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國公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如國公言,憬琛特為此而來……」
承宏殿的隔間里,甄逸身著華袍端坐在案台前,靜靜聽著隔壁那充滿朝氣的激昂之音。
宮府議事之處被國公設在了承宏殿,周國公尚未與吳侯的使臣商討完畢,甄逸和卿如便被幾名紫衣下人帶到了這裡。
「為利,本公倒想要好好聽聽憬琛的說詞,干涉吳越之戰本公究竟有何利來,又有何利往……」
周國公一如既往的嚴肅,淡淡的話語流露出那雄厚的心境。
憬琛一身淡金色衣袍,腰間別著一塊硃紅色的玉鏡,上面能看出些許靈力,許是法器……
「我主承先父之志復舊國一統江東,正所謂應天意順民心。然南越國君上稟陳國公,使陳國公出兵干涉我主一統,此事國公可曾知曉。」
周國公眉頭一皺,如今大明傾頹,他們這種被冊封的四上柱國早已沒了昔日的權威。
董國覆滅,國公出逃到自家的南陽,北方宋國銷聲匿跡轉型成醫,當今天下周國執政,陳國執兵本應只行護國勤王之事。然陳國干涉諸侯之事,恐天下不寧……
「你的意思是,陳國公要出兵滅吳?」
「我主不懼南越,亦在軍事上不落陳國,但陳國公既為天下貴胄受明皇親封,礙於禮數我主不願與之刀兵。可若是上柱國強行干涉諸侯,憬琛不敢想陳國公是否會重蹈董國覆轍……」
「所以,你需要本公做什麼?」
憬琛躬身長拜,輕輕一笑:「想必國公已經知道『利』為何物了,陳國既要滅吳,我主自不願擁附,是故吳侯願於周公從下,請國公上稟明皇,干涉吳越之戰。」
周國公緊鎖的眉頭皺的更深了,雙手展開桌案上早已準備好的輿圖,細細分析著方才這位吳侯相國的話語。
「憬琛出自周家,故常常思索,如今大明諸侯並起,皇權受到挑戰。而明皇冊立的四上柱國又將在亂世何去何從。」
「董國暗弱失勢於天下,終招致族亡國滅,此為一種結局,宋國除去尊號改建醫宮,救世濟民是為第二結局,而陳國伐兵伐謀圖謀霸權此為第三,國公仁德治世廣施恩義,振臂一呼天下景從此為其四。憬琛以為,四上柱國唯周足以傲世……」
「本公可從未有霸奪天下之志,貴使之言從何而來?」
「此正為外臣替國公所謀,大明傾頹,四上柱國各有救國安民之法。可如今禮崩樂壞,國公可曾思量有朝一日諸侯爭霸變得不可控……」
「憬琛猜測,國公定有此慮。若國公此後縱橫卻不吞併,施恩而不助強。伐兵伐交無不為制衡天下勢力,如此國公可使大明安定。」
憬琛一番話使殿中群臣大驚失色,紛紛議論起來。周國公收了案上輿圖,抬頭看向這個周家後輩,欣慰點了點頭。
「本公自當上奏明皇,使陳公與吳侯退兵修好。」
大事已成,憬琛跪了下去叩拜國公,起身時神采奕奕,神似天人。
「憬琛謝叔公,日後叔公但有所求,憬琛必定相報……」
周國公起了身,向殿內群臣揮了揮手便進了隔間,先前身旁侍候的婢女將桌案收拾了下,對台下說道。
「諸位大人各自散去吧,老爺要歇息了,吳侯使臣亦會有人護送至驛館,閣下不日便會聽到老爺的消息。今日朝會畢,諸君慢行……」
國公進了隔間,便笑著迎了上去:「雪域皇大駕光臨,某非但不迎反冷落尊上至此,還望見諒……」
卿如見國公便起身恭敬行了一禮,甄逸亦笑著回道:「周公此話未免太過客氣,先前周公便親自訪尋我等,今日我等自要登門致謝。」
國公對屋裡的婢女揮了揮手,她們紛紛放下手中事務退了下去,周公端正地坐在主位,客套地回道。
「雪域皇不辭千里從聖軒來到我南陽,自然是客,怎可怠慢。」
甄逸方才進周府被一白衣少女引進府門,後來在路上又見到了紫衣和藍衣,到了隔間又見得紅粉兩色,甚是好奇,開口問道。
「早聽聞國公禮教治世,難不成府中婢子亦自有規章?」
「治世不敢當,周府族人門客眾多,婢子下人亦不知其數,不過是為了方便管理分了五等罷了。」
甄逸輕輕一笑,昔日戰國四公子門客三千聲名顯於萬世,而今周國公臣子門客無數,天下慕名……
「這五等,可是白粉紅紺紫?」
甄逸話音落未等國公談及,外面秭恆的聲音傳了進來。
「是啊,父親把這個府上各色人等皆列了品位,涓媛的『涓』字不就正是三階紅衣嘛……」
周公瞥了一眼秭恆,馬上轉過臉陪上笑臉對雪域皇甄逸解釋道。
「正如雪域皇所推測,府上五衣分別對應題了五字,沐清涓淑沉……」
涓媛隨後引著宓頤二位公主進了隔間,兩人隨即對父皇和周國公行禮。
整個南陽甚至整個天下都在傳頌周國公的名譽,這些自然也入了甄宓耳中。甄宓早就聽聞國公嚴相仁心,舉止投足渾然一股古典之風。
今日初見,卻在心中大為震驚,可能是長久的耳濡目染或者身側這位周家大公子的襯托,甄宓油然而生了一種對眼前這位國公的敬畏……
敬畏歸敬畏,可甄宓怎麼都想不明白,這樣的家族是如何養育出這樣一個不拘禮法狂浪不羈的登徒子。
黑線,滿臉的黑線……
這是甄宓第幾次吐槽這個周公子了?甄宓望向秭恆,秭恆發覺甄宓的目光后皎潔一笑,甄宓連忙轉過頭,看向甄頤。
「這兩位就是雪域的公主,二人都生的如此國色天香,雪域皇好福氣啊。」
甄逸輕輕咳嗽了幾聲,慈愛地望向宓頤,淡淡說道:「孤年歲老矣,所生諸多孩子中最愛這兩個孩子,可惜她們皆是女兒身,不日便要嫁人的……」
國公頓時來了興緻,仔細端詳著甄宓,開口說道:「公主快到出嫁的年紀,不知有沒有興趣來周府……」
話里話外,場上所有人都聽明白了,他們周家大公子貪玩失禮,若娶雪域皇的掌上明珠為妻,自然能受到規勸從此收斂。而他們周國,亦能憑聯姻之福,增強國力……
「父親,孩兒想娶的是董家的朝陽公主,董公同為四上柱國,我這一代遵從舊制,與四國聯姻有何不可?」
秭恆開口反駁道,甄宓瞥了秭恆一眼,略表嫌棄地說道:「宓兒年歲尚小,現在便論及婚嫁未免有些羞人,宓兒願一直陪在父皇身邊……」
雪域皇見此就將話題接了過去,和國公談論起了方才的那位才子。
「周公,方才殿上侃侃而談的公子是何人,聽他叫你為叔公,莫非此人也是周家之人?」
「確如國公所料,那人是族兄之子,兩百年前周家大亂,便有人逃到南方,自此在南方便又有了一支周家旁系。此人通曉詩書,所懷才學博古通今,還熟通音律,真是一枚璀璨的寶玉。」
甄逸聽國公的評價,心中對此人更加的欣賞:「方才聽此人說受吳侯之命而來,吳侯可是當初那位江東霸主安敬先之子?」
「正是,安敬先隨咱們討伐董賊后便帶軍返回了江東,在路上被楚王境內雲陽郡守的圍困,最後中箭身亡。安蘇楓便一直在自己殺父仇人的朝中做事,後來安蘇楓帶著三萬軍隊不辭而別,再聽到他的消息時他已經統一了先父的疆域,成了氣候。」
甄逸嘆了口氣,距離當初伐董已有十年,十年物是人非舊人已經一個一個離去。
「這個周憬琛今夜會宿在何處,孤想去看看這個時代的年輕人們。想問問,這個天下在他們新時代中究竟會是什麼樣子……」
「雖說本公已給他安置了驛館,可是他既然回了南陽自然得去拜訪他的師傅,現在許是前往徽寧居了。」
「徽寧居?」
甄逸輕輕一愣,這個地名似乎在什麼地方聽說過,身側的卿如連忙補充道。
「陛下,此人隱居於此多年,臣往日求學之時便聽聞過他。此人略通仙術,精通長生之道,沒人知道他已經活了多長時間。他無名無姓,因隱居的地方喚為徽寧便被世人稱為徽寧先生……」
甄逸笑了笑站起身,卿如也隨甄逸起了身對國公行了一禮。
「謝國公招待,必行目的是前往魏國與明皇魏公一聚,在南陽停留的時日已經夠長了,明日便要離開南陽,便不在貴府久留,國公見諒。」
「近日我也要派遣使臣前往魏國拜見明皇,若有機會興許能與雪域皇的車隊同行。」
「好說好說,明日離南陽前,定來周府辭別,那時若國公準備妥當便可令使臣與孤同行。」
「謝過雪域皇……」
「國公客氣……」
國公送甄逸一行人出了周府後,一位白衣婢女緩緩走了過來,輕輕說道:「老爺,這使臣一事可有吩咐,婢子馬上去辦。」
國公尚未說話,連廊屋檐上秭恆的聲音先傳了過來。
「這使臣不如讓本公子去當,我徒徒生了十餘年卻未踏出南陽半步,父親百年後這周家總不能傳給一個籠中受囚禁多年的鳥兒吧。」
「放肆,如此無禮之話你是如何說出口的!」
秭恆乾脆躺在房檐上翹起了腿,隨意地笑了笑:「你就算不讓我去,明日雪域皇一走,我也會跟上去。你也不想你的兒子被別人拐跑吧……」
「你愛去不去,你要是踏出這個府門,我們周家就沒有你這個人,你就永遠別回來!」
秭恆聽了后愣了一下,隨後嘴角上揚笑了起來,對國公說道:「那希望你別去祖廟祈求你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在外面遊歷平安……」
話落秭恆便消失在了國公的視野,徒留遠處空中傳來的聲音。
「放心父親,等我踏遍天下,看盡了這世間一切,我一定會回來……」
……
方才氣的滿臉通紅的國公臉色突然緩和了下來,甚至有了些許笑容。
那白衣婢女不解,開口問道:「老爺,為何不攔住公子,是否需要婢子暗中派人像以前一樣跟蹤公子的行跡?」
國公搖了搖頭,回過身笑了出來:「他是時候掙脫鳥籠的束縛,去獨自翱翔屬於他自己的天空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