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山櫻與於菟
朧京,穀雨。
納蘭府位於千金坊中間地段,左鄰右舍皆是非富即貴之人。各家宅門各有特色,有的將宅門裝飾得貴氣十足,有的則低調簡樸。
而納蘭府最為特殊,門前種了兩株櫻花,坊間傳聞這兩株櫻花帶血。久而久之朧京百姓便傳出「門前兩株櫻,納蘭修羅地。」
納蘭府其家主納蘭飛雪是位奇女子,「巾幗不讓鬚眉,紅顏更甚兒郎」此句話來形容納蘭飛雪毫不為過。
納蘭飛雪其父納蘭霄在晉國時便是邊軍副將,年少時家道中落,顛沛流離,苦不堪言。
少年納蘭霄為救母性命,搶了姜家的商貨。姜氏族長知曉後起了愛才之心,替納蘭霄請了名醫醫治其母,又資助其習武從軍。
姜氏的知遇之恩讓納蘭霄銘記在心,在功成名就后便認了當時的姜氏族長姜虎為義父。
而在晉國破碎亂世之期,姜虎在納蘭霄面前將家主之位移交給姜離,並託孤於納蘭霄,望納蘭霄好好保護姜氏一族。
后南鄴自立,納蘭霄代表姜氏跟姬氏一起爭奪天下,幾番風雨後,納蘭霄與其子在內亂陰山一役中陣亡。姬贏屠了半城便是為了慰問納蘭霄與納蘭修的在天之靈。
而納蘭飛雪也在陰山一役之中,姬贏當時下令誅殺叛軍父系三族時,納蘭飛雪首當其衝,傳言屠殺結束時,納蘭飛雪拴在馬鞍上的人頭長拉拉的拖了一地。
納蘭飛雪因此在軍中也被稱為「女修羅」。
納蘭府內栽種了許多櫻花,不同於宅門外的兩株那麼孤單。
春季是櫻花盛開的時刻,此刻納蘭府的庭院內櫻花飄散一地,雨水順著屋檐緩緩流淌,發出滴答滴答聲響。
納蘭飛雪坐在庭院內賞花賞雨,一旁的納蘭於菟泡著茶見自己姑母側靠在坐墊上,姿勢撫媚至極。便調皮開口道:「姑母這一幅美人睡蓮樣,讓侄女大飽眼福。」
納蘭飛雪身著白紫流雲衫,劍眉高挑,淡淡的粉黛又不失英氣,跟納蘭於菟不同的是沒有其精緻的五官,相同的是都有一雙狐狸眼。
納蘭飛雪打了個哈欠,大大咧咧道:「小妮子,哪裡學來的這些諢話,討打不成?茶還沒泡好?都睏乏了。」
納蘭於菟一臉無奈,將姑母面前的茶碗添滿茶水道:「姑母還是那麼性急,難得閑暇,又遇細雨,慵懶一番更為應景。」
納蘭飛雪聞言白了一眼侄女道:「你這性子就像你爹,做什麼事情都得想想,不爽利。依我看就應當找個男子把你娶回家,生個娃,就沒甚好想的了。」
納蘭於菟聞言扭頭看向庭院里的光景道:「姑母,我爹是個怎樣的人?」
納蘭飛雪將目光聚焦在手中的茶碗,沉思了一會開口道:「少年老成,英武不凡,重情重義。」
納蘭於菟笑著看向自己姑母道:「那侄女便要嫁這樣的男子,不然寧願一輩子在姑母面前盡孝。」
納蘭飛雪扶著額頭嘆氣道:「那恐怕是難嫁了,小妮子馬上年滿二十一了,尋常人家的女子年滿十四便開始尋夫家了,過了十八那都叫老閨女了。
難道真要學我做那老孤女?納蘭家香火可不能斷呀,欸,對對對,得找個上門女婿。」
不待納蘭於菟言語,就見女管家送來拜帖一封,納蘭飛雪拆開拜帖,頓時哈哈大笑道:「哈哈,上門的來了!」
納蘭於菟一臉狐疑道:「誰的拜帖,讓姑母開懷大笑?」
納蘭飛雪將拜帖遞給侄女,便拿起茶壺咕嚕咕嚕的喝著,納蘭於菟接下拜帖定睛一看拜帖嘴角不由抽了抽,心道「這個登徒子,真敢上門找打呢」。
翌日
一輛桂木雕花飾的馬車從皇城宣武門駛出,馬車內姬望舒枕在玉瑤的大腿上,一臉愜意的在閉目養神。
換了便裝的玉瑤時不時的輕微挪動著身子,主要是圓瓣兒底下的白狐皮毯子實在是有些熱。
每當玉瑤挪動身子,姬望舒就撅著嘴發出哼哼聲,逗得玉瑤眼笑眉飛。
馬車行駛至納蘭府宅前停下,吳勇跳下馬車放好馬凳道:「殿下,到納蘭將軍府了。」
姬望舒掀開門帘看著眼前的兩株櫻花樹,花瓣隨風飄灑在納蘭宅門前,悠然自在。
笑了笑道:「玉瑤,吳勇,隨我入府。」
此刻納蘭府早已中門大開,姬望舒一行人被女管家領著帶到庭院中,大片的櫻花在庭院里綻放,春色撩人。
玉瑤張著小嘴道:「殿下,這裡真美。」吳勇也默默點頭同意。
姬望舒笑笑不語,庭院里納蘭家的兩位女巾幗正坐在院中品茶,將這庭院中的景色又拔高了許多。
納蘭飛雪身著寶相翻領袍,腰間束著銀絲珠玉帶,一雙金棉小蠻靴,束著鳳鑲軍中獨有的軍髻,英武幹練。
納蘭於菟則身著白色寬袖衫子,紫色真絲齊胸裙上綉著蓮花團紋,披著花草紋披帛。玲瓏有致的身段在這身裝扮下沒有一絲的突兀。
玉瑤那迷失的雙眼很好的詮釋了此刻的佳人美景。
納蘭於菟靜靜沏茶的模樣,一時讓姬望舒有些失神。不過眨眼間便朝著納蘭飛雪拱手道:「拜見姨娘,姨娘近來可好?」
納蘭飛雪袖虎大成已久,姬望舒的剎那失神被捕獲得體無完膚。
「好外甥,美嗎?哈哈哈」
姬望舒聞言抬頭見納蘭飛雪一臉壞笑的打量著自己,彷佛要將自己看個裡外精光。冷不丁的趕緊答道:「姨娘天人之姿,納蘭千戶清麗動人,讓這院中春色滿園。」
納蘭飛雪聞言瞟了一眼侄女,瞧不出情緒,便笑吟吟道:「好外甥,往日不曾見你來拜訪,今日是有何事呀?」
姬望舒微不可察的吐了口氣道:「望舒之前曾與納蘭千戶約定切磋武技,互相交流。」
納蘭飛雪聞言看向侄女,得其點頭示意便懶懶的道:「也罷,瞧你這氣血充盈的樣子,應是才破鐵骨不久。
聽聞上次殿考你運功岔了道,今日剛好讓於菟幫你搭把手,姨娘也瞧瞧樓觀的內家路子有多玄乎。」
姬望舒聞言拱手道:「望舒拜謝姨娘,拜謝千戶。」
納蘭於菟看向自家姑母,見姑母那慵懶隨意的模樣,頓時無奈之極。便開口道:「殿下無需客氣,請殿下容下管換身衣裳。」
大清早的便讓自己梳妝打扮給登徒子看,又要自己去做登徒子的試刀石。想到這裡便起身頭也不回的往廂房走去。
納蘭飛雪見侄女走遠,一臉壞笑的朝姬望舒招了招手道:「於菟那妮子脾氣大的很,別見外。好外甥,快坐下,口渴了吧?
來品品你父皇賞的春雀,這春雀花茶就得這幾日光景喝,來來來,你們都來品品。」
姬望舒聞言便示意玉瑤沏茶,坐下與姨娘賞花喝茶。
片刻后納蘭於菟身著一身黑色幹練勁裝回到庭院中,見二人都磨刀霍霍,納蘭飛雪見狀道:「點到為止,這些山櫻都是我的心肝寶貝。」
納蘭府庭院的面積很大,也是為了這些山櫻,納蘭飛雪才選擇在千金坊這種惹人注目的地方落戶。
姬望舒與納蘭於菟各自擺好陣勢,正品著茶的幾人見這一對形男秀女相隔幾丈,四周被滿滿當當的山櫻包裹著,漫天花雨。不由各自暗嘆。
姬望舒看著眼前春景,突然心中比試的念頭蕩然無存,只想就這樣靜靜的賞景。
「登徒子!」納蘭於菟看姬望舒盯著自己不言語。不由想起之前的一幕幕頓時心裡莫名煩躁,直接沖向對方悍然出手。
姬望舒見對方雙拳襲來,下意識的全力出拳,勁頭到一半不自覺的收了回來,只得見招拆招。
兩人拳腳交加幾合中,姬望舒明顯感覺到鐵骨境與凝穴的不同,面對銀皮境的納蘭於菟也打的遊刃有餘。
納蘭於菟見對方神情輕鬆,不由力勁全出,拳腳的速度又快了幾分。
姬望舒被一腳蹬退幾步,明顯感覺對方力道又重了一些,便開口道:「納蘭千戶小心了,我不留手了。」
「殿下儘管來吧,下官候著。」納蘭於菟說罷眯著眼笑著朝對方挑了挑手指,撫媚又嘲弄。
姬望舒見狀笑了笑,深吸一口氣,瞬間發力襲至對方身前一拳轟出,見對方出拳拆擋,便轉身後掃腿直至對方面門,納蘭於菟也不甘示弱,走起剛猛路子與姬望舒硬碰硬。
眾人見這對形男秀女打得火熱,你來我往的帶動著周圍飄落的花瓣肆意起舞,不禁懷疑這到底是不是比試。
納蘭飛雪看著庭中兩人懶懶道:「好外甥這鐵骨境很硬阿,藥材是堆不出來的,樓觀真是淵博。於菟其實不擅長走剛猛路子,她更擅長襲殺一途。顯然是打生氣了,他倆是有什麼矛盾嗎?」
玉瑤和吳勇互相看了看對方,都沒在對方臉上找到答案,頗有默契的搖了搖頭。
「那就好玩了,能讓於菟生氣的男人,不多呀。」納蘭飛雪說罷朝玉瑤努了努嘴,示意繼續沏茶。吳勇則是盯著倆人目不轉睛,一刻也挪不開。
納蘭於菟開始有些吃不消對方的猛攻,姬望舒的力量似無窮無盡,幾十回合交手下都沒弱分毫,暗自疑惑時被姬望舒抓住空襲,一拳打在胸膛上。
納蘭於菟見對方攻擊的位置,雖比試難免,但總是覺得對方是有意為之。便有些走神,導致卸力不全,仰著身子往後撤了幾步。
姬望舒本就主修拳腳,一拳下去潛意識便緊接著一拳,不曾想納蘭於菟仰著身子後退沒及時將身軀回正接招。
姬望舒楞了楞,電光火石間將拳變成掌,好在捻器千手是內家路子,拳中剛猛之氣被柔柔一劃卸了許多。掌還是貼在了納蘭於菟腰身上,為了卸力,姬望舒不得不單手環抱著對方,轉起圈來。
納蘭飛雪見此情此景,嘿嘿壞笑起來,大將軍的形象頓時全無。玉瑤又微微張開小嘴,不過這次還有吳勇陪著。
漫天的山櫻,相視無言的倆人。
剎那風月無邊。
倆人由於貼身相擁,姬望舒感受著對方的柔軟腰身以及淡淡清香。而納蘭於菟則是瞪著大眼,臉泛了紅。
旋轉在片刻之間就結束,倆人也十分默契的停了手。
姬望舒拱了拱手道:「多謝納蘭千戶留手,方才多有得罪。」
「殿下客氣了,剛才多謝殿下以拳換掌。」納蘭於菟說罷不看姬望舒一眼便走去站在姑母身旁。
納蘭飛雪見狀一臉嫌棄道:「嘖,你倆客氣什麼呢,都是自家人,搞得陌生兮兮的。
好外甥,你娘讓你跟國師習武是走了步好棋,國師待你不薄吧?你比尋常鐵骨氣息渾厚許多知道嗎?」
姬望舒聞言答道:「姨娘,師父每日運氣替我溫養經絡近十年了。」
納蘭飛雪驚訝道:「乖乖,這是當親傳養了阿,你可知此舉有多珍貴嗎?折壽的,知道嗎。」
姬望舒聞言驚道:「師父從未言語過,姨娘,有多嚴重?拜請指教。」
納蘭飛雪擺了擺手:「你師父不給你說是怕你心有負擔,折壽就是個說法,具體多少年誰知道呢,不過國師敢渡氣給你,說明其早已超脫眾人,是八還是九?或者更上?」
姬望舒答道:「師父在形神境已經很久了。」
眾人聞言暗自驚嘆,當然,除了玉瑤一臉茫然。
納蘭飛雪點頭道:「好外甥,府中都是自家人,是不會亂嚼的。國師果然不虛其名,天下之中,能與之較量的不出十指。別擔心,國師渡氣與你必有中和之道。」
姬望舒情緒有些低落,便拱了拱手道:「多謝姨娘解惑,今日多謝姨娘與於菟,望舒不能出宮太久,先行告退,改日再拜訪。」
納蘭飛雪見狀點頭道:「去吧,心無雜念方可成事,沒事多和於菟走動走動。」
姬望舒聞言拱手行禮,便帶著玉瑤和吳勇起身消失在庭院中。
納蘭於菟看向姑母道:「姑母為何要瞞著他,話都說一半了,不如如實相告。」
納蘭飛雪喝了口茶道:「望舒性子純,他需要一個過程,國師這種渡氣法子,真氣遊走全身筋絡,要不損筋絡,還得滋養氣海。少說養一年折一年,十年光陰,這等恩情,夠的還嘍。」
納蘭於菟聞言看向眼前的春景,不由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幕,那一聲「於菟」。
竟一時走神發獃。
納蘭飛雪端著茶碗瞟了一眼自己侄女,嘴角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