的肌肉不同於鍛煉而來的健美線條，而是長久工作所形成。

「休息好了就快點回去鐵匠鋪哪裡吧！還有一堆訂單呢！」一個矮人催促道。

「去個屁！反正那訂單數量就不可能完成！」另一個矮人托著腮，滿臉怒氣。

「那個拉瓦蒂宣的戰，辛苦的卻是我們！要不就被送上戰場做壯丁，要不就要在幾天內準備幾千套鎧甲，這誰能準備好？訂單數目離譜就算了，他居然還要以市場價的一半不到收購，我都快揭不開鍋了！」

「依我看啊，拉瓦蒂一定是出生的時候被諸神詛咒了，是個不詳徵兆，是諸神對我們的懲罰......」

「喂！噓噓噓，你說什麼呢，不要命了啊.....」催促的矮人連忙捂住了憤怒矮人的嘴巴「你就別抱怨了，要不然晚上....嘖嘖嘖，上次馬克也只是說了幾句城主的閑話，被衛兵看到了，現在人都失蹤了......」

安娜聽著他們的談話，不禁感覺到窒息，自從進城以來，這種窒息的感覺就從她經過的每一名居民身上流露出來。雖然她早聽聞落葉城的領主是有名的暴君，百姓也被壓迫的十分嚴重，但這才剛進城一會兒，衛兵公然行賄，商人入不敷出，工人苦不堪言，這種種的一切還是令她感到震驚。

「安娜！你看那邊！」威爾的呼喚把她從同情中喚醒「那裡就是落葉城著名的金樹！」

安娜抬頭望去，看見最遠端，在一個山坡之上屹立著一棵參天古樹。那繁盛的枝葉和粗壯的樹根，讓人僅從它身上就能感受到大自然的壯麗。而最為奇異的還是它那散發著金光的樹葉，隨著北方的寒風吹過，幾片樹葉落下，成為點綴在空中的繁星，彷彿是萬物之母留給世人的瓊漿玉釀。

「落葉城依著一個山坡而建，山坡的盡頭便是這顆金樹，據說從數千年前便一直是這般金光璀璨。」達達折服於遠端的巨樹「北方的人民認為這棵樹是諸神的奇觀，越接近那棵樹便能得到更多的祝福，可能這也解釋了富人的居住區為何在山坡之上.......」

「諸神的祝福也能用金幣買到呢.......」雷恩則對金樹不屑一顧。

「這棵樹已經快死了.......」安娜的眉頭緊皺，綠色的眼眸中滿是憐憫，她能感覺到金樹的生命力的流逝，就算相隔很遠也能聽到它的悲鳴。

此時，空中突然落起一抹白色，那白色如羽毛般輕，又如玉般潔白，也如一層陰影，籠罩在這已被詛咒的城市之上。

「下雪了....」安娜驚訝地望著「就算對於北方地區來說也太早了吧.....」她望向威爾，而後者也震驚得兩眼發直。

「有一種叫直覺的東西不知道你相不相信.....」雷恩對著安娜說道「直覺告訴我，這場雪與拉瓦蒂，甚至與我們的差事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