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頁至三百零三頁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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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過後的一小段時間,對我而言是一種享受。

我不開燈,腳對著床頭躺下,從我左耳邊吹過的涼風使我想起現在的季節。我可以按照我喜歡的姿勢躺,即使是把腳放在枕頭上都沒有關係,只要我之前洗過腳或是之後打算洗枕頭。

把頭倒向左方,我能看到灰藍色,大片大片的灰藍色,幾乎塞滿了陽台。

餘暉已經退去了,這裡只剩下越來越黯淡的陰雲,而陰雲還在維持著那一點岌岌可危的光亮,即使它知曉自己最終會成為一片黑暗。

在它腳下逐漸增加的是城市的光,它們不會被黑暗吞噬,只會隨著黑暗的到來而顯得越發明亮。但它們是分散的,他們只是明亮得刺眼,遠遠比不上那廣闊的灰藍色,凄美而悲壯。

我要時時注視著那片陰雲,那些灰藍色如我所知地在變得黯淡,可我又做不了什麼,我只是和它一樣躺在天空上。

一直到黑夜徹底地降臨,困意試圖攻擊我的最後一絲意識時,我驚醒過來,知道我短暫的享受結束了。我的身體得到放鬆,靈魂沒有得到洗滌,因為清醒的靈魂不需要過度的洗滌。

……

今天是有約的日子。

很可惜的是,今天沒有下雨。

周日的下午如果缺了點雨,那就不能算是完整。

良音披上她好久沒穿的米白色開衫,終於有了一些大人的模樣。

朝著天吹口哨,或是低下頭數地磚,無聊的雙眼時刻都在旅行。

同樣的終點站,同樣的書店,同樣吵鬧的一樓,和同樣只是遠遠瞥過一眼的她們,無需過多的交流,失約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像往常一樣閉上雙眼,試著去一些比較少去的地方,從黑暗中抓著了那本書,是良音看一次吐一次的古代言情,字裡行間溢滿了花痴作家不切實際的幻想和口水,就像是被脂粉熏香處理后的餿麵包,浮誇而華美的文字令人作嘔。

……

良立日輕搖摺扇,秋風便夾著如酥的細雨濡濕了她銳利的下顎。臂中夾著的書卷氤氳著清香,被她的體溫一點點加熱。

她步入私塾時,隱約聽見裡面傳來女子的啼哭,如若蓮子心碎、雲霞嘆別,令她揪心,令她動容。她順著那聲音,越走越快,最後,直直衝進先生的書齋中。

眼前,是一個身理紅妝,淚染胭脂的妙齡女子,也是往日嚴厲而又疼愛她的先生,木寧海。

木寧海未曾想到良立日會來,更沒想到自己這副模樣會被她看見。

「良生!……何故……」

木寧海發現,自己已然不能同往日一樣從容地與良立日交談,她的聲音因為悲傷而顫抖,因為抽泣而斷絕。

良立日少許站立,眼中變化出震驚與毅然的神情,她將摺扇擱在一旁的小几上,但隨之而來的不是向木寧海作揖,而是面無表情地向木寧海走來。

眼見青色的衣袂越靠越近,而作為先生的卻臉臉上的淚痕都來不及擦乾,更別提做何掩飾了。

她的驚恐,她的無助,與她此刻失去一切的悲哀,她如同一片將要凋零的枯葉,只能苦苦央求。

良立日靠過來了,她身上有一股桀驁不馴的蓮花香氣,伴著濃重醇厚的酒氣,溫熱地將木寧海包圍。

誰知,良立日將那逢掖撐開,獨獨將那梨花帶雨的小娘子裹進來。

綉著青蓮的逢掖,曾被先生批評過過分招搖,但現在卻成為了她保護先生的無上法寶。

以一放蕩書生酒墨揮灑的胸懷,包納一無所依靠的孤弱女子,此刻,她不再是她的先生,她不再是她的學生。

「良……」

「老夫南陽高士,不容女子遺淚垂涕。」

良立日低沉的聲音從她耳畔傳來,溫熱而深沉的吐息穿過她的紅紗,直至心底。那個放浪形骸的良生,即使早知她有此一面,真正見到時,也依然次次不能免其蠱惑。

彷彿,身心全部交予了她……

彷彿,這紅妝本是為她而理。

……

「怎麼樣?」

「不怎麼樣。」

良音一點沒有受打擊的樣子,依然興緻勃勃地拉著檸海的手同她嘮叨著。

「但是,還是有可圈可點之處的吧?比如人物很真實!」

檸海的眼神已經死了,她想狠狠地白良音一眼告訴良音:「我對你剛花十分鐘創作出來的古代言情小說沒有任何興趣」,但她知道這對良音來說是無用之舉,甚至可能會起反作用。

那就點評一下她敷衍一下吧,但檸海又不知從何說起。這部粗製濫造的小說充滿著花痴思維和各種各樣的不合常理之處,同時還包含對現實人物個人名譽權極為露骨的侵犯,然而這似乎在作者口中還是一種優點。

「不是,說到底,這到底是在講什麼事情?」

「不是很明顯嗎?你是我的私塾先生,我是隱藏為普通學生的南陽名士。在你大喜的一天,你思慕已久的未婚夫被發現死在家中,你變成瞭望門寡,悲痛欲絕之下,你來到了你最熟悉的地方,也就是你的書齋。這時,我帶著書冒雨來向你請教問題,卻意外發現了你躲在書齋里哭。身為南陽高士的我,在這一刻,放棄了自己的偽裝,將黑暗中的你擁入懷抱,在你經歷人生劇變的時候向你展現了真正的自我,是不是特別感動?」

「我想吐。」

聽懂了整個故事後果然更加後悔起來,良音甚至還毫無顧忌地直接把最後的一點偽裝也爽快地撕去了,直接用第一人稱進行敘述。

「但是很真實。」

「一點都不真實,我要是經歷了這種事我就去上吊。」

「到時候就需要我登場了。」

「……冒昧地問一下,結局是怎麼樣的?我死了嗎?」

「我們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

「要不還是寫死我吧。」

「你沒有死的動機了,你從那天得知了我南陽名士的身份后,以後意識到了我一直以來不拘一格的瀟洒,每每屈服於我的控制欲,最後我承諾要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你都幸福得昏倒了。」

「這已經夠我死很多遍了。」

檸海在飯點的食慾已經快要被消磨殆盡了,再講下去她可能會把中飯都吐出來。

「為什麼啊!我有那麼不好嗎?」

「不是,你在故事裡面不是女的嗎?」

「對啊。」

「我也是女的。」

「對啊。」

「那你為什麼會……這樣那樣?」

「因為我們是同性戀啊。」

此言一出,檸海察覺到周圍人看向她們的視線肅然起敬了。

「你可以是,別拉上我!」

「你未婚夫都死了,望門寡是不能再嫁的,不娶我的話你就要孤獨終老了。」

檸海扶著額頭,她真希望這是一場夢,上一次這麼想還是在自己初中秋遊坐過山車的時候。

「再怎麼說,我那個未婚夫怎麼就莫名其妙死了你也沒交代。」

「當然是我派人去殺掉的。」

真可謂預料之外情理之中,最離譜最合理最滑稽最嚴肅的答案。

「你是西門慶。」

「哪有,西門慶那是見色起意,我對你可是愛慕已久。」

檸海終於是無話可說了,她無語地站起身來,這對良音來說是一個「服了你了,走」的信號,也是勝利的信號。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檸海從良音的「小故事」中產生如此大的挫敗感了,她每次都覺得自己確鑿地受到了莫大的恥辱,但說不出是哪裡。

良音很高興,還有點得意,即使是她,平時也不是什麼話都會往外說,但這次她有理由可以把那些平時不能說出來的話說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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