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中獎者

特殊中獎者

新城區房屋有獎儲蓄開獎了!一個月來,二等獎、三等獎以及紀念獎統統領光,嘍獨這可得「二室一廳、煤衛獨用」的頭等獎038388沒有人來領取。銀行工作人員感到奇怪:038388的主人,你在哪裡?

話說蛇山勞動教養所第二勞教隊,今天正在上縫紉裁剪課,教授中山裝裁剪法。二十二歲的勞教人員周自新坐在第一排,聽得津津有味,他把一張報紙攤在課桌上,用手擼擼平,「刷刷」幾下子,一件中山裝后片便勾勒出來,他拿起剪刀,好象刀下真是塊布料一樣,認真地剪裁著。忽然,他停住了手裡的剪刀,兩隻眼睛死盯住那張當作衣料的報紙,瞪得象雞蛋般滴溜滾圓,為啥?因為那張舊報紙上登著房屋有獎儲蓄開獎的消息,頭獎號碼:038388.一年前,周自新碰碰運氣,拼拼湊湊,花一百元錢在這家銀行買了一張獎券,號碼正是038388,.他怎麼會忘記呢?周自新揉揉眼睛湊近些,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啊!竟一個數字也不錯!他情不自禁地大叫一聲:「中了,中了!」課堂上,他這突如其來的一聲驚叫,把大家都驚果了,有個搗蛋鬼掩嘴一笑,脫口而出:「這傢伙中邪了!」教室里一陣鬨笑!教導員被他這麼一鬧,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嚴厲地喝道:「周自新,你嚷什麼?」只見周自新又翻翻那張舊報紙,拾起地上的碎紙片,一看報紙日期,忽然臉色煞白,目光獃滯,「通」地一下坐了下來,象痴獃了一樣.有人在竊竊私語:「中風了,中風了!」這時,周自新雙手掩面,「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教導員走到他身邊,關切地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周自新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指著那張一個多月前的舊報紙,哽噎道:「我中了頭獎,可是過期作廢了!」教導員安慰他,「你家裡不是還有個母親嗎?說不定她已經替你領好了。」周自新擦了擦眼淚,心裡想:那張對獎券我放在抽屜里,沒有告訴媽媽,媽媽年紀大了,要是她稍不留心……唆,反正只怪自己現在是…

這個周自新原來是待業在家的「阿混」,後來結拜了「少林五兄弟」,在街道里稱王稱霸。去年,就是因為隔壁寧波阿姨要在與他家隔山牆的地方搭個披,影響了他的走道,結果他把「少林五兄弟」叫來,動手就拆,寧波阿姨的兒子建剛出來阻攔,五兄弟大打出手,打得寧波阿姨和建剛頭破血流。周自新就這樣闖了禍,判了刑,進了勞教所。

二中隊的教導員把裁剪課上發生的事向領導作了彙報,領導上認為周自新自從進了勞教所,表現還不錯,鑒於現在情況特殊,同意給他一天假期,回去看看,也許更有利於改造。通知一到,周自新目瞪口果,感激不盡,其他勞教人員也為他高興,催促周自新快快上路,回家看看。

周自新換了一件便服,往光頭上扣了一頂運動帽,飛也似地衝出大鐵門,搭上公共汽車,一陣風地來到市區。下車后,離車站不遠,正是那家銀行儲蓄所,門口一幅醒目的宣傳畫,畫面上一個笑吟吟的姑娘正在作介紹:歡迎大家參加有獎儲蓄!旁邊斗大的字標著本次房屋有獎儲蓄的中獎號碼,頭獎:038388。那六個阿拉伯數字,彷彿列隊含笑迎接著他。他實在熬不住了,情不自禁地跨進銀行,直奔兌獎處:「請問,房屋有獎儲蓄的頭等獎有人領過嗎?」服務員正忙著,聞聲抬起頭,奇怪地掃了他一眼:「都什麼時候了?早領走了!」啊,周自新心裡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也許媽媽真的把這件喜事給辦了。他一邊擦汗一邊問:「那頭等獎的房子在什麼地方?」「浦江新村五號樓602室。」「謝謝、謝謝!」周自新撥腳就跑。哈哈!浦江新村,他知道,就在他家棚戶區附近,是個新建的居民點啊!那裡的房子結構新穎,造型美觀,這下真是太高興了!

周自新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直奔浦江新村,找到了五號樓,「噔噔噔」一口氣奔上六樓,這時不知是跑得太急還是心裡太激動,他喘著粗氣,頭上冒出汗來,他取下運動帽扇扇風,下意識地用手擼了下光頭,這才想到,自己還是個勞教人員。不要緊,過一年出來,自己仍是一條漢子,決不辜負勞教所的教育,一切從頭開始,看我這個「阿混新傳」!

他找到了602室,咦,怎麼大門沒上鎖?他輕輕推門進去,見是一個小小的廚房,煤氣灶、小水表都已安裝齊全。啊,可憐的媽媽!你當了一輩子消潔工,這下可以享享清福了,周自新又推開內房門,突然呆住了:室內裝飾得富麗堂皇,天花板上懸挂著晶瑩透剔的吊燈,牆上還有一對精緻的壁燈,打蠟地板照得人眼花繚亂……周自新心裡一陣熱,大叫一聲:「媽媽!」聽到叫聲,陽台上走出來一位老人,嗯?怎麼是個老頭?那老人手裡拿把漆刷帚,見到周自新也一楞,莫名其妙地問:「你找誰?」周自新想:他肯定是媽媽請來幫忙的漆匠師傅。連忙自我介紹說:「老師傅,這套房子是房屋有獎儲蓄的頭等獎吧?我就是中頭獎的人呀!」老人呵呵笑道:「主人?小夥子,這裡主人過三天就要當新郎官了!我會不認識?你跑錯人家了!」周自新一楞,忙說:「老伯伯,我剛去銀行問過,沒錯,我姓周……」忽然,老人注意到周自新那青亮亮的光頭,他馬上收起了笑容,嚴肅地說:「不對,不對…別啰嗦了,請你出去,不要弄髒了地板。」周自新只好退了出來,不免有點掃興,一顆心又忐忑不安起來.這是怎麼回事?還是回家去問問媽媽吧。

周自新離家快一年了,這兒是棚戶區,早就說要拆遷,但「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剛才去過的新工房與現在眼前的棚戶區,簡直是天壤之別。周自新來到這裡,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他把帽子拉得低低的,怕被熟人瞧見。來到弄堂口,咦,今天寧波阿姨的水果攤怎麼沒擺出來?一想到寧波阿姨,周自新心頭一顫,還好,今天沒碰著,不然多尷尬。唉!要是自己爭氣點,不惹事生非的,也許早已分配工作了,現在害苦了媽媽.周自新加快步伐,閃到自家門前,推開了木板門,屋裡一股潮濕氣味撲鼻而來。

「誰呀?」媽媽正倚在床上,輕輕地問。周自新大步跨上前去,只見媽媽正在給自己打毛衣,他只覺得心裡一陣酸楚:「媽,是我,自新!」"同媽媽揉了揉眼睛,又驚又喜,一把拉住兒子的手,突然,又將他推開,問:「你,你怎麼回來的?」周自新知道媽媽是耽心他逃出來,忙說:「媽,是領導上批准我回來的,我是回來領獎的。」「領獎?領什麼獎?」媽媽高興地問。「媽,就是我們的房屋有儲蓄中了頭獎呀!你不是已經領好了嗎?」誰知媽媽一下捂住了周自新的嘴,叫他小聲點。

這一來,周自新被鬧糊塗了:「怎麼啦?我們的獎券中了頭獎,是正大光明的事,那張對獎券號碼。38388,就公布在銀行門口。對了,那套中獎公房我已經去看過了,喔,我還碰到了那位漆匠老師傅,媽媽,是你請來的吧?」「噢……嗯!」周自新一聽果然是媽媽辦的這樁事,興奮極了,索性坐在媽媽的床沿邊,告訴媽媽自己現在在勞教所是怎樣學手藝的,將來回來后,一定要自食其力,讓媽媽住在新工房裡享享福……

忽然,周自新發現媽媽只顧低著頭打毛衣,嘴巴在笑,可是眼睛里的淚水卻奪眶而出,撲嗦嗦地淌了下來。周自新鼻子一酸,輕輕地說:「媽媽,我對不起您,為了房子您大概又借了不少錢吧?別急,將來等我……」媽媽放下手裡的毛線,一把抓住自新的手,哽噎著說:「孩子,那張兌獎券,早就作為一百元錢,賠償了寧波阿姨家的傷病費,那時媽媽實在拿不出錢來呀!開獎后,寧波阿姨倒是來報過喜,人家客氣,咱不能當福氣。再講,建剛已經三十歲了,找著個女朋友也不容易,因為沒有房子一直結不了嬉,這幾天聽說正在籌備婚事,看來新房間已經弄好了。求求你,別再惹是生非了。」媽媽的一席話,象當頭一盆冷水,把周自新澆個透心涼!這意外的變故,使他暈頭轉向,一時不能自制,他歇斯底里地大叫:「媽媽,你,你好糊塗!這獎券是我買的,是我做臨時工攢的錢,中了獎,理應屬於我的,不行,我去講道理!怪不得……」周自新想到那套新工房裡老漆工師傅說的,房子的主人還有三天要當新郎了!好哇,上次為了房子,我進了班房,現在你們倒能搬新房,做新郎!周自新心裡真不是滋味,頭腦一發熱,轉身就要衝到隔壁去要那套房子。

周媽媽心裡急啊!朝兒子大喝一聲:「回來!」周自新猛然收住了腳步,他使勁咬住嘴唇,一陣鑽心痛使他頭腦清醒了。媽媽怕他再衝出去,急忙伸手去拉他,卻只拉住他的衣角。只見老人家一面喝罵兒子,一面惱恨地捶打自己的雙腿。周自新一掀被子,方才發現媽媽的雙腿僵硬地平伸在床上。「啊!媽媽,你的腿怎麼啦?」媽媽說:「高血壓中風,已經癱瘓半年了!」「那,那你怎麼不寫信告訴我?」「還不是為了讓你安心接受教養,爭取減刑,能早點兒回來!」媽媽告訴自新,自從她病倒后,全靠寧波阿姨一家不記前仇,常常過來照顧自己。媽媽動情地對自新說:「所以,那張兌獎券你不要再去提它了,懂嗎?」周自新不忍再傷媽媽的心,再說自己眼下還在接受改造,有什麼臉面去爭房子呢?怪只怪自己不爭氣,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周媽媽看自新平靜下來了,心裡的石頭落了地,高興地說:「自新呀,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今天你回來看看我也好,現在該安心回勞教所了,你現在就走吧。」自新望若媽媽額上那道道皺紋、頭上的根根白髮,實在於心不忍,說:「媽媽,就讓我給你做頓飯吧!」別、別耽誤了回去的汽車,媽在家裡很好,你就放心去吧!」周自新點點頭,只好告別了媽媽,轉身要出門。

就在這時,走道里傳來了腳步聲,一個女人操一口道地的寧波話講著:「周師母,今天我來晚了,啊呀呀,兒子結婚,老娘忙煞!」隨著講話聲,房門被推開了,胖乎乎的寧波阿姨差一點和周自新撞個滿懷。周自新立在門邊有點尷尬。那寧波阿姨先一楞,後來馬上笑昧眯地打招呼:「喔,是自新,回來看媽媽的吧!半年多不見,人長得結實了。真巧,你建剛哥還有三天要當新郎了,等一會去拿兩包喜糖,順便去看看你建剛哥的新房。」自新一時語塞,不知說什麼好。周媽媽連忙接過話頭,說:「恭喜你了!這幾天你這樣忙,還要過來照顧我!建剛新房間布置好了嗎?以後建剛搬出去了,你的住房也可以寬敞些。」寧波阿姨快嘴快舌地說:「是呀,我家少了一個人,可是他丈母娘家要擠一擠了,搭了間擱樓當新房,我看看倒蠻好!」自新母子一聽,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周媽媽忙問:「那,那中獎的那套房子呢?」寧波阿姨笑著說:「自新,我知道,那張獎券是你們母子兩人省吃儉用湊了錢買的,我們怎麼能要那套房子?說實話,我原來想借來讓兒子結婚先用,等你回來再還給你。可是建剛不肯,爭了好久,所以一直沒有去兌獎,直到快要過期了,我才去辦了手續。考慮到你媽媽的行動不方便,我又自作主張把六樓換了套底樓的;再想想你出來后,學點手藝做做生意,總得有個職業吧,所以我又幫你調了套街面房子,等一會,我帶你去看看,滿意不滿意…」

聽到這裡,自新母子倆方才明白是這麼回事。周自新想起剛才自己誤會了寧波阿姨的一番好意,心裡十分難受,他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水「刷刷刷」地流了下來。他一把握住寧波阿姨的手,說:「好阿姨,這房子我不能要,你快叫建剛哥搬過去,你不說,我去說!」寧波阿姨一聽這話就笑了,她把一串金光閃閃的房門鑰匙塞到自新手裡,懇切地說:「自新啊,阿姨能聽見你這句話,就很高興了,你建剛哥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不、不,」自新那觸著鑰匙的手卻象被烙鐵燙了似地縮了回去,急叫著,「阿姨,你聽我說,這房子應該歸你!我,我對不起你!買獎券的一百元錢里,也有你的一份。我……經常在你的水果攤邊轉,我常常……今天拿一元,明天拿二元…唉,我慚愧呀!」寧波阿姨激動地拉起周自新的手,說:「自新,挺起腰桿來,你真的變了,看到你今天這個樣子,阿姨比拿到房子還要高興!這樣吧,房子我先代你看管著,你媽暫時仍住這兒。等你回來,我幫你個體戶開業!」周自新擦擦眼淚,向媽媽和寧波阿姨深深一鞠躬,說:「媽,保重,阿姨,謝謝你!我回去了。請相信我,一定爭取早日回來見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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