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畫
撲哧——
壁爐中的柴薪裂開,發出細小的清脆聲響,在躍動火苗的引領下,不可扭轉的走向自我毀滅的結局。
塞巴斯汀莊園,雖然現在的時刻才步入午後不久,但連綿的暴雨帶來一絲久違的陰冷,令氣候彷彿回到了數月之前的嚴冬。
俊美的吸血鬼悠閑地斜躺在沙發上,端詳著玻璃酒杯中流動的鮮紅,臉上閃過一絲迷醉。
與人們對吸血鬼的刻板印象相同,它對氣溫的敏感度極弱,但它非常習慣這種慵懶圍在壁爐旁的『氛圍』,令它感到溫馨而舒適。
屋外,雨滴敲打著窗戶,發出輕柔的聲響,滋潤著大地,使得花園中的花草更加繁茂,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而壁爐旁的陰影卻在翻湧,伴隨著塞巴斯汀的回憶,一張張面孔在其中隱現,雖然容貌、性別、年齡均各不相同,但它們身上的某些特徵卻與塞巴斯汀如出一轍,例如同樣猩紅的瞳孔、同樣蒼白的膚色、鋒利的犬齒,仔細看的話,能夠從五官的細節中看出更多與塞巴斯汀相似之處,
它們,是塞巴斯汀的先祖們。
「是的,我才是我們當中最優秀的那一個……」
塞巴斯汀臉頰泛紅,似醉非醉的眯起了眼,但瞳孔深處卻偶爾不經意的閃過一絲陰冷的兇狠,
「我才是距離王座最近的血族……任何人、任何存在都無法指摘我正在進行的事業,包括家族的先祖……包括我那該死的父親……」
陰影中的面容定格在一個略顯威嚴的中年男性上,僵硬的表情有種接近雕塑的形式感,經過塞巴斯汀無意識的『藝術加工』,細節處的矢量感越發誇張與明顯,進一步加深了其雕塑感。
不知道什麼原因,從昨天下午某個時刻開始,它突然開始回憶起那個身影,那些久遠得彷彿被遺忘的記憶,從塵封的角落中被喚醒,環繞在它腦海中,揮之不去,這反常的跡象令它感到煩躁而疑惑,但隨後它很快又意識到,它的那位『父親大人』早已歸於永恆,無法再次回到現實,從這個角度來看,與『死亡』也並無差別,這才令它心底的不安稍微緩解。
再次回憶起那個存在、久遠的警示與訓誡后,塞巴斯汀已經失去了繼續半迷離半清醒的興緻,裹著寬鬆的浴袍站起身來,陰影中凝聚的面孔碎裂看來,似水面般泛起一陣漣漪后,重新歸於平靜。
但隨著塞巴斯汀的移動,另一處的陰影開始沸騰,數張半人半狼的身影映照其中,從背景上可以看出,它們此刻並不在這間大廳內,而是某個更加狹窄陰森的環境中,正在撕咬著已經倒地無法反抗的『獵物』。
塞巴斯汀緩步向前,搖晃的燭火在臉上投注出明暗變化的光,它的目光不經意的從新的陰影中掠過,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譏諷的微笑。
「無法證明身為『狩獵者』價值的事物,最終只能淪為獵物,盡你們的全力活下去,碌碌的平庸者們,你們徒勞的掙扎也能夠帶來些許的愉悅……」
以同類為狩獵目標,最終只會沉淪為『野獸』……
就像它們,傳說中因手足相殘,而『雙腳不容於大地、僅可以鮮血為食、陽光將令你感到灼痛』等等詛咒,這是必然的結果。
很快,它來到了第一幅畫前。
雲端向下望去的視角中,一個青年手持染血的匕首,身後是另一個青年已經死去的身影,他似乎在辯解,但顯然畫者視角的存在並未聽取它的辯解,黑色的詛咒從天而降,令其身姿發生了某些不可逆的變化。
【始祖】。
這是塞巴斯汀根據神話敘事中的內容,結合它自身的想象而創作的畫作,記錄了所有血族最初的共同始祖,誕生的過程。
除此之外,這幅作品缺乏常規意義上的『哲學主題』,如果非要尋找類似的概念,那麼『背叛』與『謊言』是關聯度較高的兩個,這兩者也是它漫長生命中最有力的兩項武器。
想到這裡,塞巴斯汀不由再次發出一聲譏笑,
「同樣是那位創世者的造物,同樣的擅長欺騙與背叛,從這個角度來看,凡人和血族頗為相似。」
燈光搖曳,塞巴斯汀繼續向前,不久后,它再次在一幅畫作前停下了腳步,表情也漸漸發生了變化,嘴角譏諷的笑容漸漸消融,顯露出冰冷而壓抑的陰鬱。
【晚餐】。
署名名叫『文森特』,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落魄青年,這走廊內極少數不是它親手完成的創作,但無論是那大膽至極的構圖、觸目驚心的立意、細膩的筆觸均令它心悸,尤其是對於色彩的運用,超乎想象的大膽,又有一種匪夷所思的渾然天成,即使是它也不得不承認,這幅畫作的主人是一個真正的天才,它引以為傲的藝術品味與經過漫長時光灌溉的技法,在那個青年面前,就像笑話般令人悲哀。
更悲哀的是,無論是哪個計劃最終成功,那個天才都不會再有未來,他的天分不會等來進一步的挖掘,就將像其他來不及成名的人類天才那般,迅速被歷史的塵埃所掩埋。
悲哀,卻令它感到慶幸。
這份對於『色彩』的天分太過不可控,同樣的不可控感,他只在那個獵魔人身上感受過,這樣的存在儘快隕落才是最好的結局。
想到這裡,它情不自禁地搖了搖手中的高腳杯,鮮紅的液體在其中微微晃動,似夢境般令人沉醉。
「是的,這個世界的法則,終究是大量平庸者成為少數精英提升自我的食糧,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會如此……」
塞巴斯汀凝視著畫布中餐盤上的人們,臉色露出深邃莫名的表情,冷笑一聲后再次抬起腳步。
下一刻,塞巴斯汀臉色微變,快步來到新的畫作前。
那是一副由斑斕的色塊與線條組成的抽象畫作,畫布中的景象在神秘力量的影響下正在緩緩轉動。
這幅畫作並無命名,但其名稱早在創作完成之前就已經確定——
【夢/我的農場】。
嘩啦——
玻璃高腳杯在石質地板上摔成粉碎,微微顫抖的手顯露出塞巴斯汀此刻的動搖。
這幅畫的真正意義,在於它是一個傳遞信息的窗口。
這意味著另外一個它正迫切地發出求助。
頃刻間,它已經做出了選擇,站立著緩緩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它的身形像被橡皮擦拭去般緩緩消失,失去支撐的浴袍散落在地。
現在,重新匯聚的時刻已經來臨,它將重新合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