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火燒大觀園
探春最後瞧了一眼賈政,只得被賈璉拖拽著出了議事廳。到得外間,耳聽得喊殺聲漸近,賈璉撒開探春便往園子里跑。探春眼看邢夫人面色猶疑,出言道:「大太太,快走吧!」
邢夫人心下暗忖,自個兒這麼一去,那藏在房中的幾千兩財貨豈不白白便宜了賊寇?因是只道:「我取一樣東西,去去就來!」
當下領著王善保家的等急急往自家趕。探春無法,只得先行進了園子。此時李紈業已去了伯府,探春抬眼便見假山上站著個錦衣少年,手持一張七斗弓,劍眉緊蹙,腰間還挎著一柄寶劍,正是侄兒賈蘭。
探春便道:「蘭哥兒快些走!」
賈蘭道:「三姑姑先走,侄兒擋一擋賊人,稍後便往舅舅家去。」
探春頷首,緊忙去尋惜春。此時惜春早就拾掇了物件兒,只隨身挎了個小包袱,手中還提了個碩大的畫軸。姊妹倆再沒旁的話,疾走往東而去。
這會子賈家上下早就亂作一團,婢女、婆子等盡數退進園子里,往伯府而去。那些僕役沒了主子督管,略略抵抗便一鬨而散。有的往園子里跑,有的乾脆翻牆頭逃之夭夭。
探春先行將惜春送到東角門,返身便回來尋賈蘭。便見賈蘭這會子業已退下假山,手中弓箭不住的攢射,湧進園子的十幾個賊人呼呼喝喝,一時卻不敢上前。賈蘭到底差著年歲,射了十幾箭,不過傷了幾個賊人便已力竭。
賊人見此,大吼道:「那小子力竭了,宰了他!」
正當此時,探春上前,抬手連連開火,幾槍過後,生生打死了兩個賊人。唬得賊人連忙後退,叫道:「那丫頭手中火銃犀利,快避一避!」
探春打光了子彈,正急得要命,忽而便有幾名護衛自東角門衝過來,手中速射箭匣攢射不斷,十幾個賊人跑得慢的盡數被射死。後續湧入園子的賊人見勢不妙,乾脆往旁處去禍害,並不敢追來。
丁如松一把扯住賈蘭,道:「蘭哥兒,老爺吩咐小的帶蘭哥兒回伯府。」
賈蘭初次上陣,這會子也是面色如土,嘴唇顫抖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兒的點頭。
那丁如峰也護在探春身前,掩護著二人一路退回了伯府。
此時賈家僕役群龍無首,於是園子里似炸開了鍋,眾人都狂奔嚎哭起來。
眾強盜闖入各個院子翻找財物,把屋子裡弄的七零八落的。來不及逃走的丫鬟婆子嚇的哭著往裡間躲。有強賊見有美貌的丫頭,拉到一邊強行姦汙;有小丫頭避之不及乾脆跳入河中,幾個婆子人老體弱,逃命不及,被賊寇殺害,有幾個不堪受辱與強盜撕打,被一刀劈死。有的被強盜追的無處藏匿,沒法索性跳井。
卻說邢夫人方才領著幾個婆子抬著財貨出來,迎面便撞見了領著賊人的賈琮。
那賈琮手中提著一把雁翎刀,不禁獰笑道:「大太太這是要往何處啊?」
邢夫人面上一怔,隨即訕笑道:「琮哥兒……都是自家人,何必喊打喊殺的?」
賈薔收刀笑道:「大太太說的好,既是自家人,這兒子有難,短了銀錢花,不知大太太可否接濟一二啊?」
「這……這都是我的體己,銀錢都在庫房,琮哥兒何不去庫房索要?」
賈琮道:「庫房要,這大太太的體己我也要。」
說話間一把手,兩個賊人上前要拿箱子。王善保家的略略掙扎,賊人刀子一撩,便斬了其左手。
王善保家的頓時哭嚎著倒地。
賈琮罵道:「最恨你這老虔婆,拿了雞毛當令箭,當日苛待我,大抵都是你這老虔婆搬弄是非。」
邢夫人見此,頓時嚇得委頓在地,趴在箱子上嚎啕大哭:「我好不容易攢些體己,天殺的琮哥兒,這是要我的命啊!孽障!膽敢私通強盜胡作非為,還殺到家裡來,真箇兒是豬狗不如!你若有膽,乾脆殺了我這繼母!」
賈琮陡然變色,上前一刀扎在邢夫人後心,邢夫人聲音一滯,難以置信的回望一眼,隨即撲在一旁氣絕而亡。賈琮獰笑道:「老子都造反了,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恁多廢話,本想留你一命,自己找死卻怪不得我了。」
正待此時,賈薔領著人也到了,瞧了內中一眼,心下咋舌不已,面上卻笑道:「琮哥兒好劍法,為兄往後須得學著點兒。」
賈琮得意一笑,道:「先去佔了庫房,好東西都在庫房裡。」當下一揮手與眾賊烏壓壓似飛天蝗陣嗡嗡往園子里奔來。
少一時,賈琮、賈薔會同賈環佔了庫房,正在搜索財物,忽見李貴扶著賈政顫巍巍走來喝道:「住手!財物都在我屋裡,不要去惹他們!」
賈琮懶得與賈政多說,賈薔悶聲發大財,只跟在賈琮之後領著人往賈政房裡搜檢。不片刻搜出三口大箱子,一眾賊人樂呵呵而去。獨留下個陰著臉兒的賈環看著賈政磨牙。
賈政不覺暈倒在地,李貴等大哭著將他喚醒。
半天,賈政強展雙目,眼中全是淚水,泣道:「完了,咱賈家一敗塗地,子孫們都當強盜去了。祖宗的顏面都丟盡了,我對不起賈家啊!」
頓了頓,又泣道:「我有罪啊,我不該養了一窩畜生子孫,疏於修德,弄的子孫頑劣,成了強盜,弄的家中自殺自滅。」
賈環此時說道:「錯非父親偏心寶玉,豈會有今日之禍?」
賈政怒道:「我把你養大,這就是錯嗎?我只後悔你剛生下來時沒把你掐死!」
賈環持劍上前惱道:「從小到大,什麼都偏著寶玉的,就因著他有塊破爛玉,好看的丫頭可著寶玉,一應吃穿用度都可著寶玉,我與媽媽似有似無,我便是再頑劣總比寶玉強幾分吧?你既無情,就休怪我無義!」
賈政聞言簡直如遭雷殛,囁嚅道:「不想趙姨娘竟將你教成這個模樣!悔不當初啊,早知如此,當日就該將你養在太太膝下。至不濟也不會是如今這般混賬!」
賈環冷笑道:「你還有臉提太太?我可不是三姐姐,若果然養在太太身邊兒,只怕要不了幾年就得病死了!」
賈政哪裡肯聽,只罵道:「殺千刀的趙姨娘,好好的兒子也被你教壞了!」
賈環頓時惱了,上前一腳將賈政踹翻,道:「不許罵我媽媽!」
賈政捂著胸口道:「好,好的很!兒子會打老子了,這是哪家的規矩?這樣的不孝子孫還不遭雷殛,老天爺簡直瞎了眼啦!」
賈環嚷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死倔,可是死不悔改。」說完持劍只是往胸口一捅,賈政在地上翻滾多時,兩眼一瞪,四肢一松,竟是去了。
朝著賈政屍身啐了一口,賈環提著寶劍便走。到得園子里,尋了賈薔、賈琮問道:「可瞧見寶玉了?」
二人都說沒瞧見,賈薔道:「說不得也去了伯府了。」
賈環眯著眼往東掃量一眼,說道:「李惟儉家中最是豪富,若抄掠一番,說不得這輩子嚼裹都夠了。」
賈琮蹙眉道:「這……貴人先前有吩咐,不得襲擾竟陵伯府。」
賈環不以為然道:「這衝殺進內城的人馬又不止咱們一支,夜黑風高,誰知是哪路人馬乾的好事?」
賈薔心下早就恨極了李惟儉,因是便添油加醋道:「環哥兒說的有理,咱們遮了臉面,料想日後那李惟儉也無處告去。」
三人計議停當,當即收攏了幾十號賊人,浩浩蕩蕩往東角門而來。那連通會芳園的東角門本就不大,眾賊人抬了撞木只兩下便撞開了。都知這是李財神家中,因是一眾賊人個個振奮。
叫嚷道:「殺啊,李財神家中豪富,抄掠一番這輩子都夠了。」
方才到得木橋之上,忽而自悅椿樓上射下一道明光來,眾賊人被晃得睜不開眼,都道:「這是什麼物件兒?」
賈環咬牙道:「不過是戲法,不用管,快殺進去!」
賈琮領頭當先,賈薔卻起了心思。暗忖,李惟儉最擅造物,焉知家中沒藏著火器?當下悄然退在了後頭。
果然,剛到凝曦軒,便見悅椿樓上噴吐出兩道火舌來,伴著『吭吭』之聲,當先的賈琮一聲沒出便被撕成了爛肉。那賈環急忙閃避,卻也被火舌攪在其中,慘叫著斷了兩條腿。
當先的十幾個賊人哭爹喊娘,轉瞬死了一地。後頭的賊人還在往前涌,賈薔看得汗毛倒豎,『媽呀』一聲兒扭頭就跑。
賈薔領頭一跑,後頭的賊人反應過來,丟了兵器哭喊著往回跑。可來的容易,想回去卻難了。兩道火舌匯聚在一處,將個東角門四下打得千瘡百孔,賈薔見勢不對,乾脆一骨碌躲進了草叢裡。
吭吭之聲稍稍停歇,衝進來的幾十號賊人只跑了三兩個,餘下的即便還喘氣兒也哀嚎不已。賈薔嚇得尿了褲子,暗忖這是火銃?殺人如同割草,一掃一大片啊!當下趁著光束不曾掃過來,連滾帶爬鑽進東角門,也顧不得召集那些賊人,自個兒提了個包袱撒丫子便跑。
卻說悅椿樓上,李惟儉停下轉動的搖把,燈火照耀下,身前一架六管火銃冒著青煙。
賈蘭納罕上前,問道:「殺人好似割麥,舅舅,這神兵利器叫什麼?」
「加……額,機關銃。」
一旁的探春失神道:「若將此物布置在省親別墅……」
李惟儉趕忙道:「此物太過沉重,只能據險而守,實在不好移動。」
頓了頓,李惟儉道:「蘭哥兒再莫胡鬧,你娘正掛心著呢,快去後頭與你娘言語一聲兒。」
賈蘭應下,悶頭下樓去尋李紈。李惟儉又與探春道:「三妹妹也勞累了一夜,不妨去歇息一番吧。」
探春卻執拗搖頭:「老爺與大太太還沒出來。」
李惟儉有些話不好直說,心下暗忖,這會子沒出來,只怕就出不來了。
兩名僕役在房頂轉動一盞燈塔用的探照燈,內中燒著鯨油,四下照著。忽而大觀園裡火光衝天,也不知是走了水,還是賊人蓄意放火。
探春失神道:「家裡……完了!」
李惟儉只安慰道:「人活著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探春卻搖頭不已:「璉二哥參與變亂,只怕來日家中得不了好兒。」
李惟儉頓時無語,只嘆息一聲,抬手輕輕拍了拍探春的頭頂。
少一時,又有殘存的賈家僕役自東角門湧入。而後丁如松來報:「老爺,賈家僕役說賊人席捲一番,又放火燒了園子,如今往各處涌去了。」頓了頓,又道:「東角門處還有幾個活口,其中一個好像是賈環。」
探春聞言扭頭便下了樓,李惟儉放心不下,緊忙領著護衛追上。眾人到得凝曦軒左近,便見斷了雙腿的賈環正哭嚎著喊『娘』。
見得探春上前,賈環哀嚎道:「三姐姐,快,快救我一救!」
探春是既心疼又惱恨,上前看得一眼,頓時嘔意上涌,強忍著才道:「環哥兒糊塗,怎麼領了賊人來打殺自家!」
此時李惟儉檢視一番,蹙眉道:「這般傷勢,只怕是救不成啦。」
賈環聞言慘笑一聲,忽而就變了臉色,指著啜泣的探春道:「你別假模假式的哭喪了,你只顧著寶玉與太太,哪裡管過我與娘?你那小心思誰人不知?呵,別做夢啦,老爺已被我一劍刺死,來日你一個孤女能嫁得什麼人家?哈哈哈,報應啊,報應!」
探春驚愕得止住眼淚,道:「你,你竟殺了父親?」
「是非不分,只知寵著寶玉,媽媽就是死於其手,我這是為媽媽報仇!」
探春氣得雙眼一翻,李惟儉手疾眼快,緊忙將其攬在懷裡。當下又尋了兩個婆子,將探春抬去了後院兒。
那賈環破口大罵一番,跟著又哭求救命,李惟儉只冷眼旁觀,眼看著其咽了氣。其後又領人往榮府而來,入得大觀園裡,便見四下都是火,全然救不得。
幾名護衛依次回報,道:「賈家老爺果然胸口被刺了一劍,連大太太也死了。」
李惟儉嘆息一聲,看著四下火勢道:「真是落得個……白茫茫一片真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