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滎洛

第二十九章,滎洛

馬車行入城門,馬兒踏上石板的「嗒嗒」聲喚醒了熟睡的甄宓,甄宓睜開疲憊的雙眼,使勁晃了晃頭。

「嗚啊……頤妹妹,咱們這是到哪了?」

甄頤放下手中的書簡,指了指窗外,溫柔一笑。

「宓姐姐,咱們從南陽離開后,途經了許昌汜水……現在理應是到滎陽了,人們都說過了滎陽便能望見洛陽的影子了。」

「滎陽……」

甄宓皺了皺眉頭,本就沒睡醒的樣子配上這個,自然給甄頤看盡了窘態。

「中原的地名向來文縐縐的,連起個名字都要符合理法常規。什麼南陽、滎陽、洛陽……這麼多陽哪叫人記得清……」

說著,甄宓掀起了馬車的窗帘,向外探去。

當甄宓預感著要看見與南陽商街般的車水馬龍,行人絡繹不絕的景象時,現實卻帶給了她極大的震撼。

馬車兩側是整齊排列的數隊烏鎧將士,手中的長戈磨的發亮,一眼望去令人膽寒。

「啊,他們為何長的如惡鬼一般!」

甄頤放下手中的書,貼上甄宓的後背,順著甄宓向外望去。果然街上的將士臉上都戴著狀如惡鬼的鐵面,背著光乍一看確實如地獄前來索命的邪神……

「這是面具,宓姐姐……」

「難道魏國的軍隊打仗時也會戴著這個面具嘛?」

面對甄宓的提問,博學的甄頤也不太了解,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不過滎陽是軍事重鎮,入了滎陽就等同進了半塊洛陽的地界。如今魏國正值戰爭,滎陽因此軍事警戒也不足為奇。」

甄宓探出窗外,回頭望去。本就寒冷陰暗的天配上整座墨色城樓,倒另成一番美景。只是這美景似乎稍稍有些凍人……

甄宓連忙縮回身,將身上的棉被提了提蓋住身子,而本人卻非常不爭氣得打了個喯涕。

「阿嚏,嗯唔~……」

甄宓將棉被縮得更緊了……

「又是一季的寒冬,又快到春天了。猶記去年初春你我陪太子哥哥去皇陵看望母后和娘親,竟還遇到那等事,最後撿了個皇嫂回來。嘿嘿。這麼一想還真是有趣……」

甄頤也伴著甄宓笑著,伸手點了點甄宓,數落道:「若叫皇嫂知道你這般形容和親,定要數落你幾番,並告知父皇。」

「哎呀,這不是戲言嘛。頤妹妹又何必當真?我想……倘若真的讓皇嫂聽見,也不見得要欺負我!皇嫂可疼我了,這種和父皇告狀的事情倒是頤妹妹你很符合哦!」

二人轉眼變又在車裡嬉戲起來,而此時馬車窗外一驥輕騎飛奔而去,在柳卿如馬車邊減緩了速度。

「丞相,魏公慕容八百里加急傳來消息,提議咱們馬上離開滎陽開向洛都。」

車內傳來柳卿如沉悶的回應:「知曉了,你退下吧……」

那來騎走了后,柳卿如輕敲門框,隨機僕人便牽來一匹馬,趕上了卿如的車駕。

「主人,馬備來了……」

柳卿如又敲了敲,駕車的馬夫識趣地減緩了速度,又不至於使整個車隊察覺出異常。

卿如下了馬車,撫了撫馬兒的鬃毛,一躍而起穩穩地坐在馬背上。

卿如淡淡笑了笑,自從隨甄逸入廟堂以來,已數年未像如此這般了。隨著一聲御馬聲,卿如胯下駿馳已到甄逸車旁。

「陛下,魏公傳來消息,希望咱們即刻入洛,不知陛下意思……」

車內半晌無話,柳卿如等待多時后,心中瞬間閃過一絲不妙的感覺。

甄逸今已年邁,況且自宮中時便已氣色不好,所以出行前匆忙立下太子婚事,並逐出楠王令太子監國。

難道,甄逸自知他的身體已回不了雪域?

「陛下!」

卿如急忙喊了句,期待著裡面的回聲,來映證自己的猜測是錯的。

屋內還是沒有傳來甄逸的聲音……

卿如慌了,如今車駕遠在別國,若雪域皇帝崩殂的消息走漏,不僅國內將大亂,而且卿如也不能確定,魏公會不會因此扣留車隊,圖謀西涼之地……

卿如冷汗直下,心裡無盡的恐懼讓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最終卿如因為車內一聲熟悉的咳嗽,終於將懸在喉嚨的心放了下來。

「咳咳,卿如……」

「陛下……」

「朕沒事,說說吧。咳咳……慕容此話是什麼意思……」

「天下皆知魏齊交惡,齊侯項初堯已親率十萬將士進犯魏齊國境。戰端一開,生靈塗炭,況且滎陽扼守咽喉,兵家必爭。萬一魏公擋不住項初堯,滎陽恐有不測……」

「項初堯……這名字,朕聽著有點耳熟。咱們是不是曾見過他……」

「是的,陛下。項初堯曾是董桀麾下,討董之戰中一人力戰群雄的戰神。董賊勢頹,這人便殺了董桀,帶著他的頭顱見了當時在徐無的慕容和周榮。諸國會談時,陛下應是見過他……」

聽卿如這麼一說,甄逸似乎有了印象。

「項初堯,一員猛將,絕世無雙。曾幾次將朕和慕容逼入絕境,沒想到董賊已除的今日,還能再見到此等虎將。」

「此人在董賊之亂平定后,被封為齊侯。可是這不過是個虛名,當時的山東已盡歸魯侯,這項初堯到了齊地發現自己只是個空職,一怒之下殺進濟南,屠了魯侯一家。收納了魯地官員,雄據齊魯大地…」

「雄而無德,壯而無烈……此人若為君主,成不了大事。」

「那陛下的意思,我們此時應如何?」

馬車內又陷入了沉默,時不時傳來咳嗽聲,最後有氣無力地說道。

「加快行軍速度,快馬加鞭直入洛陽。此地容不得耽擱……」

柳卿如接到了甄逸的指示,馬上對身側的下人喚道。

「加快速度,明天天亮之前,咱們要抵達洛陽!」

卿如話落,下人便急匆匆跑去傳去了消息。整條車隊也隨之疾奔了起來。

馬車內和甄頤嬉鬧的甄宓被這猛地加速嚇了一跳,慣性使然甄宓的頭撞上了甄頤……

「啊……」

甄頤吃痛捂著頭推開了同樣抱頭的甄宓,問道:「喂,為什麼突然加速?」

車外的僕人聽見動靜連忙回道:「穎公主,方才陛下下了命令,加快車隊速度,要在夜晚來臨前抵達洛陽……」

「抵達洛陽?我們不是才到滎陽,按照慣例不應該在此休息一陣子,補充物資嘛?為何如此突然敢去洛陽……」

「穎公主,這小的就不知道了。陛下的意思豈是我這等人能看透的,無非就是奉命行事。」

「奧」

甄宓無奈地嘆了口氣,她也沒必要為難下人。畢竟無論去哪,甄宓都能找到樂子,到處都是與雪域不相同的佳境。

雪域的冰天雪地寒風刺骨,西涼的荒蕪遍野,川蜀的沃野千里,南陽的詩禮經教,以及那未曾見過的魚米之鄉江東……

而眼前的中原魏地,卻是一番肅殺的戰爭鐵血之氣……

「呼……」

甄宓長舒一口氣,臉上又浮現了一往的陽光燦爛。

「頤妹妹,你覺得南陽怎麼樣?」

「南陽…是周公封地還是指整個南陽?」

甄宓聽甄頤的話后竟愣了一剎,她的注意一直在大城區,原來甄頤的眼中還有其他景色?

「宓姐姐可是問的頤兒周公府邸?國公府邸自然華美,不若雪域金碧輝煌,倒是獨有一番詩意。」

見甄宓不說話,甄頤便自顧自得繼續說道:「如若姐姐問的不是周府,而是南陽勞苦百姓,頤兒不知怎麼回答……」

「為什麼一向聰慧的頤兒卻無法回答呢……」

甄頤攤開手掌,那櫻色的妙手在初陽映射下如璞玉般光滑,如嬰孩般稚嫩……

「我們的手和他們不一樣。他們的手是粗糙黝黑,而我們卻如此光滑……」

沉默良久……

「頤兒真的不知道如何解釋這種感覺,頤兒無法回答……」

馬車最終跨出城門,遠離滎陽向洛都而去。兩個少女的心思也在疑惑中隨風飄散……

……

洛陽是七朝故都,雖說久經戰亂焚毀,可新朝建立時必會重修洛陽。洛陽對整個中原而言,彷彿不再是簡單的一個城池亦或地域,而是萬眾的信仰……

五行金木水火土中,明朝獨崇炎火。而洛陽作為明朝開國都城自然被賦以火德。

洛陽改名為雒陽,想著明必如火鳳般浴火重生永存不滅……

可百年前雒陽兵變,叛軍奪下都城妄圖自立,明帝潰逃河北重立都城徐無,上柱國陳國公舉兵抗亂,最終叛賊得以平息。

可雒陽亦在一場漫天大火中焚毀殆盡,明帝自此將雒陽改回洛陽,以水德壓制洛陽的火鳳。自此大火被撲滅,開始了洛陽的重建工作……

如今洛陽早已重建完畢,自董賊之亂后,魏公將天子奉回洛陽重設都城。

而重建后的洛陽卻似一幅水墨畫,早無半分炎氣……

「這位客官,您光臨小店是住房還是喝酒?」

「來些酒菜,銀子有限,肉不必多,但酒得要好……」

來客一身破舊皮衣,裡面髒兮兮的棉花上有些許斑駁血跡。血跡已成黃褐色,應是很久之前的傷口。而他左臂上的傷似乎是新鮮的……

「好嘞,客官請坐。我們醉仙樓可是洛陽最大的酒樓,定不會虧待公子。請公子稍安勿躁,菜隨後便來……」

來客扶了扶頭頂的斗笠,將面部全部置於隱影之下。遙遙望去,只見得些許鬍鬚。

聽聲音這人反倒不像這眼前這般模樣,至少這位來客已經吸引了全樓的注意。

醉仙樓作為洛陽名樓,自然並非閑雜人等可進。滿座賓朋無不是官宦貴胄,門閥世家。

但醉仙樓的規矩卻並沒有非貴人不侍的道理。來者皆是客,只是又有哪個叫花子敢踏進酒樓呢。萬一惹惱了哪家貴人,怕是都不知道能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

「客官,酒菜來了!」

店小二如耍雜技般熟練地將酒肉端上了飯桌,囑咐吃好喝好后便退回招待其他去了。

那來客也不摘下斗笠,只是悶頭喝了口酒,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其他賓客嫌棄的看了一眼新來的人,隨後便各自散去。

來客苦笑了一下,舉起酒壺斟滿酒杯一飲而盡。等酒杯落下時,桌子對面卻坐上了另一位黛衣青年。

「這位兄台外表不俗,渾身英氣逼人,為何在此喝上了悶酒?」

來客抬頭瞥了一眼,斗笠下的黑暗射出來的兩道寒光映入黛衣青年的眼中。

四眸相對,兩人卻都看出對方的心境……

「某與閣下好像並不相識吧。」

黛色青年聽見眼前之人的回答,眼中又現出興奮之色。抬起自己的酒壺為自己斟了一杯。

「小生亦以此杯,與公子對飲……」

來客笑了笑,因為頭壓的更低,斗笠下的面孔愈加捉摸不透。良久后,輕輕舉起杯。

「敬閣下……」

黛色青年微微一笑,與來客一飲而盡。隨後坐在桌上,仔細端詳起這……

那來客飲完后將酒杯扣在桌上,看著青年的壺,淡淡說道。

「閣下這茶,喝的可好?」

「公子已察覺出我這壺裡是茶水,公子對酒香的了解百里挑一啊……」

「你我從未謀面,今日拎著一壺茶來我桌上與我祝酒。閣下也是個奇人,只是不知道閣下玩世不恭的外表下真正的目的……」

「哪裡有目的,不過與公子一見如故,特來結交。那不知可否告訴小生,公子姓名……」

那人被青年這麼一問,愣了一下。隨即放下了手中杯盞,冷冷地看著面前青年。

「結交也需要誠意吧……」

青年尷尬一笑,點了點頭。

「小生周秭恆,祖居南陽。這次來洛陽是受人之託……」

「南陽周姓,閣下宗族…想必顯赫無比啊。」

「不敢當,不知公子姓名……」

來客被秭恆一問,顯然又陷入了沉思,良久后脫口而出。

「孟…我叫孟霖。一個流浪者……」

秭恆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這人全身破爛,無論裡外沒有一片乾淨的地方。應是流浪已久,如今之世,貴人愈貴,窮人愈窮。天下又不知有多少這樣浪跡天涯的苦命之人……

可惜,眼前這人對秭恆說了謊……

「公子對小生說了謊對嗎……」

那人一愣,神經緊繃,雙手已離開桌面……

「公子並不姓孟……公子姓陳,陳國公的「陳」……」

「陳」字說出口,那人的劍已經拔出並向秭恆刺了過去……

秭恆從未見過這麼快的劍法,下意識的向身側閃去,大驚失色。

「公子!」

那劍客不依不饒,回身又刺向秭恆……

「你既已識破我身份,又何必惺惺作態。拔劍一戰便是!我陳姓子孫,又怎會被小人折辱!」

「你既已跟隨我一路,便由此拿命來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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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終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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