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半和大俠私會(中)
那是一個極美的少年。
一身白衣勝雪,墨染的青絲之上,也只束著一條白色絲帶。此時和她對望,那少年眼中,竟無一絲暴戾,也沒有半點愧疚,只一片清明澄澈。
楚歌不動,少年也未動。這一瞬,彷彿方才的刺殺從未發生,也彷彿,這兩人只是,在諦聽自然的聲音。
「原來堂堂新京混混的總頭目,橫行京都的楚小侯爺,果然還有一點三腳貓的本事!」那少年終於開口,語調里居然是濃濃的嘲諷。他拔去楚歌頰邊長劍,又極其自然地伸了手,要去拉她起來!
楚歌沒有去握他的手,執拗地看著他,沉默著。
「小侯爺?」那少年伸出一隻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麼?被屬下這一劍嚇破了膽子了?放心,小侯爺救了屬下一命,屬下也承諾過做小侯爺護衛一年,保證小侯爺一年內性命無憂。江湖人最重規矩,小侯爺儘管放心!」
原來這小侯爺對他還有救命之恩,他又是小侯爺的護衛!可是為什麼方才的一劍,她分明感到了濃烈的殺意?!
沉默著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楚歌的目光,便投向了遠方。
佩玉軒外,翠亭香謝、九曲迴廊,月光下,水色琉璃七彩流轉,平添了種種迷離神韻,恍如神仙世界。
卻是靜悄悄地,除了她和他,沒有旁的人影。
「難得今兒小侯爺夜裡出來,莫非是急著去鳴鸞苑那邊?」少年嘻嘻哈哈地,卻聽得出話里的惡意,「不對啊,屬下聽說白日里小侯爺在戶部尚書的公子那裡已經快活過了,怎地還沒夠么?」
楚歌回眸看看他,忽然心中也有一絲惡趣味升起。當下冷了臉,端肅著聲音問他:「虧你還叫我一聲小侯爺,真是有規矩啊!我且問你,你跟了我多久了?」
楚歌這容貌原本偏清冷些,月色下彷彿一張水墨的荷圖;如今這樣一冷了臉,居然也有了些威勢,似模似樣的冰寒。
那少年倒也不懼,略昂了首,用黑水晶一樣的眸子睨視她,「屬下跟隨小侯爺只有七天,自然是時候尚短,還不足以把小侯爺所有的骯髒事都看在眼裡,不過這七天也足夠了,足以知道小侯爺果然是跟外面傳的一樣,專喜收羅財物、貪戀斷袖男風,是個地地道道淫穢浪蕩的無良惡霸!」
和白天劉尚書所說的有些相似,看來這「小侯爺」喜歡男人的名聲果然是真的。不過也難怪,小侯爺本是女兒身,難道還能去喜歡女人?只是奇怪,難道和她在一起的男子都發現不了這一點嗎?為什麼還都把她當作男子?
再回想鏡中「自己」的裝扮,雖然一身雪白男式寢衣,可神情舉止、容貌形態,又如何看不出是個女孩兒?
覺得這個少年的神態很有意思,楚歌當然不會放過嘲弄他的機會,索性踏上幾步,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冒著被斷袖的危險,定要跟在我這個無良惡霸的身邊,還要自稱一聲屬下呢?」
她倒不是膽大無腦到忘記了剛剛那驚魂的一瞬間,不過從後來少年的反應來看,似乎那少年,就算沒有把「劍走偏鋒」的原因,歸結在她的身上,也已經開始忌憚她背後的力量;畢竟,那神秘的一陣風,那一片樹葉,足以,令人悚然而驚。
「你!」反輪到那少年如臨大敵,連連後退,俊美的面孔在月色下也可看出可疑的輕紅,「若不是你欺我身在獄中,不知道那個姓楚的太監亡故的消息,又拿我姐姐的性命來要挾我……」他頓住,冷哼,「罷了,江湖人士最重信字,我白虹劍辛鋒寒既然立諾,就不會食言而肥!至於你,最好也乖乖地不要打什麼旁的主意,否則,就是撕毀誓約,別怪我手中劍翻臉無情!」
原來他叫做辛鋒寒。
楚歌嬉笑著看他,「不會食言而肥嗎?不知道剛才是誰差點要了我的命去?其實這樣泄憤,實在是沒有水準。我若是你,就是要殺人,也定要玩點陰的,定然不會破了自己的誓言。」
知道他才跟了那個小侯爺七天之後,她的態度明顯隨意起來;何況她也不怕他的威脅,反正……身體,是那個」小侯爺」的。
不過,他提到江湖?似乎從前,最喜歡最嚮往,就是能夠逍遙江湖,西風烈馬,縱劍天涯。
如果這個身體是自己的……
有些黯然。
那少年哪裡見過這樣的無賴態度?張了張嘴,欲要反駁,卻又是無從開口。正當此時,忽然一聲尖叫傳來:「救命!有鬼啊!」
他們此刻,正在一座亭子邊上,樹木掩映中,兩個人的白色衣衫,依然顯眼。
一個穿青衣的小廝正張皇著從他們前面的甬路上跑過。
少年還在為方才的事生悶氣,聽見這樣的呼喊,動也不動,也根本不打算去查看。相比之下,楚歌雖是淡然,卻還忍不住好奇,探出頭去,打算看個究竟。
那小廝邊跑邊回頭看……跑著跑著,忽然明白了什麼似的,卻又倒回來,誠惶誠恐地給她行禮。
楚歌忽然明白過來,這鬼,竟是說的她們兩人,心中不由好笑。
見了楚歌,那人瑟縮著,喘息未定,倒先解釋起來:「稟,稟小侯爺,前面,前面靈堂的,長明燭不多了,小的這是,去後面的庫房裡頭拿點……做備用;沒想到打擾了小侯爺……因為夜深了有些害怕,所以跑得急了,求小侯爺恕罪。」
看那小廝臉上神情,分明是撞到了她和辛鋒寒什麼詭秘的事情一樣。
楚歌心中好笑,卻只點點頭,示意他自便。
那少年卻越發尷尬起來,半晌,才又冷冷道:「是呢,今兒是你那死鬼太監老爹的頭七呢,怪不得你不去鳴鸞苑,卻往前邊來。不過你不嫌這孝心發得太晚了嗎?沒見過老爹死了,做兒子的一夜喪也不肯守,只顧著四處風流的。」
死鬼……太監……老爹……
默。
那個……有沒有可能,靈堂里被祭奠的那一位,才是……她?
想來,應該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