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白骨之林(五)
四月二十四日,芋頭頂,將近辰時。
阮雲帶領八名儺舞社菁英弟子姍姍來遲,她今日形象大改,除身著緊身皮衣更顯矯健窈窕的身段外,頭上還帶著鑲嵌一枚殘缺綠石的祭祀華冠,式樣與儺舞社大祭司頭上的華冠幾乎一模一樣,手中托著的竹杖也與大祭司形制相仿,上面遍布各種雜亂蛇紋,只是略短了些。
清源眼神掃過阮雲身後周身披覆各種野獸皮毛的二女六男大喜過望:「這麼多?」
阮雲點著身後諸人:「喬、許兩位師妹你之前見過,幾位師弟稍後你們再認識就行,我麾下有些手段的雲祭和山祭可都給你帶來了。」
又舉了舉手中的竹杖:「瞧,吃飯的傢伙都沒留,儺舞社一共可就只有三把巫杖……省得以後晴妹埋怨我……大祭司有事交代我,稍稍有些耽擱,沒誤事吧?」
清源搖頭:「誤不了事……劉司馬,到辰時了,咱們出發!」
因檢查裝備磨磨蹭蹭而被隊監姜立屢次催促的一曲二百府兵終於整好隊形,在原軍司馬現曲長劉大郎的指揮下分作四隊,走向晨光照映下影影綽綽的白骨林。
而劉三郎則引導著蘇字團八人、何家四人加上最大頭的儺舞社,合計二十一名入品武者、修士、巫祭,夾雜在最後的府兵輜重隊中,緩緩前行。
大概是強援已至,又或許是略顯刺眼的日光給人帶來了不少勇氣,眾人看著陰森靜謐的白骨林,似乎覺得在這朗朗乾坤之下,無論有多少魔獸也禁不住這強大陣容的輕輕一擊,於是原本有些憤恨憋悶的心態,也稍稍安穩了那麼一絲半絲。
白骨林中除卻那些高聳入雲的參天巨樹之外,稍低些都是參差不齊、密密麻麻的灌木叢,再低些則是奇形怪狀的蕨草、蜿蜒攀長的藤蔓,枝葉間遍布尖利的鋸齒、刺針,腳下踩的或是腐爛的落葉,或是粘滑的苔蘚,再不就是潮濕的軟土泥坑,往往一落腳就有大群大群五彩斑斕的毒蟲四散奔逃。
虧得劉正伯極有經驗,府兵中早備好獵戶嚮導,各自紮好了綁腿、換上了耐磨的粗布軍裝,走的又是獵戶指點各隊輪番上前用馬刀清理出來的路徑,否則早就遍體鱗傷寸步難行了。
隨著漸入漸深,日頭被越發茂密的樹冠遮擋,有些人心裡也漸漸埋上了些許陰霾,自然開始牢騷滿腹。
遊盪在隊伍後部的清平不停拍打著腿上的毒蟲和泥土:「清源這傢伙,都混上隊首了,還是邦邦硬、愣頭青,傲的要死,明明知道咱們被坑當了探路的冤大頭,還是不肯找些借口拖延……」
「你說學學清虛師兄多好,每次大典致辭至少扯東扯西半個時辰,哪像他這樣,一句話沒說,直接入林,找死也沒見過這麼快的……這鬼林子,還沒見到魔獸就如此難熬,早知道這樣何必逞這個能,跟著他們一起裝傷在觀里享福不好嗎?」
太華看不慣怒喝:「閉嘴,少給老夫丟人現眼,太正師兄怎麼教出你這麼個廢頭,連儺舞社一乾女流之輩都比不上,嫌地上難走,你不會跟著人家姑娘一起上樹嗎?」
一貫悶葫蘆的清成指了指樹枝上一名攀援縱躍的儺舞社弟子:「師叔,上樹的明明都是男弟子……」
太華收回一直盯在喬、許兩位儺舞社女弟子身上的眼神,手中銀光一閃而逝,一條尾部掛枝偽裝藤蔓的長蛇剛要偷偷撕咬下方經過的背糧府兵,就被突如其來的劍刃削去生機:「是嗎,小白臉和姑娘家能有多少差別?」
那名被救了性命的府兵一無所知,反而是前方的清源猶如背後長眼,回頭贊了一聲:「師叔,好劍法。」
太華捻須微笑,有些自得,可惜側前方的喬、許兩位女弟子似是也沒看到太華的華麗劍法,不免有些無趣。
被罵的清平腳尖輕點身側巨樹,成功躍上枝幹,發力在樹叢中縱跳,可落處精準遠不如儺舞社的弟子,反而帶的不少枝葉、野果以及大量泥點、灰塵撲簌簌下落。
姓喬的雲祭忍不住好心提醒:「這位師兄,本社的山祭弟子常年廝混山林之中,他們上樹為的是探查遠方動靜,就這樣還要上下交替休息,師兄這樣用蠻力,只怕體力撐不住多久……」
落了個灰頭土臉的清平跳下樹叢,臉色通紅猶如醉酒:「呸呸呸,費這個力做什麼,真不如一把火燒了這破林子!」
一直忙著跟李元英、慶雲推銷何氏鑄兵的何子墨來了精神:「季節不對,瞧這林中如此潮濕,這些劣木油脂還少,便是點上十天十夜的火也只能熏出些煙來,若是秋冬時節就好了,到時幾把火燒起來,一了百了,我家鑄兵場也不用買木炭了……」
李元英跟著插話:「何老闆這如意算盤只怕是打不成,其實這白骨林便是秋冬時節也燒不成,十七國之亂平定后平州開荒時曾經趁著冬季風高火燥燒過數次,都是點火即熄,沒有一次能燒的起來,後來就再也無人嘗試了。」
何子墨反而有些變了臉色,急問道:「李文書,你從哪裡知道的白骨林秋、冬時節燒不起來?」
李元英:「很多官方文獻都有,諸如歐陽跋的《平州開荒不就請罪折》,說平州白骨林『屢燒不就,升火即熄』,不過這些只能在府衙內查詢,外人看不到就是了……」
何子墨忽而有些失神:「這是……禁火?好像在哪裡聽說過來著……要麻煩……要麻煩!」
眾人慢慢聚過來,太華拍醒何子墨:「小何,什麼麻煩?」
何子墨頭上冒出幾滴冷汗:「記性不太好,前輩別催……我好像記得以前某次聽人說過,禁火是一種法陣……」
清源也拉著阮雲湊過來:「有法陣算什麼稀奇,司空台使早就說過,鎮異法台無法探查白骨林虛實,其中必有法陣,就是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人造的,戰前會上廖成旺前輩說應該是一種大型的掩飾或者天幕法陣。」
何子墨哀嘆一聲,冷汗更多:「天幕……對對對,就是天幕……我想起來了,禁火、天幕,加上封閉地形,還有催生的魔獸,或許還要加上咱們一堆武者……以前有人跟我提過,說這個叫『血狩』或者『血煉』……」
清源身側的一名儺舞社男弟子身子微微一抖,清源瞧著這人身影有些眼熟,遂拍了拍此人肩膀:「老兄,咱們之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