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徒出名師
山彎里有個村子叫東溪村。有一天,村裡來了一個討飯老頭,看上去年紀有七十多歲,亂蓮蓬的頭髮,鬍子上沾滿了灰塵,一張烏黑的臉,…雙渾濁的眼睛,一身衣衫又破又臟,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小孩子看到他,嚇得趕緊躲開,姑娘們看到他,噁心得連忙扭轉頭,好象這老頭得了瘟疫一樣。
討飯老頭伸著一雙雞爪似的手在東溪村裡挨門乞討,直到傍晚時分才慢慢出了村,一步一步地往村頭涼亭走去。這時候,老頭身後多了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他推著自行車,悄悄地跟在老頭後面,老頭往左,他也往左;老頭往右,他也往右;老頭筆直地朝前走,他也筆直地朝前走。
討飯老頭踉踉蹌蹌地到了涼亭裡面,想想自己老伴死得早,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娘,好不容易把三個兒子拉扯大,卻誰知兒子到頭來娶了媳婦忘了爹,反而把自己趕出家門.唉,人到了這一步,我還有什麼盼的啊?不如死了的好!想到這兒,他傷心得老淚縱橫,仰天一聲長嘆,抖抖索索地解下腰帶,登上石條凳,往涼亭的樑上一套,兩眼一閉,把腦袋伸進了繩索,就待雙腳跳下石條,往西天而去。
就在這時候,跟在後面的那位年輕人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撩開繩索,扶著老頭坐了下來,然後「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向老頭「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老頭呆住了,忙問:「你……你幹什麼?」年輕人抬起頭認認真真地說:「老人家,我……我拜你為師!」
討飯老頭一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想:莫不是我這個叫化子遇到神經病了?便苦笑著說:「拜我為師?我是討飯的,難道你跟我去學討飯?」
年輕人搖搖頭說:「不是我跟你去學討飯,而是請你跟我去吃飯!」討飯老頭想:大概是這位小青年可憐我,要給我一頓飯吃吧,單靠這一頓飯又有何用?便嘆口氣說:「唉!吃了這頓沒下頓,挨得過今天挨不過明天。你就讓我去了吧!」可年輕人說:「老人家,我不是只給你吃一頓飯,而是要給你吃一輩子飯。」討飯老頭奇怪了:「你……你這是幹什麼呢?」年輕人笑笑說:「因為你是我師傅。」說著一把攙過老頭,把他挾上自行車后坐。老頭眨眨眼睛,以為在做夢。年輕人一聲不響,推著車走了。
不一會,到家了。年輕人端出雞蛋糕,泡了麥乳精,放在老頭面前,老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狼吞虎咽起來。年輕人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老頭吃飯,不時地點頭說:「好,好!象極了。」老頭問:「象什麼?」年輕人說:「象我師傅。」討飯老頭把肚子塞飽以後,就問起事情的來龍去脈。年輕人微微一笑,說:「老人家,我知道你心裡一定會感到奇怪的,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吧。我姓李,叫李建國,是個油漆匠.從前,我有位很好的師傅,幾年來我一直跟著他幹活。只要有師傅在身邊,我就感到心裡踏實,干起活來渾身是勁。可是不久以前,師傅得急病死了,連一張照片也沒留下!從此,干起活來我就神魂顛倒,有時候把紅的漆成綠的,把綠的漆成紅的,挨了不少的罵。今天我看到你,發覺你的長鬍子真象我的師傅呢,我想,如果有你陪在我的身邊,我就會覺得師傅還活著,於起活來一定會渾身是勁。如果你願意,就陪著我吧,我不但給你吃飯,每天還要給你二元錢工資,另加一斤老酒,一包西湖牌香煙。」
討飯老頭一聽,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不由得喜上心來,想不到自己絕處逢生,有了個養老的地方,便一口答應下來,說:「我只要有口飯吃就謝天謝地了,還要什麼工資、老酒、香煙,真是笑話了。」李建國一看老頭點頭答應了,高興得跳了起來。他要緊問討飯老頭姓什麼,討飯老頭說姓「宋」,李建國馬上雙手抱拳說:「好,咱就一言為定了.宋師傅,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徒弟了。」接著,李建國燒起熱氣騰騰的山泉水,拿出香噴噴的鳳凰皂,捧過雪白柔軟的毛巾,要宋師傅洗個澡。第二天一早,他又帶著宋師傅到百貨商店買了一件雪白的紡綢衫,一條黑色的紡綢褲,讓宋師傅換上。還挑了一副鑲金邊的老花眼鏡給宋師傅。左看右看,哎,對了,他要緊又去買了一根烏黑髮亮的龍頭拐棍,讓宋師傅拄著,然後兩人又直奔理髮室。
理髮師是個胖胖的中年人,他熟練地在宋師傅的頭上大顯身手,「刷刷」幾下便理好了發,接著拿起刮刀,準備刮鬍子。李建國急忙上前攔住說:「老師傅,這鬍子可千萬不能刮。這是千金難買的寶貝,一根也不能少啊!」後來,宋師傅問怎麼回事,李建國象一個頑皮的孩子;撫摸著宋師傅的鬍子,說:「你有這把鬍子,才象我的師傅啊!」
俗話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話一點不假。宋師傅洗了澡,理了發,換上嶄新的紡綢衫褲,真可謂「舊貌換新顏」。只見他神清氣爽,風度翩翩,李建國前後左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興奮得眉開眼笑。他讓宋師傅養精蓄銳,好好在家裡休息了三天,第四天早上,才叫出宋師傅,對他說:「師傅,我們今天進城幹活去。」又附著宋師傅的耳朵,悄悄說:「師傅,我幹活不用您開口,別人隨便問你什麼,你只要摸摸鬍子,點點頭就可以了。」然後李建國又找出一支毛筆,往油漆桶里蘸了一蘸,在宋師傅的紡綢衫上上點點、下點點,弄得白綢衫成了花綢衫。宋師傅莫名其妙,問他為什麼,李建國笑嘻嘻地說:「為了更象我的師傅啊!」說著又取出一包過濾嘴的金猴牌香煙,放在宋師傅的口袋裡,這才招呼道:「宋師傅,我們走!」
師徒兩人走了一程又一程,中午時分進了城。又走了一段路,眼前出現了一座新樓,新樓牆上貼著一大張廣告,很多人圍在那裡看。李建國擠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張新樓油漆活的招標廣告,李建國一陣高興,拉著來師傅就進樓。
兩人找到基建科長辦公室,辦公室里早巳坐了很多人,大家都纏住基建科長,想承包油漆新樓的活。這個說,他能保證質量第一;那個說,他能夠把成本降到最低標準。
待人家都講完了,李建國拉著宋師傅擠了進去,對基建科長說:「科長同志,我姓李,我師傅姓宋,我們師徒倆也準備承包這座新樓的油漆活。我們歷來就有這樣的規矩:幹完活後由你們驗收,如果你們有半點不滿意,我們就分文不取,重新返工。」說著,他轉過頭問來師傅:「師傅,你說對嗎?」宋師傅想起丁李建國臨出來時關照自己的話,便摸摸鬍子,點了點頭。
基建科長聽了李建國的話,眼光從李建國的臉上掃到宋師傅臉上,又從宋師傅臉上掃到李建國的臉上,最後,一拍桌子說:「好,這新樓就承包給你們油漆,其他的同志請回去吧。」當下,基建科長與李建國拍板成交,簽訂了合同.
當天,李建國便開始爭分奪秒、緊張地動起手來。他端過一張凳子,讓宋師傅坐在一旁,自己卷超衣袖,揮著油漆刀,認認真真地幹了起來。有人進來,他就問一句:「師傅,是不是這樣?」宋師傅依然不說一句話,只是摸摸鬍子,點點頭。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一個月過去了,新樓的油漆活全部完成。基建科長與有關領導、專家一起,仔仔細細地進行了驗收,結果大出意料:油漆質,量達到了當前國內的最高水平。有關專家打聽這油漆師傅是哪兒來的,基建科長洋洋得意地介紹了宋師傅師徒倆,說幹活的是徒弟,指導的是師傅,並且還說:「當初有很多人都想承包油漆活,可是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只有他們才靠得住。」專家問:「這是為什麼?」基建科長說:「那位老師傅銀須白髮,一看就知道有兩下子手藝。幾十年的實踐經驗,當然管用唷!」專家點點頭說:「喔,真是名師出高徒啊!」
這一來,消息很快地傳開了,很多單位都慕名而來,與他們簽訂合同,請他們到自己單位里幹活。李建國一個人忙不過來,只得加夜班帶徒弟。人雖忙,錢卻是越掙越多了,李建國便又給宋師傅買了衣服,還把一天二元的工資提高到三元。
誰知,好事傳千里,城裡的油漆協會聞訊,決定舉辦一期油漆技術培訓班,派人專程來請宋師傅講課。這天,李建國為了好好犒勞犒勞宋師傅,到鎮上買菜去了,家裡只剩下宋師傅一個人,宋師傅聞訊后,嚇得發獃了。來請他講課的兩位同志見宋師傅愣著不說話,還以為他這是謙虛,便給李建國留下一張條子,就硬把宋師傅拉上了小汽車。
訓練班的開學典禮上,大家起勁地拍著手,熱烈歡迎宋師傅介紹如何帶徒弟韻經驗。幾個年輕人七手八腳地把宋師傅推上講台,宋師傅嚇得舌頭都吐出來了。他能夠講什麼呢?台下的人一個勁地催著,喊著,他再沒有辦法了,只得牙齒一咬,眼睛一閉,大聲說:「我……我不是師傅,我是討飯的!」眾人一聽,全果得象泥塑木雕一樣,也不知是真是假。正在這節骨眼上,李建國趕到了。大家連聲問他,宋師傅的話是真是假,李建國看看眼前這場面,萬分感慨,於是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端了出來。
原來,李建國高中畢業以後,認真鑽研油漆技術,他參考了國內外有關科技資料,無師自通,苦學成才,在傳統的油漆工藝上進行大膽的革新,掌握了一整套高超的油漆技術。可是,當李建國滿懷信心準備承接各種油漆任務的時候,卻接二連三地碰了壁。人們看著他那稚氣未脫的臉,有的連連搖頭,有的皺起眉頭,還有的問他師傅是誰。他說沒有師傅,於是常引來一陣譏笑:「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師傅都沒拜過,最多是個『三腳貓』。」李建國苦惱極了。那天他進城找活干,沒人肯要他,傍晚時候垂『頭喪氣回到家,剛巧看到了討飯的宋老頭,於是心生一計。結果,情況大變,自從有了宋師傅的一大把鬍子,就好比有了暢通無阻的通行證,人們只要一見宋師傅,就說:「憑老師傅的這把鬍子,技術肯定不會差。」看到李建國的油漆技術果然不錯,又說:「真是名師出高徒啊……」
建國講完了事情的原由,會場里鴉雀無聲,人人陷入了沉思。這個故事象一陣風一樣,在縣城裡傳開了.有人戲謔地說:「這不是名師出高徒,倒是高徒出名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