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頁的內容
「在我彈完這一首之前,你隨時都可以走。」
良音撥了兩下弦,突然按弦停下。
「你彈完了?」
「抽屜里有橘子,你可以帶兩個走。」
像是故意對檸海做出挑釁一樣,良音交代完這件事後才正式開始彈奏起來。
走吧,懦夫,灰溜溜地逃跑,只配得到兩個橘子作為安慰獎。當然,良音沒有這麼想過,她只是突然想起來有這回事而已。
前兩天她趁著超市減價購入了一大袋橘子,因為橘子是她相對來說比較喜歡的秋季水果,剝起來方便,不會有汁水滴滴答答滴一桌子,然而又不像蘋果那樣單調乾燥,味道頗具特點,至少很難模仿,橘子的那種富有熱帶風情但又帶著明顯文明素養的味道是任何廉價的甜味都無法複製的。
良音的手指撥過琴弦,音樂就撲騰它的翅膀。
打最初開始她就很篤定,檸海不會走的。
檸海也很確信,她走不了的。
少女清越的歌喉,如同漫長夜晚中的一道隱隱作痛的傷痕,訴說著寒冷、悲哀、壓抑,與那之後的放縱。她把刀刃朝向自己,把屈辱潑給別人,任何人都會因此顫抖。
非學院派的通病,也是最大的優勢,感情色彩濃烈。
良音沒有選擇什麼陽春白雪的曲目,她選擇了一首三流的情歌,可以被納入所謂「口水歌」行列中的一曲,原唱是一個有抄襲醜聞的年輕音樂人。
但這和良音沒關係,她只知道,這首歌很符合檸海,簡直就是量身定製。
也很符合她自己,除了主人公的性別對不上之外。
「明天會有沉默的安排」
「不悲不喜不勝感懷」
一曲終末,檸海還在原地,沒有起身,也沒有拿橘子。
「我唱完了,你不能走了。」
「……難得有機會,再加兩首吧。」
「對你來說這是難得有機會,對我來說這是隨手拿起來的事。」
「……」
「承認自己的生活很糟糕比抱怨更困難,抱怨時你還可以找我,承認時你只能面對你自己。等到哪天你真的想承認了,你就已經找不到你心裏面的你自己了,你已經認不出她來了。」
良音把琴放進了壁櫥,一邊說著一邊鑽進了被窩裡。
檸海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也確實無話可說了,這是一種挫敗感,但卻不知為何令她慶幸。
她拉過被子的一半,也鑽進被窩裡。
忽然,有什麼東西罩在了她的臉上,上面有一股淡淡的香氣,混雜著木頭的味道,她拿起來一看,是良音剛才穿著的T恤。
這傢伙喜歡先進被窩再脫衣服,還到處亂扔。一個人生活的時間長了以後,對這些生活的細節關注度就會下降。
「壓力大就放鬆,不想干就不幹,別把自己當成機器人。對了,裸睡就很能釋放壓力,要不要嘗試一下?」
不知道她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提建議,檸海現在笑不出來,也壓根不覺得這很好笑。
她秉持住了一個社會成熟女性應有的從容端莊,除卻一件毛衣以外沒有脫下的衣物,她穿著的還是白天那套死氣沉沉的衣服。
這或許是她現在能守住的為數不多的東西,至少這會讓她看起來不那麼狼狽。但這又未嘗不讓她看起來幼稚,她像是一個背身護住待宰羔羊的小孩,臉上鼻涕眼淚混在一起,嘴裡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好吧,那你介意我嗎?」
「請你不要。」
良音沒有再說什麼,關掉了燈,黑夜湧進房間里,平等地充塞每一個角落。
至少現在是安寧的,躲在地球的暗面里,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檸海嘆了口氣,她知道自己被學生狠狠地教育了一通,其實她也並不覺得良音說的東西有多麼深刻,她甚至覺得這些東西大多數都是胡攪蠻纏,但她不知道怎麼反駁,到最後,她自己都承認了下來。
自己最近確實越來越偏激了,有點不太正常,或許是該冷靜一下,反思自己了。對自己的職業產生迷茫,也就代表著快要對這個職業有更深一層的理解了。
好好睡一覺,從明天開始注意一下吧。
話雖如此,穿著白天穿了一整天的衣服在身上,還是感覺不舒服得很。
用了比平時多一些的時間,檸海漸漸感覺意識被稀釋了,逐漸離開她的身體。
「我最討厭試圖用玩笑話結束一段嚴肅的談話的人,我沒有這麼做,因為我還沒放過你。」
檸海忽然一下被驚醒,第一時間扭頭看向右側,良音已經睡著了,不矜持的口水從她的嘴角流下來。
「我可能確實該休息了。」
檸海扶著額頭,疲憊的眼神在天花板無目的地逗留著。
猶豫了許久,她打開手機,在備忘錄里編輯完一條消息,再三斟酌后,發送到了領導的微信。
一種負罪感頓時侵染上心頭,但她已經無暇顧及了。她拉起被子蒙住頭,逃避開每一寸現實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