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殿下請自重!
韓紹其實有些後悔。
早知道這位帝姬這般煩人,先前就不該在送還這幅肖像時,將神念寄託其上。
這隔三差五、不分時間場合,似乎想起來了就召喚自己一下,韓紹差點被她搞得神經衰弱了。
於是這說話的口氣,也從最開始的禮貌客套,逐漸演變成現在的不耐與煩躁。
就比如此刻,姬曌彷彿沒看到韓紹眉宇間不加掩飾的負面情緒一般,依舊笑意盈盈。
「要勝了?」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韓紹無奈,點頭道。
「不錯。」
「幸得將士用命,幾經血戰終於佔得幾分先機。」
姬曌聞言,忽然饒有興趣道。
「本宮生於深宮,長於這神都安逸之地,從未見過這疆場悍烈之事。」
「不知冠軍侯能否讓本宮見識一二?」
見識一二?
韓紹劍眉一擰。
且不說有些隱秘之事,方不方便讓姬曌看到。
單說他此時本體正出在萬眾矚目之下,這個時候所有人的面突然掏出一幅美人圖,又成何體統?
於是搖了搖頭便道。
「帝姬金枝玉葉,本侯怕這戰場煞氣衝撞了帝姬鳳體,還是算了吧。」
面對韓紹這般含蓄的拒絕,姬曌莞爾一笑。
「冠軍侯有點不地道了。」
「本宮這才剛剛冒著風險,替冠軍侯解決了一個天大的麻煩。」
「卻不曾想這反過來,冠軍侯連本宮這點小小的心愿都無法實現。」
這話說到最後,竟眼神中帶上了幾分哀怨。
再配上她那副明艷雍容的絕色面容,就連韓紹見了也忍不住心生幾分異樣。
只是轉眼間他便清醒了過來。
並且很快便意識到姬曌口中所說的『天大麻煩』,指的是什麼。
這也是韓紹明知道這娘們兒不能輕易招惹,卻也不得不在冷落她近一年後,主動與她取得了聯繫的原因所在。
微微蹙眉了一陣,韓紹還是跟姬曌道了一聲謝。
「帝姬今日這番出手相助,本侯記下了。」
「來日定有厚報!」
歷來人情債,最是難還。
特別是在明知道對方另有所圖的前提下,真是想想都令人心虛。
所以韓紹在努力將此事轉化成一場各取所需的公平交易。
以免未來在某些時候英雄氣短。
只可惜他點小心思又怎麼可能瞞得過姬曌?
眼中哀怨之色一收,轉而便神色玩味道。
「哦?冠軍侯準備如何予以本宮厚報?」
韓紹一時語塞。
畢竟眼前這娘們兒算是如今這大雍天下最尊貴的女子之一。
榮華富貴、修行資糧、顯赫地位……
諸般種種常人求而不得的東西,她生來便有。
一個邊地徹侯口中的『厚報』,在她面前確實顯得有些無足輕重。
韓紹無奈,只能硬著頭皮道。
「殿下,本侯說的是未來……」
「未來?」
姬曌失笑一聲,搖頭道。
「未來的變數可就太多了,誰知道未來會怎麼樣呢?」
「所以啊,本宮從來只問當下,不會將有些東西寄托在虛無縹緲的未來之上。」
「你說是吧,冠軍侯?」
聽著姬曌有意拖長的尾音,韓紹有些頭痛。
按常理來講,她這話確實有些道理。
只是他總不能直接告訴姬曌,韓某人身負天命,早晚直入青雲吧?
所以一番思索之後,只能順著姬曌的話說道。
「帝姬所說的當下指的是……」
聽到韓紹這話,姬曌明艷雍容的面容展顏一笑間,竟有幾分嫵媚。
「本宮的要求也不高……」
姬曌口中說著,順勢用那隻蔥白玉指的指腹輕輕刮向畫卷中那張俊逸非凡的臉。
哪怕並非是本體,韓紹還是忍不住大皺其眉。
這娘們兒可不似好人啊!
『娘希匹!上來就動手,一點邊界感也沒有!』
韓紹心中暗罵一聲,順勢扭動了下身形,避開了某人的動作。
口中更是正色道。
「殿下!請自重!」
可他沒想到這話反倒是激起了某人的興趣,伸手便向他抓來。
畫卷不是天地,攏共就這般大小,又能躲閃到哪兒去?
韓紹心中咒罵一聲,隨後念頭一動。
下一刻,那一團由筆墨繪就的身形,頓時從畫卷中掙脫出來。
並且轉眼便化虛為實,出現在鳳攆之中。
從未這般狼狽過的韓紹,有些惱怒地瞪著姬曌。
剛想說什麼,卻見這鳳攆之中幾道女侍的身影,倏忽間護衛在姬曌身前。
韓紹眼神稍稍一凝。
不是這幾名女侍的修為有多麼強悍、高深。
而是她們身上的氣息……有些古怪!
那是一種近乎純凈到極點的聖潔。
而最關鍵的是這股氣息,跟韓紹之前從某個佛家禿驢身上感受到的氣息有些類似。
可細細感受一番,卻又能明顯感覺到其中的不同之處。
看似同根同源,偏偏彷彿截然相反一般。
『似佛非佛……』
一時摸不清這些女侍底細的韓紹,只能勉強定下這樣的評語。
正稍稍出神間,韓紹目光掃過這些女侍。
可隨即便是面色一僵。
看著眼前那張分明是自己的臉,韓紹一口悶氣憋在心裡。
「她……她是怎麼回事?」
以他的修為,哪怕只是一絲神念,也足以洞穿這堪稱高明的幻化之術。
知道對面那站在幾名女侍當中的那人,同樣也是女子所化。
一瞬間,一幕幕不可描述的畫面在韓某人的腦海中接連浮現。
心中膩歪的同時,看向姬曌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古怪。
姬曌聞言,先是愣了一下。
等反應過來之後,面上不禁微不可查的暈紅了一瞬。
只是似她這等孤傲的人,哪怕明知道某人明顯誤會了什麼,也懶得去解釋。
甚至在覺察到韓紹眼神變化后,心中生出幾分逆反的情緒。
「沒錯,就是冠軍侯想的那樣……」
說著,一把將那名依舊頂著韓某人面容的女侍拉了懷中,輕挑下頜啄了一口。
眼神挑釁地看著韓紹,嗤笑道。
「怎麼?正主拒本宮千里之外,難道還不興本宮拿假貨過過癮?」
這等虛凰假鳳的把戲,韓紹過往只是聽說過。
此時親眼見到后,依舊大受震撼。
只是看著對面那張頂著自己的面容,作出一副小鳥依人姿態的身影,韓紹還是被激起了幾分脾氣。
你他媽玩的花,歸玩得花!
別他媽玩老子啊!
真仙一怒,儘管只是一絲寄物化形的神念,依舊恐怖可怕。
念頭一動,不但瞬間破掉了那女侍的幻化之形。
甚至連帶著將這鳳攆之中的所有人都禁錮其中。
只是身處這股真仙之威的姬曌,只一瞬便從中掙脫了開來。
韓紹對此也不意外。
身為大雍帝姬若是沒有幾張應對上三境的底牌,這大雍姬氏也不可能掌控天下兩千餘載。
「怎麼?生氣了?」
姬曌輕笑著將懷中現出本相的女侍推開。
然後從鳳座上緩緩起身,走到韓紹面前。
一面上下打量著他,一面似是感慨道。
「其實本宮替你畫了好多幅肖像……」
「不過要說最滿意、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幅了。」
英武、冷峻的甲胄,配上那張面冠如玉的面容。
讓她總會下意識想象他身跨戰馬,縱橫於疆場之上的勃勃英姿。
也很符合她年少時,對這世上好男兒的一切幻想。
因為她很早就意識到,這神都、這鎬京、這片延綿無盡的宮闕殿宇,其實是一座巨大的牢籠。
對她父皇是如此。
對於她而言,也是如此。
所以她一直期望著有一天,自己能擁有這打破一切的力量。
替姬氏、替她父皇……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替她自己。
只是這麼多年來,儘管她已經擁有了一些東西。
可她知道這還不夠。
那些所謂的力量看似強大、看似能夠改變一些東西。
可它們無法真正打破她想打破的這一切。
否則的話,這歷代歷朝有豈會是一家一姓主宰這天下?
她需要是……這身甲!
以及這身甲背後所蘊含的那一道道或披甲執盾、或鐵騎縱橫的強大力量。
只有他們才是她最需要的東西。
姬曌眼神迷離地看著韓紹,或者說他這副虛假身軀身上披的那身黑色甲胄。
再一次伸手觸摸間,韓紹沒有閃躲。
畢竟沒有了畫卷的實體作為依憑,就算動手也只是一片虛無罷了。
只是讓韓紹錯愕的是,這娘們竟然就這麼結結實實地按在了他的胸口。
並且眨了眨眼睛,狡黠一笑。
「你沒有感覺到嗎?」
「這甲,其實是一件寶物。」
「只可惜某人買櫝還珠,竟又給本宮送了回來。」
當初她讓人將此畫送往幽州時,本意是送甲。
卻沒想到某人壓根沒將這畫、或者說根本沒將她這個大雍帝姬放在心上。
隨意打上一道神念后,竟又送了回來。
輕輕在這副造型頗為華麗的甲胄上輕撫了一陣,姬曌終於收回了手。
「放心吧,這甲自有神妙,既然已經沾染了你的神魂氣息。」
「你想用時,只需一念,無論隔著多遠距離,也能隨意取用。」
聽到這話,本來還有些不屑一顧,想說自己亦有玄甲的韓紹,當即閉嘴。
畢竟若真是如此,大娘子從她爹爹那裡順來的那副墨家玄甲,確實差了十萬八千里!
唔,這就是大雍帝姬跟世家貴女的差距嗎?
對此,韓紹在心裡陰惻惻衡量了一番。
最終得出一個結論。
這等軟飯吃到嘴裡,只能說是……
一個香。
而另一個……則更香!
當然韓某人多少還是有些節操的。
糖衣炮彈這種東西,當然是舔乾淨糖衣,然後讓炮彈有多遠滾多遠。
總的一句話,韓某人行走於世,重情重義。
區區一身神甲,又怎麼抵得過大娘子的萬斤情義?
想到這裡,韓紹再次望向姬曌,靜靜地等待著她的下文。
而此時的姬曌也不知何時收起了那嘴角一直擎著的笑意。
正如韓紹猜想的那樣,這娘們兒之前那看似輕浮的舉動,甚至那過於直白袒露的綿綿情意,都只是假象而已。
畢竟一個能將自己父皇親信內侍收歸己用的大雍帝姬,又怎麼會是簡單女子?
韓紹心中失笑。
「你很聰明,也很敏銳。」
姬曌忽然沒由來地贊了韓紹一句。
「不過本宮最喜歡的是你的謹慎跟大膽。」
謹慎與大膽,這兩個互相矛盾的辭彙,從姬曌口中說出卻是極為自然。
韓紹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
因為他知道姬曌說的是他在上官鼎從幽州走後,第一時間便主動聯繫了她。
前者是謹慎。
而後者便是大膽了。
「伱怎麼知道李瑾是本宮的人?」
姬曌忽然頗為好奇地問道。
蘭台閣閣主、中常侍、太康帝的貼身心腹。
換做正常人肯定是無法將這樣的存在跟帝姬聯繫在一起的。
畢竟帝姬是女子,而這個天下終究是男子的遊戲。
韓紹聞言,想了想,便認真道。
「猜的。」
「猜的?」
已經端起帝姬儀態的姬曌,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你猜的可真准。」
韓紹輕笑,「殿下謬讚。」
「不過殿下就這麼在本侯面前承認下來,就不擔心?」
「擔心?」
姬曌不置可否,「擔心你會告訴父皇?」
李瑾那個位置註定必須獨忠於一人。
如果不是,他和那第二人必須死!
就算太康帝再是寵愛她姬曌,結果也不過有任何例外。
「你會嗎?」
面對姬曌的反問,韓紹失笑。
「當然不會。」
姬曌也笑道。
「咱們這算不算是互相捏著彼此的把柄,取得了一定的互信?」
先前韓紹想要跟姬曌聯繫,自然需要主動暴露一些東西作為代價。
而這個代價就是李赫一行人,以及令狐安。
這對於李赫一行人和令狐安而言,的確有些不公平,也有些冷血。
可身在局中的你我他,誰人不是棋子?
已經走到今日的韓紹,或許已經勉強稱得上一個棋手的稱呼。
可他這個棋手跟棋子也沒多大的區別。
因為他也在賭命。
只是相對而言,多了一些自主選擇的權力罷了。
聽聞姬曌這話,韓紹點了點頭。
「殿下這是要跟本侯合作?」
互信是合作的基礎。
只是面對韓紹這話,姬曌卻是搖了搖頭。
「本宮不喜歡跟人合作。」
韓紹面色微沉。
幾乎是一瞬間,他便預料到了姬曌的下半句話。
果然下一刻,便聽姬曌聲音雍容且不容拒絕道。
「本宮要你做我的人。」
韓紹沉默了片刻,然後噗嗤一聲笑了。
姬曌疑惑。
「你笑什麼?」
隨後恍然。
「你覺得本宮不配?」
話音落下。
不等韓紹回答,眼前這女子忽然神色一肅,雙手合十,竟露出幾分慈悲、祥和之相。
下一刻,一股浩瀚聖潔的氣息從她身上傾瀉而出。
「現在呢?」
韓紹瞳孔微縮,神色凜然。
八境天人!
「既見未來,為何不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