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去看海啊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坐上火車的，又是怎麼回到家裡面的，只記得抬眼那刻，我的媽媽直直的躺在炕中間，眼睛里空洞洞的，嘴巴微張著，好像真的被抽空了所有精氣神。

我們之間僅有的一步距離，明明就再一步，就一步，我就能拉住媽媽的手了，可是我的雙腿就像被灌了鉛，無法挪動分毫。

「杵在這兒幹嘛，快進去，做炕上陪陪你媽。」小老頭從背後推了我一把，我釀釀蹌蹌的來到了炕邊，小老頭坐在另一邊，熟練的撫著媽媽的頭髮，「二閨女回來了，高興不。」

聽到這些，媽媽的精氣神明顯恢復了一些，努力的抬著眼，一臉擔憂的看著我，我知道，她怕影響我學習，我一直是她的驕傲，只是這個驕傲一直都在讓她失望。

「媽，這不期末了么，啥也不耽誤，放心吧，有的是時間，你好好養著，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看海。」我嘿嘿的笑著，無論什麼時候，我都該在媽媽面前是開心的，是沒心沒肺的，因為她最討厭我哭了。我小心翼翼的拉起她的手，冰涼涼的，大概是神經阻斷的原因，她很艱難的想要回握著，而我也儘可能握她更緊一些。

小時候的記憶中，媽媽的手一直是軟軟的，有些短胖，每次拉著媽媽的手，都好像是握著暖呼呼的熱手寶，又暖又軟，兒時的我，握著媽媽的手，走過每一個衚衕，就連睡覺的時候也要握著媽媽的手，我想我會一直記得握著媽媽的手的感覺，我也好怕會忘記那唯一的溫暖。

我努力的想把媽媽有些彎曲的手指撫平，再彎曲，再撫平，怎麼之前就不能再多陪陪她呢，陪陪她做康復運動，陪陪她說說話。

「爸，我媽會好的吧。」我努力的扯著嘴角的微笑，即使是那麼的牽強。

「肯定的，慢慢就好了。」小老頭別過頭，布滿老繭的手掌，來回掃著炕邊，皺著眉頭，左瞧瞧右看看的，就是不敢對上我那充滿期盼的眼神。

可是，當時的我啊始終記得並相信著媽媽說過的每一句話。

媽媽自從中風后，腦神經受損就更加的迷信了，剛中風那會兒，我老姨還是會過來的，說我媽媽這是被感召了，打通了仙脈，背後有仙家護佑，成為了神婆，我媽媽啊，她算自己能活到七十呢。

以前我只當做玩笑話，但此刻我相信那一定是真的，我媽媽就是能活到七十，今年她才55歲，還有十五年呢，等她好了，我就能帶她去看海了。

之前五一假期和劉澤洲去看海，沒有回家，就很是愧疚了，這次等媽媽好了，可一定要一起去看，我始終記得的，我問我媽媽想不想看海，她毫無猶豫的說著，那咋不想看呢。活了大半輩子的媽媽，至今都沒有去過呢。

有20多天吧，媽媽就躺在炕中間，屁股底下墊著成人尿墊，身上穿著成年紙尿褲，從一天換個五六次，到兩三次，又回到一天五六次。

沒有生活常識的我，一遍又一遍的問著我的內科老師，這種癥狀是什麼情況，那種癥狀是什麼情況，我媽媽什麼時候能夠好轉，可每次老師給我的回答，都是放棄，儘可能的陪伴吧，可我晚來的青春期叛逆又開始作祟了。我選擇相信了我室友和我說的她奶奶的故事。

李詩涵和我說，她的奶奶之前就是我媽媽這種情況，家裡人都開始準備壽衣了，結果他奶奶有一天突然想吃梨了，吃了好大一個，後面吃的越來越多，到最後都能重新坐起來了，又活了三年多呢。

我也這樣期盼著，觀察著，著了魔，入了迷。

一切的情況，瞞著我的媽媽，瞞著我的姐姐。

我每天都會問一遍小老頭，要不要和姐姐說，每次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也正因為如此，我也相信著我的媽媽會好起來。

每天家裡面都會來各種各樣的親戚，過來東家長西家短的聊著事非，真不知道他們過來的意義是什麼，我每次都是拉著臉，瞪著每一個過來的所謂親戚，直到他們走。

可是不論家裡多吵，媽媽總是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裡，小老頭說是媽媽的嗓子出了問題，沒法說話。她沒辦法說話，我竟然也就沒有和她說話。

到了晚上和我大姐視頻的時候，可謂是沉悶的一天中，最活躍的了。

我和我的媽媽躺在一個枕頭上，頭碰著頭，一起看著視頻里可愛的寶寶，我笑的格外敞懷，媽媽依舊安靜的看著。

我還截了好多小寶貝可愛的圖片，只可惜每一次都沒有截到我們這邊的畫面，小小的方框，空蕩蕩的，以至於後面的每一天，我都努力的王者，看著，真希望這個框可以挪動啊，明明旁邊就是我的媽媽了……

媽媽躺在炕上一周多的時候，只有我老舅，老舅媽每天都過來，大舅大舅媽過來了一次，我大姨許久沒有見過了，可住在附近的老姨，也一次都沒來過。

二十多天的時光，我也只問了我媽媽這麼一句話，是在我老姨過來的時候，她剛進門就坐在靠近門的炕角，好像我的媽媽是瘟疫一樣，一步不敢靠近。

「媽，你想看到她么？」我看向我老姨的眼神，充滿了殺意，餘光瞥見媽媽緊閉的雙眼，我斷定媽媽也不想要看到她的。

我又開始了張牙舞爪，「我不知道你每次這麼做做樣子的過來給誰看，姥姥的時候你這樣，到了媽媽，你還這樣，怎麼想要一個個都被你氣死么。」

「你個混賬犢子，怎麼說話呢。」我老姨怒目圓睜狠狠地看著我，「你個小畜生，渾犢子，我來看我姐你還有權利攔著了，你個混賬玩意兒！」

我老姨發福的身子竟然還很輕快，陡然跳下炕，三步並做兩步的過來指著我的鼻子就開始破口大罵。

這怎麼就可以離得近了，如果不是過來指著我的鼻子，而是去握握我媽媽的手，該有多好啊。

我偏著頭，深吸一口氣，正好瞥見了我媽媽眼角的淚。

緊握的拳頭再也控制不住，真想狠狠地打在這個胖女人身上。

「英子，你回去吧。」一直坐在牆角的小老頭，擺了擺手，示意著這個胖女人，趕緊離開。

直到我老姨走，媽媽的眼睛都沒有睜開過。

「沒事了啊。」也直到爸爸的手掌撫上了媽媽的額頂的頭髮，媽媽才再次睜開眼睛。

我輕輕的拭去她眼角的淚，媽媽的皮膚還是很好啊，哪怕55歲了，也沒有一條皺紋，她還是好漂亮，歲月對媽媽也是溫柔的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