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郵差（三）

車停在路邊，打著雙閃，徐耘坐在車裡，雙手扶著方向盤，看著前方怔怔出神。

收到園長發來的地址后，徐耘立刻朝那地方開去，只是沒開多久，他就停了下來。

能幹什麼呢？

去了能幹什麼呢。

也就只能問問老家在哪，約定好每年十月的見面吧。

誠然，農村的教育條件比不上城市，但經濟條件的客觀限制，不是外人說兩句話就能解決的。

再者說，只剩十幾年的房貸，這房子賣了之後至少也能帶來小一百萬的收入，對這個失去了頂樑柱的家庭來說，不啻於久旱甘霖。即便老人再不舍，也只有這樣一個選擇了。

這就是人生。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就像徐耘之前的感受一般，葉芙一家的故事，只是一個遭遇了普普通通的悲劇的普通家庭，在這個世界上很常見，常見到足以讓人心無波瀾。即便這樣的悲劇摧毀了一個家庭。

[這就是人生]

徐耘這麼安慰自己。

[沒有救世主，也不存在神仙，只能靠自己]

話是這麼說，但那個彷彿被世界拋棄的小女孩的身影在徐耘腦海中揮之不去。

本來已經沒了父母，現在連父母存在的痕迹也要失去了嗎？

許久之後，徐耘長嘆一聲，發動汽車，又嘆一聲，去看看吧。

葉芙家離晨星幼兒園不遠，走路也只需要十多分鐘。更準確的說，是幼兒園離葉芙家不遠，否則也不會為葉芙選擇這個幼兒園了。

徐耘按照園長給的地址上到三樓，按了好幾下門鈴，才終於從屋裡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來了。」

沉重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誰啊？」

徐耘張嘴，卻陡然發現他並不知道那夫妻倆的名字。

他沒有問，夫妻倆也沒有說，在女兒面前，他們的一切都濃縮成了兩個稱呼——爸爸和媽媽。

「誰在外面？」

屋內的老人又問了一聲。

「我是葉芙爸爸媽媽的朋友。」徐耘這麼說。

防盜門打開，一個憔悴的駝著背的老頭出現在眼前。

「您好，我是徐耘。」徐耘低頭致意，「受葉芙爸爸媽媽所託，將在每年的10月12日給葉芙送一封信。」

「啊……信？」老人沒反應過來。

徐耘低聲解釋后，老人才恍然：「哦，哦！真是，真是。」

老人將徐耘從門口迎進客廳，安排徐耘坐下后，又急急忙忙拿一次性杯子倒水。

徐耘連忙站起來勸阻，只是沒能勸住。

最終徐耘握著倒有茶水的一次性紙杯坐在飯桌旁，對面是葉芙的爺爺奶奶。

說著年紀大，其實也才五十多歲，只是蒼老的樣子更像是七八十歲。

「是這樣。」徐耘斟酌著自己的言辭，「我聽幼兒園的園長說，您二位準備把這個房子賣了。」

這個房子買了也有幾年，但看起來還比較新。

最重要的是，沒看到「近期有人逝去」的標誌。

「是要賣。」老頭開口，絮絮叨叨說著理由和打算。

徐耘只是聽著，等老夫妻倆停下，他才深吸一口氣后，慢慢地說出了自己的目的：「不如就賣給我吧。但是你們還在這裡住，房租就不用付了，正好當作我給葉芙的助學金，一直到她畢業。」

「啊……」

老頭剛開口又被徐耘打斷：「同時，只要葉芙繼續讀書，所有的學費都由我提供。」

「這怎麼能？」老頭終於說出了想說的話。

「是啊，叫你一直送信都過意不去了……」老奶奶也跟著附和。

「這是我的承諾。另外，關於這些，請二位老人家不要告訴葉芙。」

[小孩子本就不該背負太多的沉重，好好地做小孩子就好]

老頭見無法拒絕，只得退讓一步：「賣了房子也有錢了，學費我們家就能負擔。」

徐耘默然，同老頭對視著，最終點頭應下：「這樣也好。」

……

「今天要去送信。」

徐耘一邊收拾，一邊對著手機說話。

「上次說的那個小女孩？」電話另一頭傳來趙夢江的聲音。

「對，就是她。今天是她六歲生日。」

「那你要送什麼禮物給她？」

「禮物？」徐耘停下動作。

「對啊。生日欸，不應該送禮物嗎？」

「這樣啊。」徐耘繼續收拾，「你有什麼建議么，給一個六歲小女孩的生日禮物。」

「毛絨玩具啊，故事書啊，文具啊都可以。當然最好是看她喜歡什麼想要什麼！你現在問就太遲啦！」

徐耘接受批判，結束通話后，出門把趙夢江提到的東西全都買了一份，總有一個會適合。

一路開車來到葉芙住的小區，拎著一大包禮物上到三樓。

按響門鈴后甚至沒過三秒，防盜門被打開，小女孩扶著門把手，愣愣地看著徐耘。

「生日快樂。」徐耘將禮物遞過去。

小女孩並沒有接，依然看著徐耘，然後出聲問道：「你是郵差先生嗎？」

「我是郵差先生。」徐耘回答，「這是爸爸媽媽送給葉芙的生日禮物。」

聽到動靜的爺爺從廚房裡走出來，見是徐耘，連忙招呼他進門。

小女孩抱著禮物，眼睛一直跟著徐耘從門口移動到飯桌前。

桌上是一個裝在盒子里的蛋糕，非常小，只比普通的飯碗大一些，但它是一個完整的生日蛋糕。

爺爺重新進了廚房給奶奶幫忙，徐耘蹲下來，取出信封。

小女孩的目光立刻被信封吸引了，她定定地看著信封，眼中多了些不同的光芒。

「這是爸爸媽媽給葉芙寫的信。」徐耘用盡量柔和的語氣說話，「郵差先生讀給你聽，好不好？」

「好！」

徐耘將小女孩手裡的禮物放下，又把小女孩抱到椅子上坐好。

只是他自己剛在小女孩對面坐穩，小女孩就從椅子上滑下來，跑到他身側站著，眼睛依然盯著信封。

徐耘略一沉吟，乾脆走到沙發邊上盤膝坐下。見小女孩也噔噔噔跑過來在他身側站好，便打開信封取出信紙展開，一個字一個字地誦讀出來。

只是還沒讀完，小女孩就趴在他背上嚎哭，徐耘只好放下信紙，配合從廚房跑出來的爺爺奶奶哄小孩。

一頓豐盛的生日宴吃完，戴上了壽星帽的小女孩面對著蛋糕上點燃的蠟燭，雙手合十靜靜許願。

「生日快樂！」徐耘一邊鼓掌一邊喊著，兩位老人只是在一旁笑。

四人一人分了一小塊蛋糕，徐耘身為唯一的青壯年，分到了最大的一塊，但依然是幾口就吃完了。

奶奶去洗碗，爺爺收拾垃圾，徐耘陪著小女孩坐在陽台，繼續讀未讀完的信。

似乎是願望給了她力量，雖然一度眼睛紅紅的充滿了水光，但卻沒有哭出來。

一直到徐耘讀完，將信重新裝好交給她，她才抱著信封問道：「郵差叔叔，爸爸媽媽什麼時候回來啊？」

「郵差叔叔也不知道，但是呢，爸爸媽媽一定在拼盡全力想要見到葉芙。」

「芙寶許願了也不能讓爸爸媽媽快點回來嗎？」

徐耘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說：「會的。」

「嗯！」小女孩重重點頭。

說到這裡，徐耘突然想起來，當即開口詢問：「葉芙想要什麼禮物呢？可以讓郵差叔叔告訴爸爸媽媽，下一次爸爸媽媽就會送給你了。」

小女孩眼中閃爍著光彩：「那芙寶也可以寫信給爸爸媽媽嗎？」

「可以哦。」

聽到肯定的回答，她立刻小跑著到客廳的沙發旁，翻出小書包開始寫信。

徐耘靠牆邊，安靜地等待。

小孩子能寫多少呢，哪怕她抓耳撓腮，最後也只寫了幾行字，就將練習簿的格子紙仔細地撕下來折好，然後遞到徐耘跟前。

徐耘鄭重地接過來：「一定會送到的。」

「謝謝郵差叔叔！」

回到店鋪，徐耘在椅子上，摺疊好的格子紙在他手指間翻轉不休。

許久之後，他終於停下來，展開紙張，稚嫩的字跡展現在眼前，不但有錯別字，還有少拼音，甚至是錯誤的拼音。

[爸爸媽媽，芙寶很想你們，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啊？芙寶希望你們快點回來。]

許久之後，徐耘長嘆一聲，取出另一個盒子，將格子紙放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