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絕情絕義
「說起來,我大秦本來源自殷商一族,後來做了周的臣子,如今又復得天下。」
「也是時候返歸本源了。什麼養馬的官,那都是諸侯們給我們加的頭銜。」
「朕希望大秦的朝堂上,風氣要正,不要一天天搞什麼歪風邪氣。」
「朕最反感的就是人浮於事,搞什麼形式的東西。」
「嘴上說的多好多好,真正要干起事情來,十個裡面有九個是在濫竽充數。」
司馬毋懌在一邊寫的飛快,寫著寫著也忍不住滿頭大汗。
就是說,「別罵了,別罵了。」
蕭何本來是個極其謙虛謹慎的人,被扶蘇這麼一說,也不敢再自謙了。
「太上皇在位的時候,太慣著你們了。」
「既然大家都想著為大秦好,那就應該選一個明智的主子出來一個人拍案就是。」
「這個世界上,最優越的制度也無非是選出一個能夠做到公平正直的領導來使用最高的權力。」
「既然已經選了這個人,就要聽話,要服從。不要干兩天,就想著踹窩。」
扶蘇訓斥著,對待臣子,他表現出來了作為父親一樣的威嚴。
而那些臣子們,一個個在他眼裡就像是不聽話的小學生。
這一回,扶蘇感覺做皇帝對味兒了。
大臣們看著扶蘇這個小年輕在王位上肆無忌憚地訓斥他們。按理說,他們應該很不滿;但是這樣郎朗上口的訓斥竟然讓他們感受到了父親一般的教誨口氣。
這樣的話,還生什麼氣吶?
很快,整個朝堂就沉默了。
果然,做領導就是要發威,發威,再發威。
看著大臣們都乖了起來,扶蘇卻想著一口氣就此樹立自己的威信,徹底閘斷那些不願意聽話的臣子的夢。
姚賈坐在下面,聽著扶蘇『冠冕堂皇』的訓斥,憤怒和不甘在胸膛里騰起。
為了富貴,他忍受了那麼多屈辱;為了權勢,他幫助大臣們做了那麼多的好事。
可是呢,現在秦二世要來終結的好日子。
因為,秦二世要給那些不相干的庶民做主了。
那他算什麼?
在扶蘇訓斥臣子的時候,姚賈望著扶蘇義正言辭的嘴臉,腦海里想了很多事。
他人生的意義所在,世界上為什麼會有扶蘇這種王八蛋,為什麼他少年在鄉下流落,四處討要學問的時候,沒有遇到扶蘇這樣的人。
天下大同,傻子才做這樣的夢。
這個世界,弱肉強食,比動物的世界還要更加殘酷無情。
就秦二世這種腦袋上冒著一股傻氣的人,居然被他做了皇帝,還要搞什麼天下大同。
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啊。
張蒼聽著扶蘇的訓斥,有些不滿。
雖然你是皇帝,但是你也不能這麼說話啊。
更何況,難道我這樣滿腹經綸、學富五十車的才士,也不能自謙嗎。
哼。
只是趙佗、李信、蒙毅等人,則覺得皇帝今的太對了。
當皇帝就應該這樣啊,威風、有主見、我一個人說了算,其他人負責聽從就是。
——
扶蘇訓斥罷了,過完了這教訓臣子的癮,看到臣子們都乖了。
再望著馮去疾、章邯、姚賈、周青臣這一干人,還有王綰、尉繚、張蒼、蕭何這一干人。
扶蘇明白,今日是他立下屬於他秦二世自己的威嚴的絕佳機會。
以後也許還有這樣的機會,但是錯過了這個,去把握下一個,不是顯得很愚蠢嗎。
只見秦二世微微眯起他那雙狹長的眼,打量了一番王座下的臣子們。
「行了,都把頭抬起來。免得傳出去,是朕在欺負你們這些大臣。」
王綰望著扶蘇,這傢伙著實不是個好貨,對臣子們沒有應有的尊敬之心。
竟然把他們當子孫一樣教訓,這樣一來,王綰也想著尋個機會懟一下這高傲自命不凡的秦二世。
只是大臣們心裡各有所想,但是腦袋卻極聽話,竟然真的就抬起頭來望著扶蘇。
就那麼一下,臣子們這會兒徹底懂了,什麼叫王者的氣魄。
而陳平等臣子們,亦然覺得扶蘇今日簡直是帥爆了。
太威風了。
「朕看諸臣連一隻貓到底幾條命都論不明白,這立太子的事情,以後也就不要提了。」
「冊立太子的事情,關係到未來我大秦祭祀。朕自由決斷,日後朝臣們以後都許再議論這件事。」
姚賈聽了,頓時身子一僵。
你以為扶蘇不讓他們討論貓貓到底幾條命,這件事就算完了。
傻?
一旦被扶蘇爭取到決定權,這就是徹底地打壓了他們的威信,這就意味著,姚賈面臨第三條道路。
不需要他回答貓貓幾條命,日後皇帝直接給他安排一條路通向九泉。
姚賈戰戰兢兢,固然擔心害怕,但是他自信自己也給大秦帝國立了不少功勞,秦二世不可能因為一隻貓隨意地處死他。
而且,這樣做於理不合。
他再怎麼樣肆無忌憚,認為做了皇帝就可以為所欲為,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這麼糊塗,授人話柄吧。
為了給自己爭取活命的機會,姚賈就問扶蘇,「陛下,既然大事都讓您一個人決定,我們這些臣子們,難道都是白白食用您的俸祿嗎?」
「臣姚賈冒死相問,在陛下心目中,臣對於君而言,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姚賈的問題,無疑是問出了每個人的心中所想。既然扶蘇這麼厲害,那麼他們乾脆不要幹了。
事實上,扶蘇頻繁地把一些分利益的差事交給四個鄉野出身朝中無有世家依靠的臣子去做決定,讓其他人覺得自己固然貴為丞相和上卿,可是還沒個御史來的受器重。
馮去疾也很生氣,為什麼談論大事不找他呢。甚至於復請王綰這種事情都能考慮。
總的來說,還是新舊的利益兩派之間的矛盾衝突,以及先帝和新帝兩撥為政理念不同的臣子之間起矛盾。
「君王九五之尊,丞相九四之貴,將軍九三,大夫九二,庶民九一。」
「易經上寫的明明白白的道理,上卿何故還來問我呢?」
姚賈聽得生氣,「那陛下的意思是,我們所有人只需要做到服從就是了。是嗎?臣子們不能做主國家大事。」
扶蘇一聽這話,一股子貴族共治的味兒出來了。
「是。時代早就變了,上卿。大秦的規矩,從我父親那一輩就給立好了。」
大臣們這會兒各有想法,但是看那些武臣們,一臉崇拜地望著扶蘇,那些文官、法吏之輩就不說話。
姚賈氣得腦袋漲,「陛下您也好意思提父親二字,試問始皇帝陛下做了什麼,要讓您……」
周青臣眼看大事不妙,急忙拉著姚賈。
其他大夫們也上前拉住姚賈,就連茅焦都上手了,「你我素有同袍之誼,這種話切莫再繼續說下去啊。」
姚賈被勸,沒機會說話。
可是扶蘇這邊卻徹底惱了,提什麼不好,提這個。
「上卿連貓有幾條命都不清楚,我看也該回家去歇著了。」扶蘇虎視眈眈望著姚賈,絲毫沒打算退讓。
今天,非得死個人不可。
做秦國的上卿,已經有快二十年了。這漫長的富貴權勢生活,早就讓姚賈發生了蛻變。
身為帝國上卿,他焉能忍耐?
這可是先秦時代,戰國遺風尚存。
不給活路可以,但是不能不給面兒。
對方不給活路,自己死;對方要是不給面子,那就讓對方一起死。
眾人都望著姚賈。
周青臣也給嚇壞了。
「姚上卿,您這是怎麼了?」
「陛下,您不將太上皇的詔令當回事,這是對不起太上皇。此為其一。」
「其二,身為皇帝,用這等話術逼迫臣子,實為取巧。臣子們是不會賓從你的。」
扶蘇大怒,「你這個梁國監門生的人,位居富貴之位進而忘本。你曾在梁盜竊,在趙國做臣子被驅逐。」
「如此世監門子,梁之大盜,趙之逐臣,與同知社稷之計,非所以厲群臣也。」
「朕若是留你,那才是對不起祖宗社稷!」
這些,可都是姚賈的老底啊。
大秦帝國年輕一輩的臣子們,還不知道姚賈這些事。
只有馮去疾、王綰、尉繚等人聽著覺得這些言語十分熟悉。
沒錯,這裡面有些話就是當年韓非指控姚賈的話。
可都是實際證據。
十幾年前,那時候姚賈才剛剛做上卿,對於韓非的指控還能有些理智,因為他曾經做了很久的庶民;
但是如今,做了十幾年的權貴,姚賈無法再忍耐,他彎不下那每天喝十全大補湯,大魚大鱉補起來的大胖腰杆子了。
姚賈先是臉色赤紅,隨後雙手握拳,他望著宮殿里的廊柱。
「秦二世!我要讓你的惡名永遠留在歷史上。」
隨後姚賈又望了望身後的臣子們,對於顫顫巍巍嚇得抱住自己雙腿的周青臣投以不屑的目光。
「諸臣,我今日的命運就是你們日後的命運。」
說罷,姚賈在殿內快速奔跑起來,一頭撞在了一邊的柱子上。
這可把群臣們都給嚇壞了。
本來不大的一個事情,非要大家把這件事搞得好像天上開了個窟窿。
本來給窮人分一點餅子的事情,權貴非要嚇得以為自己要沒命了。
本來好好地上朝,非要搞逼宮,看看,看看,到底誰害了誰呢?
姚賈的頭上鮮血迸流。
那肥胖的身軀倒在地上。
相比之下,那隻胖貓的身軀顯得又短又小。
群臣皆站起來圍觀,只是皆神色冷淡,隨後匆匆散開。
蒙毅、蕭何、張蒼等人也都是心裡一驚。
姚賈,其實是個臉皮很厚的人。
但是,二世居然活生生用言語把他逼死。
坐在朝堂上的秦二世,到底是沒有想過會有臣子在他朝堂上自己撞牆而死這種事。
王綰望著姚賈的慘狀,又望了望上座面無表情的扶蘇。
那天他回家的路上,他做了一個過去侍奉秦始皇時一樣的舉動,他望著路邊的柳樹問自己,「難道說,不管什麼人,只要坐在那個位置上,就非得絕情絕義不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