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祭拜

第九章 祭拜

江軟走進裡屋,瞅見鄭願坐在那張掉皮掉漆的木製沙發上,她手裡擺弄這一堆照片。

江軟內心「咯噔」一下,腦海里不自覺地結合了剛才江禹說的那些廢話,下意識反應鄭願要給自己介紹相親對象,十九歲了明年生日一過就是合法結婚年紀,鄭願現在給她相親雖然會被人質疑但是在一群老太太眼中也還算合情合理。

江軟內心一邊思考怎麼全身而退,一邊硬著頭皮走過去。走到跟前,鄭願把手裡照片給江軟,江軟定晴一看,才發現這堆照片上的人男女老少皆有,但他們都有一個特點——作秀裝丑,裝瘋賣傻。

江軟疑惑看向鄭願,翻看著手裡面的照片,不解夾雜著不耐煩問鄭願:

「這些都是啥啊,故意扮丑,裝瘋賣傻,真的是你少看點這種的,別降低你的審美。」

「切,你懂什麼。這是你舅舅給我的,你大舅最近要投資做什麼中什麼來著,我看看他給我發的消息。」

鄭願拿出手機扒拉著和鄭偉也就是江軟的大舅對話,好半天才翻到所謂的專業詞語,恍然大悟道:「哦對對對,這叫中視頻。」

「你大舅和我說了,別看人家裝瘋賣傻,但現在的人啊都吃這麼一套,我和你說賺老鼻子錢了。現在這個買賣都不景氣,咱家都沒什麼生意。反正在家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跟著你大舅他們一起拍這種視頻掙點錢兒,我聽說這錢來的可快了也不費事,比早起貪黑做幹活賺的都多。」

江軟滿臉譏笑,把照片還給鄭願,聳聳肩無所謂道:「這都整上照片來給你說了,那我還能說點啥。可以啊,反正現在你也沒事可做,那就和他們一起拍著玩兒玩兒吧。但我可告訴你,咱家可沒那麼多錢往上投。」

聽到江軟提起投資,鄭願心裡猛地一沉,隨即有些心虛的開口:

「啊…,我肯定不會往上投資了哈哈,你大舅媽不是在工地出事故走了嘛,留下不少賠償款…」

「什麼,我大舅媽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就走了,怎麼都沒有和我說一聲?」

江軟驚叫出聲,在她印象中的大舅媽是個典型的老實巴交農村婦女,以男人為天,男娃為命根子的存在。雖然重男輕女,但這些年來一直明裡暗裡幫江軟說不少好話,讓江軟最感動的是十八周歲生日。

生日這天和平常一樣連早上的長壽麵都沒有。江軟的姨奶奶是開蛋糕店的,為了還人情特地江軟生日這天送了一個八寸的蛋糕,江軟還是只吃了一點,剩下的蛋糕在鄭願和江禹你一口我一口母慈子孝中吃完的。

江軟忍不住在餐桌上抱怨起自己同學十八周歲生日多麼多麼棒,鄭願直接抹了抹滿嘴的奶油,毫不客氣將江軟罵了個狗血淋頭,各種難聽的話幾乎在嘴上沒個把門一股腦全部吐露出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江軟犯下了什麼不可饒恕的滔天大罪。

在一聲聲像訓狗一樣的訓斥聲中,江軟的頭越來越低,淚水早已流的滿臉都是,一聲不吭的看著桌面。鄭願越說越來氣,最後想揚起手來打江軟,是大舅媽過來解得圍,把江軟拉倒自己身後,給鄭願賠笑臉:

「哎呀妹子,孩子那個不都這樣,你望望俺家那個混小子,成天和我要錢出去耍,嫌棄我和他爹沒本事沒有錢,讓他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來。

說白了還是咱木有本事讓孩子跟著咱們沒享福,我也不是說你軟軟。你看看你爹你媽多辛苦,你還惹她們生氣,不應該昂。」

大舅媽杵了江軟一下,示意江軟開口道歉。江軟吸吸鼻子,委委屈屈不情不願開口道歉,轉身委屈跑回自己的房間,鄭願看到江軟這副樣子更加氣不打一出來,挽起袖子作勢就要打江軟,大舅媽趕緊攔下來好說歹說平息了鄭願的怒火。

江軟在房間裡面無表情流淚,她不敢放聲哭,會被罵喪門星的。門突然被敲響,江軟急忙拿手抹掉了眼淚,起身開門。

大舅媽手裡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芸豆雞蛋開鹵的打滷麵遞給江軟,江軟喉頭一哽,接過打滷麵。默不作聲吃著,大舅媽一邊理著江軟的頭髮慈愛的看著江軟一邊嘆氣:

「你媽就是這麼一個人,這麼些年了都這麼過來的不是嗎,軟軟你聽舅媽的話不用理你媽,你媽腦子想的太多了,太強勢了。」

「好好念書,咱好好念書,念出去掙大錢,有本事了誰也都不會欺負到俺軟軟。」

大舅媽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一層一層打開從裡面拿出來了二百塊錢硬塞給江軟。

江軟不要,和舅媽撕扯了好一會兒,大舅媽佯裝生氣看著江軟:

「軟軟,聽話。這錢全當大舅媽贊助你的,你拿著錢買點學習資料好好高考,這樣你才對得起我這二百塊錢,聽見沒。」

江軟接下了這二百塊錢,但最終沒有考個好成績,沒有對得起大舅媽。猛然聽到大舅媽離世的消息,她不可置信帶著哭腔一個勁兒問鄭願。

鄭願不耐煩:「我在和你說正事,扯一個死人幹什麼。去工地幹活出意外了,四月出的事情人是當場死亡。對方建築公司私下調解賠償了你舅舅不少錢,這就行了。也沒見你對你媽這麼上心過,對個外人比對你媽我還好。」

「你別和我說有的沒的,你的意思就是我舅拿著我舅媽的賠償款要投資這個是不是。」江軟顧不得鄭願後面埋怨自己的話,認真嚴肅盯著鄭願的眼睛問道。

「對,對啊。哎呦你這個表情想嚇死誰啊,你倆表哥表弟都得上學要用錢呢,你大舅不得想點法子去掙倆個錢,還能幹靠著坐山吃空啊?」

江軟看著鄭願強裝出來底氣十足的樣子直接氣笑:「你哥什麼貨色你比我更清楚吧,前幾年說什麼遊戲掙錢投資遊戲,結果被卷錢跑路直接賠了八九十萬。還天天在我們面前裝沒有這個事情,裝大款耍酷。

結果到最後實在還不上了,人找上門來了,你和我爸拿了三四萬給他又去找人借錢給他填補窟窿。輪到咱家出事的時候,跑的那叫一個快。舅媽一天三份活兒養活他們爺幾個,姥姥姥爺拿出房子賣掉給他換上債務,憑他自己現在早就被人打斷腿了,還能在這裡跟你說這些,畫這麼些餅?」

「我就這麼和你說吧,但凡他敢拿我舅媽這個血汗錢去投資,他就是冷血就是沒有感情,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畜牲。」

「閉嘴!那可是你舅舅!」鄭願氣極激動的一拍桌子站起來指著江軟鼻子,大聲呵斥江軟。

江軟面不改色,走到鄭願的跟前,揚起臉,毫不示弱眼睛裡帶著譏諷與輕蔑和鄭願對視。鄭願很快在江軟眼神中敗下陣來,無力地滑坐在沙發上,把頭轉到一邊揉著眉心說:

「當年你舅舅家條件也不好,你不要去怪他們。」

「叫我來就是說這個了話,我走了,你干不干我無所謂,別當再說我擋你發財的道了。我要回屋裡了,你還有什麼要和我說的。」

江軟不接鄭願的話茬,開口詢問鄭願還有什麼事情,她太清楚鄭願的為人,叫她過來絕對不是為了說這點事情,不打消她這個念頭恐怕整個寒假自己都會過的不安生。

「我不就和你說嘛,你東扯西扯的耽誤那麼些功夫。你大舅要干這個,還缺幾個演員,你倆表哥表弟都得上學考試沒功夫干這個,家裡就剩下你一個孩子了,你收拾收拾明天和我去見你大舅。」

鄭願說的一臉坦然,江軟則真的是氣極反笑,合著表哥表弟上學自己就不上學了?

鄭願看著江軟皮笑肉不笑盯著自己,內心發毛。講真的這個孩子上學了出去一趟叛逆不少,現在說什麼她都不聽,軟硬不吃。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控制不了江軟的人生軌跡,她害怕,就想著緊緊攥著江軟,控制著江軟,試圖想讓江軟知道誰是家裡頭說的算的。

可江軟每次面上都順著她的意來,每一次都會在出其不意的地方抓住她們的痛處,狠狠地反擊回去,讓她們有氣無力看著,像是嘴裡吃了一個蒼蠅一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只能隔應難受。

「什麼叫只有我,你兒子呢。這也算出鏡演戲吧,這麼好的機會你不應該讓你那寶貝兒子好好體驗一下,找我幹嘛。我長的又不好看。」

「就是你因為長的不好看啊,你舅舅說了咱們農村人沒啥太大文化,就應該扮丑才可以,這個有損形象才能有回報。你弟弟這麼小還得要點面子,你胖了這麼多年街坊鄰里都笑話,我看你也沒有半點羞恥心。你自己不都說了你不在乎這些,所以你最適合不過了,你有這個能力啊。」鄭願帶著討好的笑容看著江軟。

江軟覺得噁心與無力,鄭願這段話得虧就是家裡人說說聽聽。都什麼年代了還分城市農村,有些村裡乾的企業掙得比城市裡的都多。她毫不避諱向上翻白眼,都懶得去爭吵鄭願剛才說的話,和這種人吵吵沒意思了。

「不去,我聯繫好工廠去打工了。反正到最後你的目的就是我打工賺錢減輕你們的負擔嗎,同樣是打工我還是去人工場吧。老闆畫的餅我吃不下說扔就扔,親戚畫的餅我得賠笑吃下還消化不良。」

江軟轉身就走,鄭願剛開口出聲江軟猛一回頭,死死盯著鄭願的眼睛。

「別和我說有的沒的,就沖我爸當年那個事情我一輩子不可能給他好臉,現在還聯繫完全是因為他是你哥哥。你和他來往大人的事情我管不著,但請你們別拉扯著我進去。」

江軟不理會身後鄭願的謾罵,回到屋中。找到了當初給江凱重病時候祈福用的佛經,找到佛家《往生經》那一冊,攤開一筆一劃認真抄寫。

後天去上班了,明天得去看看大舅媽,江軟心想。從晚上八點多一直抄寫到凌晨四點,江軟終於抄好《往生經》。她伸伸酸軟的腰,洗漱完畢后已經是四點半了,她進鄭願的房間,把鄭願搖醒問清楚了舅母的墳墓具體位置,便出發了。冬日裡五點鐘天還沒亮,江軟帶著抄好的佛經火勾鐵桶等等,騎著小電驢去鄭願老家墓園。

路程比較遠,快墓園的時候已經是六點多了。此刻有些勤勞的農村人早早開店做生意,江軟走進路邊的小賣部買了紙錢和白酒,進入了墓園。說是墓園倒也不是,其實也就是農村人在自己勞作的田地上專門劈出一塊地來埋葬死去的親人。挨家挨戶都這麼干,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墓園。

江軟知道鄭偉家的田地,因為鄭偉小時候得了少兒麻痹症,左胳膊廢了,家裡種的地多。每一年江軟都過來幫姥姥姥爺和舅母秋收。雖然天黑,但毫不費力找對了地方。現在是冬季,田地里只有些枯草,江軟很快就找到了大舅母的墳包。

只見荊棘像是毒蛇一樣肆意纏繞在大舅媽的墳包上面,江軟看的有些心酸,拿出隨身攜帶的火勾戴上棉線手套開始動手清理這些荊棘條。

江軟是很感性的姑娘,往外扯荊棘條的時候眼裡酸酸的,不由自主哭起來,她想不明白有那麼多的賠償款,為什麼不肯拿出一部分來給舅媽好好修繕一下墳墓,這是她死後的家啊。

舅母矮矮胖胖,卻有一身彷彿使不完的勁兒,吃苦耐勞,臉上總是笑眯眯的。即便是婆家娘家親人的挖苦嘲笑,她也沒有過多的怨言,把日子過得井井有條。舅母本來是個念書的好苗子,但娘家親人生病急需用錢,把舅母嫁給了大舅。鄭偉那會兒娶不上媳婦,雖然姥姥姥爺給蓋好了房子,也準備了豐厚的彩禮。

但好姑娘們不願意嫁給鄭偉,鄭偉又挑挑揀揀,長的不符合心意的不要,二婚的不要等等,鄭偉的挑剔臭名遠揚,久而久之眼瞅三十了,也沒找到對象。此刻舅母的到來「完美」解決了兩家人的「難題」。雖然舅母對此心存怨言,可還是和大舅和和氣氣過日子。要不是大舅犯渾瞎投資借高利貸,舅媽壓根就不會去工地幹活。舅媽苦了累了一輩子,為什麼能冷血到這個地步來,連個墳包都不肯好好收拾一下。

江軟清理好荊棘條和雜草,恭恭敬敬給舅母磕頭,在鐵桶里給舅母燒紙錢,燒佛經。她不懂其中的亂七八糟規矩,也不清楚是否有來生今生女。她想,如果真有另一個世界或者來生。她只想盡自己的努力讓大舅媽投胎一個好人家或者是在那邊過的好一點有錢花。

江軟小心翼翼燒著紙錢,等到燒完后江軟蓋好鐵桶,拿火勾把散落在周圍的紙錢挨個扑打一下,再三確認沒有火星后,江軟在墳前倒上白酒虔誠磕頭。

此時天已經亮起來,江軟拿出手機看到六點四十的時候,鄭願發消息讓她上完墳去大舅家一趟,自己這就從家往這邊走。江軟心裡哀嘆。看樣子這個事情不當麵攤開,不說的清楚明白,這些人是不會放過她。

江軟回復「好」后,雙手合十在舅母墳前拜三拜,和舅母告別後,帶好東西下山去大舅家。

鄭偉家裡不遠,大概七八分鐘就能到達。江軟騎車看見鄭偉家大門已經開了,就騎小電驢進院子里了。

「大舅,我來看看你了。」江軟走進大舅家的院子,朝裡屋喊,把車停好后就進屋。

屋裡簡直是無從下腳,江軟皺眉看著地上雜亂,木頭啊,鐵皮,襪子,內褲等等啥啥都有,冬天都散發著一股惡臭,這要是夏天還不得長蟲生蛆。江軟深一腳淺一腳走進裡屋。

鄭偉此時懶懶的躺在炕上,聽到江軟的動靜才半支撐起身子,小而混濁的眼睛直勾勾上下打量著江軟,看的讓人生理不適。

看到江軟別過頭去,他才悻悻收回視線。有些不滿看著江軟空蕩蕩的手,當外甥女的來看看舅舅空手來的,傳出去不得讓人笑到笑掉大牙,鄭偉絲毫沒有半點起身迎客人的意思,繼續懶塌塌半躺在炕上看美女主播。

江軟看得出鄭偉的心思,但也懶得搭理他,要不是為了別讓這群人一直惦記自己,她壓根就不會來這裡。和鄭偉說鄭願一會兒就到后,轉身去院子里逗弄大橘貓,雖然屋外冷,但總比那個狹小房間里散發的惡臭味強的多。

約莫半個小時后,鄭願騎著電動車歪歪扭扭也來了,江軟走進發現她大包小包提著東西,什麼土雞蛋啊,溜山雞自己泡發的筍,打的凍等等,江軟冷著臉把東西接過。

鄭願也是趁著江凱他們不注意,偷摸從家裡帶的這些,看著江軟的冷臉她自己也有些心虛,當年鄭偉做的事情確實不地道,也不怨江軟這孩子記仇。

東西拿好后,和江軟一起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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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共赴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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