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臣等正欲死戰,陛下何故謀反?
第190章臣等正欲死戰,陛下何故謀反?
「其實吧,老爺子,你大可不必這麼咒我!」
趙辭瞅著闞天機,頗為蛋疼。
「咒?」
闞天機白了他一眼:「你告訴我什麼是咒?就你這細胳膊細腿,跟吃了秤砣一樣,一定要去單防姬龍淵,我這個老人家,可不得給伱準備好後事?」
趙辭擺了擺手:「別!我自己的後事,我自己準備好了。您操心這個,還不如操心一下如何對付老登。」
說罷,便腳底抹油,直接開溜。
闞天機伸手想攔,結果毛都沒抓到一根,一時間有些氣急敗壞:「這混賬小子!」
他坐回石凳上,罵罵咧咧地灌了一口涼茶,還是有些澆不息胸中的煩躁之氣。
說實話。
他也不知道勝算幾何,因為誰也不知道姬龍淵修鍊兩千年,實力究竟達到了什麼地步。
據那些神官說,姬龍淵不使用神力,都是當年少有的強者,可碾壓一品大員。
當時的一品大員,就算沒有修鍊,也可以憑藉國運法術力敵神藏七重無官位的強者。
再加上神力……
實力簡直強到不敢想象。
麒沐說過,神力使用效率,大致分為三個檔次。
最低的是神仆,原本同等修為,北域高手要弱於大虞高手,有了神力就能輕鬆逆轉,約等於五品國運法術。
其次就是神官,這些神官由於本身就是高官出身,多年神力蘊養,兩者已經相當契合,相當於全程一品國運法術加持。
最強的,自然是第一手煉化神力的姬龍淵,據說當年最終大戰的時候,他一人就滅掉了當世所有頂尖高手。
包括且不限於懸劍司指揮使,兵神司指揮使,四大守護家族的道兵。
前兩者,是近乎完全掌握殺戮法則和毀滅法則的絕巔高手,修為甚至在項天歌之上。
後者,則是與前朝同壽的四大世家培養的鎮族強者,無情無欲一心修鍊,掌握的是最強的殺伐之術,雖未掌握法則,但戰力比起前者並未遜色多少。
就這。
圍攻姬龍淵。
失敗了。
結果趙辭這混賬小子,要單防姬龍淵?
是!
讓姬龍淵脫離主戰場,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情,因為神力脫胎於國運法則,單是一個群體增益的勇字箴言,就足以讓無數人窒息。
姬龍淵若是在,這場仗根本沒有打的必要,直接引頸就戮就好了。
可單防……
闞天機不知道趙辭哪裡來的自信。
但他給趙辭卜了一卦,幾乎就是十死無生的局。
他勸這小子了許久,但這貨就是不聽。
而且還當場作了一幅畫。
對。
用丹青渡魂之術作的畫。
畫的是他自己。
顏料是國運丹砂和他自己的心頭血。
這就是這混小子給自己準備的後事。
忒氣人。
你跟他說好話,求他幫闞家留一點血脈。
結果這混賬反手就丟過來一顆丹藥,說是請祝疆和馮疾聯手煉製的回春丹。
能夠延壽十年,白髮轉黑,老當益壯,專治不孕不育。
然後反過來勸自己,重活第二世,給他和闞落棠生一個小叔叔。
這你娘的!
闞天機活了這麼長時間,被趙煥那麼噁心,都沒怎麼說過髒話,結果在趙辭面前破功了。
「爺爺!」
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闞天機轉身看去,發現闞落棠正笑著走來。
成婚兩年多,總算不再是以前的木頭腦袋,尋常忙裡偷閒回家看望時,也會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家相公。
只可惜,她相公是個犟種。
他撓了撓花白的頭髮,發牢騷道:「落棠,我勸不動,你去勸勸。」
「我……」
闞落棠笑了笑:「爺爺,孩子的事情要不先放一放?等他凱旋歸來之後,再要孩子也不遲啊!」
闞天機皺眉:「要是他凱旋不了呢?」
「那就不要了!」
「不要?那怎麼行,連一點血脈都沒有留下……」
「爺爺!」
闞落棠輕嘆了一口氣:「其實我昨晚問過他,他說其實他也想要孩子,但是……十王府孤兒院的人都挺慘的。」
闞天機:「……」
好像確實如此。
十王府這麼多府官,除了後來的諸葛霄。
其他幾個,要麼是無父無母,要麼是有父母勝似無父無母。
他是看著闞落棠長大的。
自然知道這樣的孩子,心裡藏著多少暗傷。
而且,誰也不知道這一戰過後,究竟會是什麼樣的世界。
「算了算了!」
闞天機擺了擺手:「我算是看明白了,不是那小子不想要,而是你這丫頭不敢輕易要。」
闞落棠抿嘴笑了笑,事實的確如此。
其實她也想為趙辭延續血脈,結果昨晚蒙被長談,還是被他問出了心裡真實話語。
自家的相公,就像是會讀心一樣。
還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說他可不想孩子以後問為什麼父親住在畫裡面。
真的是。
對外人嘴有多臭。
對自家人就有多暖。
闞天機長嘆一聲:「那生娃的事情便過段時間再說,也不急於一時,先說正事兒吧。」
「嗯!」
闞落棠笑著點了點頭,旋即從懷裡取出一本名冊。
這些年,十王府大多人都在前線,只有她在監察大虞疆域內的情況。
監察的重點,就是漕幫、馬幫和地下丹會。
自從上次逼宮,大部分人世家都完成了對自家灰產的清洗,畢竟他們本身也是被帶歪的。
可馮祝公輸三家,可是實打實被腐蝕了二十年,這些失去信念的人,怎麼可能放棄這麼大的利益?
扭轉,怕是扭轉不了了。
闞落棠手上的名單,正是這些頑固派的關鍵人物。
這些人。
必須戰前清除,不然不管大戰結果如何,這些人都會成沉痾頑疾。
只不過,對他們動手,需要一個十分完美的時機。
闞天機接過名冊,粗略地掃了一眼,眼底也閃過一絲殺機,微微點頭:「名冊下發,應該也快到動手的時候了,馮疾這個想法,倒也真讓我刮目相看。」
「嗯!」
……
別苑。
「畫得像么?」
趙辭笑著問道。
顧湘竹雙手環著他的腰,面頰貼在他的後背上,不假思索道:「像!」
趙辭有些不滿:「你都沒有看!」
顧湘竹促狹一笑:「看它做什麼?就算你把自己畫成一頭豬,我該想你還是要想你,把你從畫里喚出來,也要抱在懷裡撫一撫你的豬毛。」
這是什麼古怪的撩法?
趙辭轉過身,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那正好,我是公豬,你是香豬……」
「呸!」
顧湘竹輕啐一口,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臉:「我倒是情願沒這幅畫,若你真的戰死,我建成懸劍司就下去陪你。」
「你……」
「我不止在思念你的時候需要你。」
「!」
趙辭心頭動了動,總算明白了丹青渡魂這玩意兒最大的bug是什麼。
顧湘竹輕笑:「你為何不說話?被我這個老女人感動到了?」
「昂!」
趙辭點了點頭,左手攬著她的腰,左手探向她的腰帶。
顧湘竹嗔怪地看他了一眼:「除了這個,你就沒有別的方式表達感動之情了?」
「先用這個表達表達,等想到新的再補回來,怎麼,你不喜歡啊?」
「喜歡……」
「……」
正當兩人你儂我儂的時候。
兩人同時面色一變。
飛快整理好衣物抵達前院。
而闞家爺孫倆也都到了。
此刻。
前院已經亮起了璀璨的陣法,遙遙地呼應著遠方,抽調出了一股股陣法能量。
這是給十王府其他人留的護身法陣的總陣,總陣有反應,就代表有人遭受了足以危及性命的危機。
而能讓他們產生這種危機的。
至少是神藏六重以上的襲殺。
大陣劇烈顫動。
終於在某一刻,爆發出了強大的撕扯能量。
三道裂縫同時打開,扯出了三道身影,全都重重砸在了地上。
祝璃。
馮苦茶。
諸葛霄。
每個人身上都甲胄未除,身上到處都是或是腥臭,或是燒焦的血污,明顯上一刻還在戰場上。
闞天機神色發緊,飛快上前檢查,之後才微微鬆了口氣:「只是重傷,並沒有性命之憂。」
隨後嘴唇翕動。
「大虞隆運,借吾官身,愈!」
一品國運法術下,三人身上的傷勢飛快痊癒。
受傷較輕的諸葛霄率先醒轉。
趙辭神色凝重:「老霄,怎麼回事?」
「神官偷襲!」
諸葛霄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若不是闞老準備的護身陣法,恐怕我們都要交代在那了!」
趙辭眉頭緊鎖:「一共有幾個神官出手?」
「據我感知,這次同時出手的至少有五個。」
「五個……」
趙辭眉頭顫了顫,這大陣總共連接著四個人,另外一個是楊墨,此刻他已經易容混進軍隊當毒師了,也是一個很有風頭的人物。
但這次刺殺,卻沒有楊墨的事情。
「另外兩個……」
「在項家和譚家的陣線。」
「了解了!」
趙辭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養傷,這段時間就不要去前線了,那裡的事情我來安排。」
「好!」
諸葛霄也意識到事情不簡單,沒有半點猶豫,直接拖著傷體閉關養傷了。
祝璃和馮苦茶傷得比較重,還需闞家爺孫倆照顧。
趙辭朝臨歌的方向望了一眼,眼底殺意隱現:「看來他們已經達成一致了,就是這手段,還真狠啊!」
……
一夜之間。
大虞怒怨四起。
尤其是宗室和七大功勛家族,但凡是個年輕點,能看得到前途的天才,一夜之間大半遭到了刺殺。
有的直接死了。
有的被營救及時,只是受了傷的。
有的不聲不響,事後卻被查出已經被奪舍,被族中長輩含淚掌斃。
僅僅一夜的時間,八族少年一輩差點被殺得有了斷層危機。
而那些神秘高手,明顯就是奔著把八族殺斷層來的。
一擊即走,不論成敗,絕不停留,馬不停蹄地找到下一個年輕天才。
好在八族迅速開啟了緊急預案,將所有二十五歲以下的天才都召集了起來,由族中高手保護,這才止住了恐怖的頹勢。
然後。
他們就發現了讓他們更加震怒的事情。
那就是……
這次死的,可不止年輕人。
就連剛出生沒幾年的嬰幼兒,也死了大片。
這些,可都是他們家族的未來啊!
天已破曉。
哭聲卻久久沒有斷絕。
到處都瀰漫著仇恨的氣氛。
如此慘狀,無人能夠保持平靜。
數道身影從大虞各地騰空而起,徑直奔赴臨歌。
臨歌。
祝府。
「兄長,你來了!」
祝恭看了一眼祝疆,眼睛裡面血絲遍布,顯然昨晚也沒有睡好。
「臨歌這邊如何?」
祝疆沉聲問道。
祝恭聲音有些嘶啞:「臨歌這邊高手密集,那些人倒是沒怎麼得手。」
祝疆嗤笑一聲:「怎麼?還要護著你的漕幫么?」
祝恭:「……」
他神色無比難看,自從二十年前,兄弟兩人便漸行漸遠,就是因為祝疆事事都與自己作對,簡直就是在阻礙祝家的發展。
所以二十年來,他跟祝疆幾乎所有事情都是背道而馳。
唯一的一次合作,還是藏星山谷之戰。
接著。
該作對還是作對。
因為他覺得,即便在這件事上,祝疆仍然是錯的。
逼宮那日,趙煥的確將龍淵天庭的實力如實以告,給了其他幾家不少壓力。
藏星之戰後,那幾家似乎都重新踏回了死戰之路。
祝恭從來都不覺得是這些人更有骨氣,而是認為,他們對龍淵實力的認知只來源於「聽說」,而非像三家那般切實體會過。
唯一一次體驗,也只是藏星山谷那次圍攻,十幾個人才勉強戰勝六個神官,很值得驕傲么?
但凡對敵我實力有一些清晰的認知,就絕對生不出死戰的念頭。
所以。
祝恭認為,趙煥說的是對的。
大虞已經到上限了,最正確的做法就是苟著保住這個上限,然後八大族儘可能從這個上限中攫取更多好處。
可這次……
他只有兩個兒子,昨晚死了一個。
活著的那個是祝焱,昨晚恰好正在跟一眾長老彙報保護漕幫的事項,這才幸免於難。
我祝恭……只剩一個兒子了。
祝疆哂笑道:「你想躲起來當一個土財主,但未必對面也這麼想,我倒是想要看看,你還能苟到什麼時候。」
說罷。
轉身準備離開。
「兄長!」
祝恭叫住了他:「龍淵四國,為何忽然殺我們的人?」
「為何?」
祝疆神色冷峻:「自然是因為暴露了!殺盡年輕一代,在拖死我們這些老人,他們自然能以更小的代價,讓中原易主。」
「是誰暴露的?」
「這我哪知道?你當真以為,趙煥告訴你的就是全部?」
「這……」
「我要去一趟皇宮,一起?」
「好!」
天剛破曉,祝府的馬車便轆轆朝皇宮趕去。
趕到的時候,發現恰好跟另外幾家人碰頭。
彼此對望了一眼,沒有說什麼,齊齊向皇宮走去。
這些七大族的家主與主事,神情之中都帶著一絲麻木的殺意。
他們的額頭上,也都纏著白綾。
此次進宮,他們有很多話要問。
或者說。
逼問!
只是到了大殿之上。
他們就有些問不出口了。
因為,偌大一個大殿,血腥味遍布。
地上。
躺著一排屍體。
皇子。
皇子!
還是皇子!
這裡面,甚至還包括文職做的極其出色的七皇子,或者說恭王——趙延!
但凡是沒有修為,心志還未被擊潰的皇子,全都死了!
就連太子和四皇子,也是身負重傷,頹然跪坐在一旁,躺在他們身邊的,是他們年幼的子女。
而趙煥。
背對眾生。
雙手緊握。
指甲都嵌入了掌心。
「這……」
眾人對視了一眼,氣氛無比沉寂。
良久。
良久。
趙煥終於轉過了身,神情當中,是同樣的麻木與憤恨。
他嘴唇翕動,似有千言萬語無法說出口。
到最後。
只吐出了四個字:「諸位……戰么?」
眾人:「!!!」
尚未反應過來。
趙煥居然已經在龍椅之前沖眾人跪了下來。
嚯!
一時間,全場嘩然。
「陛下!這可使不得啊!」
當即有人想要上前阻攔。
趙煥卻一點起身的意思都沒有:「這一跪,跪的是大虞幾萬萬的百姓,寡人錯了!諸位,可願隨寡人死戰否?」
眾人面面相覷。
趙厲已經是眼眶發紅,心中暗道,這一脈皇室確實不堪,可也是為了保全百姓,真到了山河破碎,還是有趙氏骨氣的。
也許……趙辭真的誤會他了吧?
雖說有這個念頭,但他還是按約定保守了與趙辭的秘密。
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道:「臣,願死戰!」
「臣願死戰!」
「臣願死戰!」
一時間,殿內山呼海嘯。
大虞的高層,終於徹底達成了一致意見。
趙煥這才讓李公公,將他從地上攙扶起來,慷慨激昂道:「這龍淵天庭,就是想要殺死這些年輕的,再拖死我們這些老的。
既然如此,我們便與他們硬碰硬!
就算拼得國家傾覆,也要硌掉他們的牙!」
「陛下!」
祝疆情緒最為穩定,上前一步道:「此次龍淵天庭忽然出手,實在是太過蹊蹺。
一是秘密暴露,二是他們下手的對象,都是各族重要之人,怕是早已打探好了各家的情況。
兩者結合,高層之中,必然出現了反賊。
陛下覺得,這反賊是誰?」
此話一出。
彷彿一盆涼水澆在了大殿之上。
是啊!
反賊是誰?
目的又是什麼?
其實他們每個人都是帶著這個問題來的。
只是被祝疆如此辛辣直接地問出以後,他們又忍不住生出了別的想法。
趙煥冷哼一聲:「自然是某些唯恐天下不亂的歹人!」
他不知道藏星山谷裡面發生了什麼,但他清楚,趙辭和闞天機一定是用了某種方法,誘導這些大族領軍人死戰。
而這次他的手段如此激進,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想把火燒到趙辭身上。
眾人面面相覷。
暴露,就意味大戰開啟,要麼投向,要麼死戰。
這看起來,就像是那個「反賊」想要逼大家死戰。
矛頭。
好像是指向了趙辭。
但在場大多數人都是進入過藏星山谷的,知道趙辭雖然是堅定的死戰派,但他的計劃同樣需要時間。
趙煥的這個說法,完全無法說服他們。
於是。
有些目光便又落在了趙煥的身上。
趙煥眉頭微蹙,感覺這些人的反應稍微有些不對,便寒聲補充道:「也可能是其他別有用心之人,早已滲透了過來。」
眾人:「……」
嬴玉!
除了嬴玉還能是誰?
這人自稱是大虞遺民的後人,從小到大都在北域生活,姐弟兩人出現的時候,就是以國運法術聞名,還大力著手運朝重建之事。
而嬴玉如今已經官居一品,打探各家哪個年輕人更有地位,簡直輕而易舉。
於是。
很快,嬴玉就成了眾人潛在的靶子。
見眾人不說話。
趙煥心中暗暗點頭,坑不了趙辭,那坑坑趙玉也不錯。
甚至可以說,坑死趙玉對自己更有利。
他與姬龍淵沒有挑明趙玉的身份。
卻也知道姬龍淵不想讓自己繼續當皇帝,是為了給誰鋪路,畢竟重建運朝這種事情,趙玉定然更為擅長。
他沉聲道:「諸位放心,三個月後,出征大會,寡人定將此人斬首示眾。」
眾人心中微凜。
三個月。
便是大虞內外戰前準備的三個月。
三個月後的那一戰,決定了整個中原政權的存亡。
只是不知道,出征大會上死的那個反賊究竟是誰。
……
邊境戰事持續了兩年。
大虞國內一直處於備戰狀態,但也僅僅是備戰狀態,因為從未有過跡象表明,這場戰爭的規模會擴大。
但自從那一夜開始。
整個大虞都變得躁動了起來,誰都沒想到,宗室與八大功勛家族,居然被殺了那麼多的年輕人。
仇恨的氣息,瞬間瀰漫開來。
去武廟祭祀的人逐漸變多起來。
而街頭巷尾的說書先生,也猶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在茶肆酒館慷慨陳詞,講的大多都是先輩的英勇事迹。
話里話外,好像八族高手馬上盡數奔赴前線,已經成了既定的事實。
當然。
這只是潛意識。
大多數人,只顧著在故事中熱血沸騰。
將自己的銅錢,一顆顆丟進說書先生的碗中,因為這些說書先生都說了,自己只會留下飯錢,剩下所有都會捐做軍費。
某處茶樓。
二樓雅間。
趙玉合上窗戶,靠著椅背,抿了一口茶水,看著嬴銳問道:「最近說的故事,你最喜歡聽哪個?」
嬴銳想了想:「忠烈侯飲恨瀚海關,還有天子守國門和太子南渡,給我聽得熱血沸騰的。姐!你什麼時候才讓我上戰場啊?」
趙玉笑容有些玩味,其實最近那些說書先生講的故事很多,但唯獨這兩段故事最能調動情緒。
所以慢慢的,這兩段故事也成了主力。
聽到嬴銳喜歡這兩個故事,趙玉也有些唏噓。
但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沒有告訴嬴銳他的身世。
趙這個姓,好像有些被自己辱沒了。
姓嬴挺好。
就讓他以後姓繼續姓嬴吧!
「用不了多久了,屆時大戰,定讓你上戰場。」
「當真?」
嬴銳有些興奮。
趙玉笑著點頭:「自然當真!」
一時間。
嬴銳激動得直搓手,跟落在泔水桶上的蒼蠅似的。
興奮勁兒過去之後,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對了姐!最近有些大族子弟,好像對我們有些微詞,怕是有什麼陰險小人在背後設計我們什麼,咱們可得小心點。」
「這個你不用操心。」
趙玉笑著擺了擺手:「有人會幫我們解決。」
姐弟倆又閑聊了幾句,趙玉便擺了擺手,放嬴銳下去聽書了。
嬴銳剛走。
雅間之中就出現了一個男子的身影。
趙辭笑問道:「別來無恙?」
趙玉恭敬地給他沏了一碗茶:「殿下,忠烈侯的屍骨找到了么?」
「找到了!」
趙辭笑嘆道:「那些北域的高手倒也是個講究人,沒有折辱我舅舅的屍體,有麒沐放水,我倒是也取了一些殘骸。」
「那就好!」
趙玉笑著點了點頭,旋即話鋒一轉:「對了,最近皇帝威信見長,我們當真不要出手?」
趙辭擺手:「出什麼手?現在龍淵那邊,也是各種人冒充中原刺客拉仇恨。
他們要唱大戲,讓他們唱便是,精心設計的戲本,哪容別人輕易插手?
等他們唱完了,我們再唱我們的,你安心便是。」
……
眨眼之間。
三月過去。
東郊校場,出征的會場早已經布置好了,只待午時皇帝下令揮師北上。
天未破曉,趙煥便已早早起床。
在一眾太監宮女的服侍下,換下睡袍。
與以往不同的是。
他穿的不是龍袍。
而是重逾千斤的戰甲。
看起來英武不凡。
站在銅鏡之前。
趙煥意氣風發,褪去了以往故顯老態的喬裝,他現在完全處於精力最為旺盛的時候。
他頗為自得,轉過頭想問李公公,自己之英偉,在大虞青史中能排第幾。
可想了想,還是將這個問題咽了回去。
轉而問道:「近來各家反應如何?」
李公公趕緊道:「回陛下的話,並未有異動,一切都在陛下掌控之中。」
聽到這話。
趙煥臉上笑容愈發燦爛,三個月前姬龍淵找到他時,他的確亂了分寸。
但後來,他還是展現了對大虞的絕對掌控力。
賣慘一波。
再把仇恨拉起來。
八族又被他輕鬆擰成了一股繩。
身居帝位多年,他可太清楚這些人需要什麼了。
無非就是那些可憐的氣節。
自己只要用氣節吊住他們,就能命令他們干一切事情。
包括去死!
計劃很順利。
或者說。
太順利了。
所有人都清楚,這是二十多年來打響的第一戰,也必定是最後一戰,一切後手都沒有任何意義,必須一開始就把所有的籌碼都給押上去。
外加遍布朝堂民間的悲壯情緒頂著。
他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就將八族高手盡數奔赴前線的這件事情敲定了。
「甚好!」
趙煥微微笑道:「天歌與趙衡,真是幫寡人了不少啊!」
李公公:「……」
有一說一。
的確幫了不少。
忠烈侯飲恨瀚海關,宗室南渡太子壯烈,這兩個故事太容易挑撥百姓情緒了。
雖說趙煥每每噩夢,都會夢見這兩個人。
但這並不影響繼續對他們歌功頌德,這一脈皇室之所以能坐穩江山幾百年,離不開對這些英雄人物的讚歎。
因為在尋常人眼中。
歌頌英雄人物的。
也大多都是英雄。
這次!
成了!
「陛下!大宗正求見。」
「讓他進來吧!」
片刻后。
頭髮花白的趙厲匆匆趕來,看到趙煥披堅執銳的樣子,不由有些驚疑。
「陛下,你……」
「既然要御駕親征,寡人作為大虞第一強者,自然要在一線殺敵!」
「!!!」
趙厲頓時肅然起敬,心中對趙辭說的事情愈發沒底。
畢竟這位皇帝,實在太悲壯了。
當然,幫趙辭做的事,依舊要保密,因為趙辭的行動,沒有絲毫對大虞不利。
他定了定神:「陛下!各位先賢的雕像已經準備好了。」
「甚好!」
趙煥龍顏大悅,親熱地抓住了趙厲的手:「既然如此,那大宗正就陪寡人先去校場檢閱吧!」
「是!」
趙厲重重點頭。
於是。
君臣兩人,便率先來到了校場。
此次出征,足有三十萬精銳,再加上數倍的後勤軍隊,堪稱舉國北伐。
所需要的校場,自然無比廣闊。
而此刻。
高台之上,屹立著十二尊雕像。
裡面有開國皇帝,以及當時七族的家主。
還有一位,是將蠻族徹底趕到北方的皇帝。
接著兩位。
是守國門壯烈的天子。
以及保護宗室南渡而壯烈的太子。
最後一位,便是飲恨瀚海關的項天歌。
按照時間順序。
趙衡與項天歌,就屹立在高台的最前端,無論體態還是氣質都栩栩如生。
外人只需看一眼,似乎就能體會到這兩個人物的心境。
只是……
趙煥打了一個哆嗦,感覺未免太栩栩如生了點,自己居然有些不敢跟他們對視。
他忍不住問道:「大宗正,這兩尊雕像,出自哪位工匠手?」
趙厲拱手道:「稟陛下,這十二尊雕像,都是出自雕塑大師米大師之手。」
趙煥追問:「可為何這兩尊雕像,給人一種別具一格的感覺。」
趙厲笑道:「米大師雕完之後,也覺得這兩尊頗為不同,想來應該是最近聽這兩位的故事太多,所以能傾注更多感情,還原出了這兩位的英姿。」
「原來如此……」
趙煥這才打消了心中的隱憂,木雕……終究只是木雕而已。
作為出征激勵之物,這些雕像自然是越精美越好。
「唉……」
他看著項天歌的雕像,神情有些悵惘:「看著這雕像,就好像天歌他真的站在寡人的面前一般。
此次若能凱旋,定要將這位米大師奉為國手。」
趙厲也看向雕像,心中已是暗潮湧動。
其他十尊雕像,的確是出自米大師,但這兩尊卻是出自趙辭之首。
親外甥雕舅舅,又哪有不像的道理。
至於趙衡……
趙煥看了看天色:「將三品以上的將領都召過來吧,今日出征,需以歹人之血祭旗。巳時染血,午時出征。」
「是!」
趙厲重重點頭,隨後便出了校場。
今日出征將士甚多,但午時之前都不能進入校場。
明顯在巳時的時候有保留節目。
片刻之後。
數百高手湧入校場。
三品以上的將職極難獲得,但大虞軍隊基數大,所以三品以上的將軍足有數十名。
再加上八族的高層,此刻高台之下,已經匯聚了百名高手,全都是如今大虞高端戰力的基石。
這裡面。
自然也包括了趙辭。
趙煥看了趙辭一眼,便飛快移開了目光。
若說這天下他最恨誰,那自然是這個逆子。
若非他配合闞天機,自己的修為根本就不會暴露,自然也不會有那次逼宮。
沒有那次逼宮,就不會有藏星山谷之戰。
沒有那次,自己這邊便不會被這麼快被戳破。
甚至還有可能一直坐在皇位之上,直到壽終正寢。
一切。
都是因為這個逆子。
不過也不用恨了。
此次大戰,這逆子必死!
自己只需要將這些人送入死局,然後借他人之手弄死趙玉便可。
「諸卿!」
趙煥聲音渾厚,中氣十足:「自大虞開國以來,北方蠻族屢次進犯,侵我山河,欺我百姓。
三月之前,更是意欲斬我中原根基,亡我國,滅我種。
此等大仇,非鮮血無以洗刷!
今日出征。
不僅是護佑後世。
更是要告慰先賢。
今日出征。
大軍陣前。
先賢腳下。
你我當共飲烈酒,以昭死戰之心!」
說罷。
舉起碗中烈酒。
高台之下,眾人也都紛紛舉杯。
可偏偏就在這時。
宗室之中,有一老者發出聲音:「諸位且慢!」
趙煥微微皺眉:「定遠伯,你有異議?」
此人。
正是定遠伯趙赫,近幾個月,他統御八族探子,暗中獲取了許多北域的情報。
「回陛下,臣無異議!」
趙赫朗聲道:「這烈酒,但凡忠臣良將,必須飲下。只是……在場有人不配飲這碗酒!」
此話一出。
場上氣氛頓時變得肅殺了起來。
如今的大虞,仍然有很多人不清楚此次出征意味著什麼。
但絕對不包括今日在場的人。
他們都知道,龍淵天庭究竟有多麼恐怖。
自然也清楚,此次秘密暴露,必然有老六齣賣情報。
才導致了今日必死危局。
這次。
他們不像是打仗。
而是為了大虞的氣節,帶領最為熱血的戰士去北域送死!
他們不畏死亡。
卻也恨透了這個叛徒。
正如趙赫說的那樣。
有人……不配飲這碗酒!
「不配飲這碗酒?」
趙煥眉頭緊皺:「是誰?」
趙赫深吸了一口氣:「正是當今左路大元帥,嬴玉嬴元帥……不!準確說,應該是獨孤玉兒,獨孤元帥!」
嚯……
一時間,場上一片嘩然。
此次出征,嬴玉這位掌握最強國運法術的人,自然成了出征的主力,被趙煥封為左路大元帥。
朝中因此吵得不可開交,因為對嬴玉的懷疑早就暗中蔓延了開來,但這質疑聲還是被趙煥壓了下來。
可聽趙赫的說法。
實錘了?
獨孤……
他居然是獨孤家的人,實在是其心可誅!
一時間,無數道憤恨的眼神,齊刷刷看向趙玉。
趙玉卻只是淡淡笑道:「定遠伯,嬴某是正宗的中原血統,入朝數年,更是為大虞嘔心瀝血,你可不要憑空污人清白!」
「清白?」
趙赫冷哼一聲:「我倒是要看看,獨孤大人究竟有何清白!」
說罷。
便拍了拍手,下一刻便有一隊人上前。
這些人,正是八族的探子,手上也都托著證物。
其中一個,甚至還押著一個北域長相的年輕人。
這些探子,一個個都無比憤恨地看向趙玉。
而那個北域長相的年輕人,看向趙玉的眼神更是無比激動。
只是看這陣仗,好似事實已經板上釘釘了。
趙辭:「……」
不得不說。
老登準備得還真是全乎啊。
跟姬龍淵合作,居然還有這麼多小心思,這波真的是奔著把趙玉弄死來的。
光是從北域拿人,都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價。
「獨孤玉兒,你還有什麼……」
趙赫冷哼一聲,正欲開口。
卻感覺空氣中一陣灼熱。
他悚然一驚,飛快朝證物看去,發現它們居然全被燒成了灰燼。
而趙玉手中,那團火苗剛剛熄滅。
他頓時怒不可遏:「你居然敢毀掉證物!」
趙玉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行得正坐得端,豈容你們捏造證物來誣陷我?」
「荒唐!真金不怕火煉,若你真的清白,又何必毀掉證物?依我看,你就是做賊心虛!」
趙赫冷笑連連:「只可惜,你學藝不精,未能毀掉最關鍵的人證!」
說著。
便把那個異族長相的年輕人從身後拉出來。
掃視了眾人一圈:「諸位,這位便是獨孤皇室的小皇子獨孤立,曾數次目睹獨孤玉兒進出涼國皇宮。」
說罷。
一腳將獨孤立踹到眾人跟前:「小子,說說你知道的!這女子,究竟是什麼身份?」
獨孤立趕緊跪在趙煥面前:「稟大虞皇帝陛下,此人乃是家父八年前認的義女,根本不是所謂的嬴姓後人,潛入大虞,完全就是為了替涼國皇室做事!」
趙煥面色微寒,審視著趙玉:「嬴卿,你可有話解釋?」
趙玉微微笑道:「稟陛下!臣的確曾假意拜涼國皇帝為義父,也的確不姓嬴。」
她掃視了眾人一眼,看到已經有人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還未等有人出來攻訐,便直接話鋒一轉:「臣姓趙,大虞皇室之趙,臣之先祖,正是護宗室南渡之太子,趙衡!」
此言一出,場上一片嘩然。
沒想到這人承認罪行之後,居然還敢冒領皇姓?
「荒唐!你……」
趙赫怒極,正欲說些什麼。
趙煥卻揮手打斷,笑著看向趙玉:「這麼說,你應該叫趙玉?」
「那是自然!」
「那你為何認賊作父,潛入大虞當官,又圖謀何物?」
趙煥心中冷笑,沒想到趙玉居然慌不擇路,強行拿出血脈的護身符。
可這般強行認親,沒有半分證物,誰會相信你?
他很確信,當年趙衡被重傷遁走的時候,沒帶任何證明身份的物件。
今日物證是你毀的。
僅存的人證也在指認你。
寡人倒是要看看,你想如何翻盤。
在眾人注視之下。
趙玉神色微凜:「認賊作父,自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但有先祖指引,為了大虞安定,便是再不光彩,臣也當為之。」
「先祖指引?」
眾人看向趙玉的神情愈發鄙夷。
沒想到她居然能想到如此荒唐的理由。
趙煥也問道:「那你倒是說說,你家先祖這般指引,究竟是為了什麼!」
趙玉不卑不亢道:「先祖這般指引,自然是早就發現了龍淵天庭的陰謀,需要後人忍辱負重,從龍淵天庭獲得情報。故臣假意拜師,習國運之術,假負任務歸虞,幫大虞拖延時日。這是其一!」
到處都是破綻。
趙煥笑容愈盛,似已經看到了趙玉死於眾人圍攻之下的慘狀。
但他還是不急不慢道:「那其二呢?」
「其二……」
趙玉目光灼灼地盯著趙煥:「其二!昔年南渡,先祖並非護宗室南下而死,而是被謀篡皇位的歹人行刺而死!」
這番話,頓時讓整個校場都炸開了鍋。
謀篡皇位的歹人。
這跟點名道姓有什麼區別?
趙煥也被氣笑了,只當她是狗急跳牆,臨死的時候也要噁心自己一下。
不過她越是這樣,就越符合自己的心意。
若不說這句話,這女子尚且有苟活的希望。
說了這句話,必死無疑。
詆毀皇室,只有死路一條。
虧得自己把她當做對手。
沒想到這人竟然這麼蠢!
既然你找死。
那就別怪我了!
他微微笑道:「這般說辭,你可有證明自己身份的事物?」
「沒有!家族任務,皆是口口相傳!」
「荒唐!你……」
「但臣有人證!」
趙玉話鋒一轉,眼神不知何時已經變得無比明亮。
眾人面面相覷,心裡都有些咯噔。
趙煥眉頭微皺,心頭卻是樂不可支。
人證?
人證有用?
回想一下,曾向自己提醒趙玉身份的,只有闞天機一人。
雖說這位占天大學士手段奇詭,說不定真有證明血脈的異術,但這種詆毀皇室的傳言又當如何證明?
趙玉真是一個福將。
慌不擇路之下,居然把闞天機都拉下水來了。
闞天機啊闞天機。
你太急了!
居然會狗急跳牆,妄圖這般拉寡人下水!
「人證?」
趙煥沉聲說道:「人證是誰?可在當場?」
說話的時候,他忍住不看向闞天機的方向,恨不得立刻奪舍趙玉,親口說出闞天機的名字。
他死死地盯著趙玉。
趙玉也靜靜地看著他。
忽然,笑容綻放:「陛下,你看後面!」
嗯?
後面?
趙煥心頭忽然湧起一絲不安。
人證不是闞天機?
寡人身後哪來的人?
正在這時。
場上驚呼之聲連連。
趙煥心中不安愈甚,感覺一陣陣涼氣從身後竄起,霎時間渾身汗毛根根倒豎。
他強壓不安,僵硬地轉動著脖子,緩緩向後看去。
看到身後場景以後,他只覺腦袋轟的一聲。
整個人都彷彿墜入到冰窖了一般。
「趙,趙衡……」
「活了?」
「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