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君無戲言!大士!畫中人!
這世上從來都沒有什麼真正的公平。
有人一出生便極盡人間貴。
也有人天生神異。
姬曌命好,二者皆占。
天生法眼,究竟諸道。
如此強大且神妙的天賦,太康帝自然不會忘。
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想到這茬,只是因為姬曌這雙天生法眼也是有限制的。
最起碼以她現如今的修為,肯定做不到真正的【觀天】,更別說究竟諸道了。
「所以……你一直在關注著姓韓那小子?」
也只有時刻注視,那小子才能在她眼中無所遁形。
太康帝眼中閃過一絲明悟。
可隨即這份明悟便化作了一股頗為不忿的情緒,連帶著一張老臉漸漸拉得老長。
他本以為以他這皇長女的自矜孤高與極度理智。
就算心慕一人,也會表現得極為克制。
卻沒想到她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時刻窺伺一男子,這……這成何體統!』
看著太康帝面上努力掩飾的惱怒,姬曌只是笑道。
「不是父皇一直教導兒臣,想要徹底了解一個人的最好方式,就是聽其言觀其行么?」
被這話反將一軍的太康帝,有些氣惱道。
「那也不至於這般作踐自己!」
作踐?
姬曌眼中閃過疑惑,隨後看著太康帝恍然笑道。
「父皇,你不懂。」
短短几個字,再配上姬曌嘴角那抹含蓄笑容,瞬間挑動起了太康帝那身為老父親的敏感神經。
「朕不懂?朕什麼不懂?朕什麼都懂!」
看著太康帝這副急赤白臉、一副即將跳腳的模樣,姬曌不禁莞爾一笑。
不過她也沒太康帝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爭辯。
彷彿哄小孩一般,一邊上前替他順氣,一邊溫言安撫道。
「對對對,父皇貴為天子,人皇之尊,自然是什麼都懂。」
「算是兒臣說錯話了。」
總算平復了幾分情緒的太康帝,哪裡不知道她的口不對心、言不由衷?
恨恨瞪了她一眼后,忽然道了一句。
「以後在朕面前,不用稱臣。」
「你跟他們、她們……不一樣。」
確實不一樣。
曆數太康一朝的皇子、皇女,能似姬曌這般自由出入宮禁的少之又少。
而能夠擁有鸞鳳衛這類存在的,更是一個也無。
姬曌聞言,稍稍沉默,而後輕笑道。
「女兒聽父皇的。」
見姬曌重新將稱呼換了回來,太康帝終於寬慰一笑。
「你啊,一點也不像你母后。」
「她啊,可沒有你這般聽話……」
這話說著,太康帝似乎失神了一瞬,可轉眼便恢復了心神。
彷彿剛剛那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悵然,只是錯覺一般。
姬曌正要接話,可這時太康帝已經轉而道。
「這麼說……姓韓的那小子應該沒問題?」
有問題,自然是背叛。
是不忠。
可反過來說,倒是他太康帝差點辜負了那小子的一腔忠勇。
姬曌只能當作沒聽到太康帝剛剛那一句突如其來的感慨,微微頷首便道。
「至少那一日面對上官鼎時,那人可能比父皇想像得還要忠貞一些。」
忠貞。
對於如今的太康帝而言,可以說是一個久違且珍貴的辭彙了。
果然這話說完,太康帝精神一振,興趣大增道。
「曌兒,細說。」
姬曌無奈,只能將自己那一日看到的『一切』,在太康帝面前娓娓道來。
比如韓某人是如何在上官鼎面前從容不迫、寵辱不驚。
又比如面對上官鼎許下的侍中之位以及上官氏嫡女,他又是如何斷然拒絕。
聽得太康帝連連感慨。
「不錯,確實沒辜負朕的一番苦心栽培!」
而當聽到韓某人那一番諸如『大雍不只有神都,還有幽州』的言論,太康帝更是忍不住拍案叫好。
「好!好擔當!」
「我大雍有此好兒郎,朕有此忠貞勇烈之臣!」
「這天下又何愁不安!這大雍又何愁不興!」
說著,太康帝忽然一臉慚愧。
「是朕老糊塗了,差點誤會了他啊!」
此刻他忽然有些慶幸,自己這皇長女不顧女兒家的顏面,時刻窺伺一男子了。
若非這般,真讓這誤會延續下去。
等到來日大錯鑄成,自己不但會成為北宮那幫逆臣的笑柄,更會讓他、讓大雍痛失此忠臣良將!
想到這裡,太康帝不禁一陣后怕。
一面狠狠瞪了下方滿臉無辜的李瑾一眼,一面對姬曌柔聲道。
「此事還多虧了曌兒啊!」
姬曌搖頭淺笑。
「父皇客氣了,只要父皇不怪女兒丟了天家體面就好。」
心情已然大好的太康帝,尷尬一笑。
隨即趕忙岔開話題,關心起姬曌的生活起居來。
在這過程中,他本想趁機讓姬曌用法眼觀一觀,如今那場事關整個幽州局勢與安危的戰局。
可想了想還是算了。
一來以姬曌的修為,每次動用法眼都是一筆不小的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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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來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眼下他這個大雍帝君最迫在眉睫,需要應對、解決的事情是那些已經席捲八州之地的黃天賊子。
至於幽州那邊陲之地……暫時卻是顧不上了。
太康帝心中嘆息的同時,不禁對那姓韓的小子歉意更添了一分。
『等此戰結束,若是勝了,再多加補償吧。』
至於說,如果敗了……
那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他也要保住那小子的一條命。
而看到太康帝在與自己說話時,不時緊鎖的眉頭,姬曌心中嘆息一聲。
旋即起身告辭道。
「父皇國事繁忙,女兒就不打擾父皇了。」
「只望父皇顧念著些龍體,勿要讓女兒擔心。」
舐犢情深、脈脈溫情。
太康帝心中暖意生出,看向自己這個長女的目光越發溫和。
「朕的曌兒長大了。」
從當初呱呱落地時皺巴巴的醜人兒,到如今足以稱得上一句傾國傾城。
似乎只是一晃眼的工夫。
看著姬曌行禮告辭轉身離去的背影,太康帝忽然喚住了她。
「曌兒。」
姬曌回眸,父女對視間,太康帝嘆息道。
「朕老了。」
「只希望你此生安康喜樂……」
說完,低垂眉眼。
「若你真想要那小子,朕必會如了伱的願。」
太康帝說這話的時候,甚至已經做好了動用一些骯髒手段,替自己這愛女清掃『障礙』的準備了。
可誰知道聽到他這話的姬曌,卻是搖頭笑道。
「父皇不是答應過女兒,從此不再過問女兒的婚事么?」
「君無戲言啊,父皇。」
話音落下,一襲雍容鳳袍已經化作赤紅之影消失在這摘星樓的大殿之中。
太康帝怔愣了片刻,隨即失笑。
「這妮子,還真是傲的很。」
等等再說吧。
等這一戰結束,無論勝負,都必須要讓那小子進京一趟了。
不親眼見一見,終究無法真正信任。
……
月暗星明。
這座矗立於南宮殿宇群落間的巍巍高樓,直入雲霄。
在漫天星辰的映襯下,似乎真有幾分手可摘星辰的意境。
姬曌站在高樓之下,回望著那足以吹散凡人軀殼的九天罡風與高處不勝寒。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李瑾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這處隱於宮牆重疊的陰影中。
「殿下。」
姬曌沒有多餘的言語,甚至連看他一眼的動作都沒有。
腳步微抬,便沒入了一旁早已靜靜等待的鳳攆之中。
「回府。」
鳳攆無聲而動。
一路上沒有遭遇任何的阻攔與牽絆,暢通無阻。
跪伏在鳳攆中的李瑾,不敢抬眼去看那道斜倚鳳座、盡顯萬種風情的雍容身影。
「殿下今日有些冒險了。」
姬曌順勢接過女侍剝好的一粒果子放入口中。
入口頗甜,口舌生津。
「這果子哪來的?怎麼以前沒見過?」
女侍恭敬道。
「回殿下,是南海郡王讓大修從南方不遠萬里送來的。」
老九?
姬曌眼神玩味,自己動手從果盤中拈起一粒。
「不錯,老九倒是有心了。」
說著,隨口問道。
「可知這果子叫什麼?」
女侍點頭。
「那大修來時曾說過,這叫荔枝,也叫離支。」
離支,離枝。
好名字。
這姬老九是在跟自己這個皇姐賣慘?
那小子這一路南下,確實算得上是九死一生。
不過如今既然能夠動用大修給自己送果子,那便說明已經站穩了腳跟。
以前倒是小看他了,確實有幾分能耐。
姬曌失笑,隨後便吩咐道。
「等下次再有這離支送來,將送東西那人帶過來,讓本宮見見。」
女侍聞言,恭謹稱喏。
姬曌這才將目光轉向李瑾,面上笑意斂去。
「你管得太多了,李常侍。」
話音落下。
一股熾烈的白色火焰,從李瑾身上憑空生出。
而後化作一道白蓮虛影將之籠罩其中。
李瑾神色痛苦,卻一聲不吭。
姬曌見狀,不免感覺有些無趣,揮手間便將那朵看似聖潔無比的白蓮散去。
「讓你漲漲記性,免得日後再自作主張。」
有如從鬼門關走過一遭的李瑾,大口喘息幾聲。
「老奴多謝殿下寬恕。」
接下來便是一陣沉默。
姬曌不開口,李瑾自然不敢多嘴。
「便帶你到這兒吧,你可以下攆了。」
本以為姬曌帶著自己一起出宮是有話要交代,卻沒想到竟是這般沒頭沒尾。
李瑾有些不解地抬頭望向姬曌。
只感覺眼前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貴人,宛如籠罩在雲霧之中一般。
完全無法捉摸。
幾經猶豫過後,他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既然剛剛陛下已經親口將那人許給殿下,殿下為何拒絕?」
是啊,為什麼拒絕?
這個問題不但李瑾不解,一旁侍奉的女侍也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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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李瑾帶著疑問從鳳攆中離開,女侍同樣問道。
「大士不是對那人念念不忘么?」
「為什麼不答應下來?」
不是殿下,是大士。
一個明顯帶著特殊含義的稱呼。
姬曌聞言,蔥白玉指輕輕挑起女侍細滑白皙的下頜,輕笑道。
「怎麼?佛女也動凡心?」
女侍明媚的面容上閃過一抹茫然。
「這與信女,又有何關係?」
姬曌嗤笑一聲。
也懶得跟這修佛修傻了的女子多做解釋。
嫁人?
嫁了人就不姓姬了啊……
那自己還怎麼完成此生夙願?
更何況若是真的想要,日後收入宮中取用便是,又何苦這般勞神?
而似乎感念到姬曌某些想法,不遠處的另一女侍身形、面容陡然一陣變幻。
轉眼之間,竟然以女子之身化作男相。
特別是那張臉,幾乎與這近一年來時常闖入姬曌夢境之中的那人,一般無二。
借著鳳攆中懸挂、鑲嵌的明珠光亮,姬曌一眼看去,竟出幾分恍惚。
彷彿那此時正身處萬里之外戰場上的那人,轉眼就出現在自己眼前一般。
姬曌斜倚鳳攆,沖身前『那人』招了招手。
「過來。」
『那人』聞言,沒有半分遲疑,便大步走到姬曌面前。
姬曌眼神迷離了少許,似乎想要將面前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看個真切。
「近些。」
『那人』蹲下身形,與姬曌對視。
姬曌伸手去探,卻還是差了些許距離。
「再近些。」
感受著手掌間真切的觸感,姬曌手中細細摩挲,口中宛如呢喃道。
「真像……」
可說完之後,便有些惋惜地搖頭道。
「不對,一點也不像。」
『那人』聞言,有些失望道。
「看來信女這幻化之術,尚未修行到家。」
姬曌搖頭。
「是你沒親眼見過他。」
說著,一面輕輕摩挲著眼前這張臉,一面感慨道。
「你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自然就模仿不來他的神韻。」
「就像剛剛本宮讓你過來,若真的是他,他只會禮貌地讓本宮滾。」
姬曌說到這裡,忽然笑了。
而她面前的這些女侍卻不懂姬曌為何發笑,她們只覺得憤怒。
「放肆!區區凡俗!安敢對大士不敬!」
姬曌搖頭失笑。
「所以啊……你們誰也學不來他。」
大雍帝姬何其尊貴,什麼樣的男子她沒見過。
可偏偏去歲冬日那一處小巷初見,那樣的男子她卻從未見過。
只因那一句『紹哥兒』,他便將自己卷於畫卷之中,自此再也不見天日。
念頭倏忽轉過,姬曌頗有些憤恨不平。
然後順手一招,一幅畫卷便從鳳攆秘格之中飄忽而出,落在手中。
徐徐展開之後,一道身披玄甲的挺拔身影漸漸展露於眼前。
姬曌下意識想要伸手撫平畫卷,可下一刻那畫中人卻是一臉嫌惡地躲開。
「鬧什麼!老子正在打仗呢!」
姬曌也不惱怒,反倒是雍容一笑。
「可勝了?」
畫中那名玄甲武將卡頓了片刻,然後才沒好氣道。
「別急,要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