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半與大俠私會(下)
「是啊,頭七,聽說是死人回魂的日子呢。鋒寒,我們一起去看看?」她說。然後回眸,看見少年臉上忽然變得十分彆扭的神色,心中暗暗好笑。
即使如今處境詭異,她還是不能對什麼「鬼神」產生敬畏的心理,不知道辛鋒寒這樣的「江湖人士」,會不會相信怪力亂神?他臉色變化的原因,是因為怕鬼,還是,她的那聲「鋒寒」?
前面的小廝早已一溜煙地跑了,皎潔的月光下,只看得見前面甬道上他模糊的背影。楚歌還真是沒有把握找准前進的方向:這座侯府實在是太大了,從「她」所居住的佩玉軒出來,四處都是亭台樓謝,池水波光,應該是在侯府的後院吧?到靈堂所在的前院,怕也要有幾里地了;幸好如今是深夜,四處雖暗,但遠處靈堂燈火獨明,正是最好的指引。
楚歌便也不急,只與那少年隨意前行,一路上正好引逗他多說點秘密。嗯,自從發現他也不過才跟了小侯爺七天之後,她待他的態度已經隨意自然多了。
「鋒寒,你怕鬼嗎?」她似不經意地。
「鬼?」少年冷哼,「屬下從來不做虧心事,哪來怕鬼一說?」
「如果是在這樣的夜裡,有鬼忽然出現在你的身邊,你也會面不改色和它談談說說,是嗎?」她回眸,促狹地問。
少年挑了挑眉,原本刻意冰寒著的秀美面孔上,多了些鄙夷:「小侯爺,只有你們這樣作惡多端的,才會怕鬼、怕報應吧?楚郡侯那廝惡貫滿盈,現在終於了結,怕不早下了十八層地獄?那裡還能夠在這裡和屬下談談說說?若是上天有眼,叫這賊人魂魄出現在屬下面前,屬下和它也沒什麼好談的,只一劍賜它個灰飛湮滅罷了!」
楚歌聽他這樣一口一個屬下地說出這樣話來,心中越發覺得好笑,便也故意引他,笑道:「楚郡侯如何就稱得上惡貫滿盈了?你在侯府里說出這樣話來,只怕下地獄的,還不知道是誰呢!」
「屬下敢說,自然不怕。小侯爺若是不滿,只管將屬下拿下問罪,但屬下還是要說,楚郡侯楚縉乃是天下之賊,偷了天下的財富,也偷了天下人的太平!而小侯爺楚歌你,也不過借著你那認來的乾爹,佔了些民脂民膏,就這樣猖狂,視天下人為無物了,看在你曾救屬下一命的面子上,屬下奉勸你一句:及早抽身,莫要悔之無及!」
少年說這些話的時候,態度冷寒堅定,清朗的聲音字字鏗鏘,在空曠的夜幕之中傳出好遠。如此明目張胆,似乎拿準了她不會將他問罪?又或者,他是正指望著她來問他的罪了!
楚歌心中大驚。她倒不是對「自己」和「自己的乾爹」名聲不好驚訝;她驚訝的是,為什麼小侯爺的名字,居然也叫楚歌?!聯想起鏡中所見容顏,莫非……自己原本就是這個小侯爺?
定了定神,她把注意力轉回來,強迫自己暫時不去考慮這個問題。
嗯,想來一個封侯的太監,和他喜歡男風的「養子」,如何就能夠讓這少年如此憤恨,還和「天下」扯上了關係?
她搖搖頭,繼續引他,「鋒寒,你不要因為和楚郡侯個人恩怨,就這樣口不擇言,畢竟人死為大,就算他有什麼虧欠你的地方,也都過去了不是?」
「個人恩怨?」少年黑玉一樣的眸子此時卻彷彿能噴出火來,怒極反笑的樣子讓人又讓人覺得冰寒一片,「你說我對楚郡侯楚縉是個人恩怨?!哈哈哈!也對!我和他就是論起私仇,也的確稱得上仇深似海!如果不是楚縉,十六年前縱容林賊賣國,引胡兵南下,怎麼能讓我辛氏上下三百餘口共赴國難,只余姐弟二人背井離鄉,淪落至此?!如果不是楚縉,十六年來挾天子令諸侯、把持朝綱、偏安苟且,只求斂財不問國恥,又怎麼能讓我報國無門,求一雪家仇國恨的機會而不可得?!如果不是楚縉,還有小侯爺你這樣的國之蠹蟲在,又怎會養下我大趙一批貪贓枉法、鮮廉寡恥的官員,讓我和姐姐,含冤受屈,難覓天理?!」
他是真的已經被激怒,此時停住腳步,近乎惡狠狠地注視著楚歌,一隻手緊緊握在劍柄上,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原本一張俊朗的面孔,在這樣的月色下,逼近放大,近乎猙獰。
楚歌的心也在劇烈地跳動,卻還是努力控制了自己的腳步,不讓自己的一絲怯懼表現出來。抬頭直視他的雙眸,她點頭微笑:「是啊,若非如此,也輪不到我這個奸臣的孽子來救你,更不會讓你這樣的江湖俠士自稱屬下,許下護我周全的諾言了。」
風盤旋著吹過,帶來柔和的花香,混著楚歌身上清雅的酒氣,絲絲縷縷,潤入少年的狂躁的心田。他的怒火漸漸平熄下來,這才發現,兩人已經相距甚近,面前珠玉般的美人青絲飛揚,幾乎掃到了他的鼻端。
輕輕退後一步,少年又恢復了日常淡漠譏嘲的態度,冷笑,「不過只有一年罷了,一年之內,小侯爺若不能尋機會處置了屬下,那就只有自求多福吧!」而他扭頭往靈堂方向大踏步而去的同時,又加了一句:「何況,小侯爺能否有命活到一年之後,也未可知!」
雖然這「捭闔激將」的手段算是奏了效,楚歌還是暗暗拭汗,搖搖頭,舉步跟上。
細細品味少年方才話中透出的信息,她,漸漸地也對自己目前這個「身份」有了大致的認識。心中不由嘆息一聲:原來,楚郡侯,她的這個便宜「乾爹」,生猛若此。
兩人各懷心思,不久便趕到了靈堂所在。
知道了楚郡侯的「光榮事迹」,又體驗了侯府的規模宏大,現在的楚歌,對著面前的「靈堂」獃獃發愣。
這也叫靈堂嗎?一個「把持朝綱」、瘋狂斂財的人的靈堂?
沒有僧道誦經,沒有孝子哭祭。
四處望去,只是幾塊白幔帷帳,一口薄木破棺,散落在香案上的兩三隻瓜果,聚攏在一起呼喝賭博的四五個僕從。
倒是僕役們所用的一人高雕花燭台,以及上面熊熊而燃的白燭,還透出些富貴奢華的氣息。
那幾個僕役想是沒有想到楚歌會來,匆忙忙扔了手裡的賭具跪了一地。連聲求告恕罪。
楚歌擺擺手,示意他們起來。
她自然是沒有立場也沒有意願去追究。
「這些日子,弔唁的人多麼?」
「回小侯爺的話……沒,沒人弔唁。」
「怎麼會有人弔唁?」少年不忘加上一聲嗤笑,「這便是奸臣的下場了!難道小侯爺沒有聽到外面的傳言嗎?聽說京里已經翻了天了,凡是和楚縉扯上關係的,誰不忙著撇清?不知道陛下是什麼意思,不過就沖著侯府這富甲天下的名頭,只怕是抄家滅族也未可知吧?其實小侯爺不必著急,左不過這幾日,便會有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