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心灰、末路
葛長尋、塗遠道兩人說了一回,只見寧葭目光獃滯、臉上煞白、毫無反應,忙大聲喚她道:「三公主!三公主!」
寧葭卻似未聞,一動也未動。
「先帶她回去,再慢慢商議吧。」塗遠道道。
「也好。」葛長尋道。
看寧葭模樣,怕是還走不了路,塗遠道向她一揖道聲「三公主,得罪了」,便將寧葭橫抱起來,向東掠出。
兩人奔出一段,來至一處破落的空茅屋中,將寧葭放了下來。
「三公主,此處簡陋,但可遮得風雨,且委屈你了。」塗遠道道。
寧葭臉上淚痕未乾,只呆坐椅上,默然不語。
「三公主可知當今新皇是何許人?」葛長尋道。
寧葭望了望他,茫然地搖了搖頭。
「他就是皇上的親兄長,三公主的大伯父!」葛長尋道。
「大伯父?」寧葭愕然道,「他不是二十多年前就已經薨逝了嗎?」
「我們也不清楚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據說連嶺王、靖王都認了是他了。」塗遠道道。
靖王就是皇叔殷穆敘、嶺王就是皇叔殷穆辰,連他們二人都認了,難道是真的?
寧葭心中劇痛難平,此時也不及去分辨真假,陡然想起一事,連忙問道:「那皇叔他們是不是也……」
「這倒沒有,靖王、嶺王、幾位長公主都還和從前一般。」塗遠道道。
「這麼說,只有父皇……」寧葭說著,心中雖然慶幸兩位皇叔、幾位姑母都還安好,但想起父皇、娘親及兄弟、姐妹們,不覺又流下了眼淚,哭泣不止,一邊哭一邊又問道,「既然他就是大伯父,為什麼獨獨對父皇……」
「這個、末將等也不是很清楚。」葛長尋、塗遠道道。
寧葭不得其故,便只哀哀哭泣。
「三公主,節哀順變吧。」塗遠道道。
「是啊,三公主,我們還是商量一下怎麼召集義兵,給皇上報仇吧。」葛長尋道。
「我?我什麼也不會,能做什麼?」寧葭一邊哭泣一邊哽咽著道。
「三公主不必擔心,只要有三公主領頭,我二人自會召集各地義兵,揭竿再起,為公主光復江山社稷,重登大寶。」葛長尋道。
「我?那兩位皇叔呢?」寧葭道。
「兩位皇叔不念皇上舊情恩義,已投了新皇了,不值一提!」葛長尋憤憤地道,又向寧葭拱手低頭道,「我等如今唯三公主你馬首是瞻!」
「不、我不行、不行……」寧葭忙又搖手道。
葛長尋見她柔弱無主,心中甚是失望,有點慍怒道:「三公主,你這般推辭不肯作為,可知道如今天下已經是個什麼模樣了?」
「天下?是什麼樣子?」寧葭道。
「三公主可聽說過明丹戰中,有一個屠血成性的妖魔嗎?」葛長尋道。
「妖魔?」寧葭驚道。
幽絕的事終是太過了,是以遲凜並未向寧葭說起過,寧葭並不知曉幽絕當日所為,偶有些風聞,卻也並不知其究底。
「他一根猿杖之下,滿城皆是血屍,人死如山,所以浣月當日只區區幾萬兵馬便長驅直入,取了明丹。」葛長尋沉聲道。
「如今這個妖魔正在御風國,就如同當日明丹一般,屠城嗜血,死傷無數。」塗遠道在旁道。
此時,幽絕已封了輔國大將軍,浣月國大軍攻打御風國。
他率領浣月大軍一路勢如破竹,一根猿杖紅光赤血,到城破城,御風國死傷無數。
終於推進到御風國摩耶城。
摩耶城主將呼延晨出城迎戰。
「幽絕,你退下。」
一人道。
此人發束烏金冠,身著青龍鎧,劍眉朗目,面如冠玉、眼若流星,正是新奪了帝位的殷穆虞,自擬年號為馳天。
「是。」幽絕應道,勒馬後退。
呼延晨本懼幽絕,卻看他退下換了一人,心中竊喜。
馳天帝取出玄武杖,青光如炬,卷向呼延晨。
呼延晨未及拔劍,已身首異處。
餘下御風軍無不駭然色變,驚慌後退。
他們早已聞知幽絕嗜血屠城之事,本已驚懼在心,今眼見自家守將就在自己眼前,一招未出便落得這般下場,怎不心驚?
兩個副將還欲穩定軍心,大聲喝斥後退逃跑的兵士,兵士們勉強站住隊列,驚恐地望著手執玄武杖的馳天帝。
先前並不曾聞得浣月軍中有這般人物,只懼幽絕,如今見了此人手段,其殘忍、果斷之處與幽絕何其相似。
副將周俊催馬向前,壯著膽子問道:「你是何人?」
「圖蒙國就剩你們這幾個窩囊廢了?」馳天帝哼道。
「圖蒙?」周俊奇道,「圖蒙早在十年前便已歸入御風,我乃御風國摩耶城副將周俊。」
「摩耶城就是當年圖蒙國的邊城,你本來是圖蒙國的將領是嗎?」馳天帝道。
「沒錯。」周俊道,「你究竟是何人?」
「讓你死個明白,孤王乃浣月皇帝馳天帝。」馳天帝道。
「馳天帝?」周俊吃了一驚。
他一直聽聞浣月皇帝親征御風,沒想到就是眼前之人。
更沒想到他一根青杖如此了得,不由得心中發怵。
馳天帝冷然道:「聽著,二十多年前,孤王摯友被你們圖蒙所害,今日孤王就要親自為他報仇!就算你圖蒙改了名、換了將,一樣要做我舊友的生祭!」
其聲不大,御風軍卻人人聽得清清楚楚。
其肅然蕭殺之意,讓人不寒而慄。
馳天帝仰天拱手道:「明德,今日我就為你踏平圖蒙,你可要好好地看著!」
話音落罷,青色的光芒穿梭而出,如風般掃向御風軍。
兩個副將先身亡墜馬,後面的兵士慘呼連連,倒在血泊之中,無一人逃脫。
只得片時,便只見血流之中成片、成堆的屍首,再無一個活人。
幽絕在後見了這滿眼血色,只覺胸中氣血涌動,雙眼立刻化作火紅,長須飛出、面目猙獰。
他身旁的兩個將領變色後退,周圍兵士亦是心驚慌亂。
馳天帝感到身後幽絕的異樣,立刻回身,大吼一聲:「幽絕!」
幽絕聽聞他的吼聲,氣血靜去,仍變作原來模樣。
馳天帝單手揚起:「入城。」
率先踏馬走出,浣月軍隨於馬後緩緩進入摩耶城。
此後,馳天帝親征,幽絕追隨左右,先後奪下禮赤、華野、長壁等八座城池,每到一處,必是血流成河,將當年圖蒙之地盡皆屠遍。
圖蒙盡收入浣月後,浣月繼續大軍突進、血戮征伐。
御風國上至君王、下至幼兒,無不知浣月殘烈手段,左右無活路,反而上下一心,拚死一戰。
而御風崇睼帝在全國張貼皇榜,招募有德之士並有道異類,榜文寫明不計酬金、不論出身,但能救得御風、殺得幽絕,寧與他共主天下。
雖幽絕惡名在外,但崇睼帝金口大開,人間妖族蠢蠢欲動者不在少數,一月之內便有數百妖物至崇睼帝御前效忠,而這其中法力最強者當屬宗英山諸懷獸妖,名宗齊者。
崇睼帝硃筆欽點,任宗齊為伏妖大將軍,統率全軍。
宗齊領軍於拂至與浣月軍對陣。
這宗齊確有些手段,與幽絕大戰十數回合,這在幽絕出手即平萬馬千軍的慘烈中,已極為難得。
但他終究未能敵得朱厭之威、橫屍沙場。
而其他妖物雖群起而攻,卻也是死的死、傷的傷,不成氣候。
浣月軍戰無不勝,長驅直入,沒用多久便將御風國土全數收歸浣月。
拿下御風所有國土之後,又立刻撲向御風西北相鄰的除夜國,所到之處,無不血流成河。
凡所奪之地有不降之王侯將領、兵士百姓,一律斬殺,以儆效尤……
雖然沒有親眼所見那樣的慘景,但寧葭只是聽也已經聽得渾身發顫。
怎麼會這樣?
這也太可怕了。
皇伯父和那個妖魔他們真的這麼兇殘嗎?
葛長尋道:「三公主,我浣月國訓向來以安民友邦為要,新皇再加上幽絕這個妖魔卻用極其血腥殘忍的手段攻城掠地。為了駐守新奪城池、補充新的兵力,朝廷不斷向浣月國各地緊急徵召新兵,已經把徵兵的年齡從十八兩次下調,如今凡年十六以上男子,都必須依律入伍。」
塗遠道亦道:「新皇奪了新土,又要增加兵力以便駐守和繼續攻掠,所以就不斷徵召新丁。為了補充軍中糧草,每家每戶的賦稅都比往年多出兩成。現今浣月是人心惶惶,毫無寧日。」
「三公主,新皇雖然明裡是為浣月開疆拓土,但浣月百姓卻深受其害。聽說……」
葛長尋突然說不下去了。
「聽說什麼?」寧葭道。
還是塗遠道接了下去:「聽說幽絕那個妖魔遇到太厲害的對手就會化作凶獸朱厭的模樣,不僅敵軍死傷無數,就連浣月自己的將士,都不放過……」
寧葭聽了無比震驚:「什麼?怎麼會這樣?」
「那個妖魔一旦變成朱厭的模樣,根本不分敵我,浣月將士也是血塗沙場。」葛長尋又痛又恨,「所以浣月各地不斷有將領舉起義旗,為民請命。朝廷派了喬凌宇這個反賊四處鎮壓,義軍都抵擋不住,連譚將軍都被這個喬凌宇殺害了。」
葛長尋說著,神色已是慘然。
塗遠道亦是面色悲憤:「三公主,為了浣月百姓重獲平安,為了給皇上和譚將軍報仇,我們一定會永遠追隨你!」
「我?」
寧葭還沒有從他們描述的戰場慘狀的恐懼中掙脫出來,突然又聽到了這樣的話,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道,「讓我去對付伯父和、那個妖魔?不、不行、我、我不行……」
「三公主難道不想替皇上和眾皇子、公主們報仇雪恨了嗎?」葛長尋道,「還有譚將軍,我們就算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也一定會為他報仇的!」
塗遠道在旁沉聲道:「還有遲凜遲將軍的大仇,三公主也不報了嗎?」
「遲、凜……」
寧葭喚了一聲,眼中又滾下兩行熱淚,坐於桌旁,哭泣不止,無論二人再說些什麼,皆不再答言。
二人無奈,只好道:「三公主且安心歇著,待恢復了精神我們便啟程前往玉衡山,等見了餘下諸人,再從長計議。」
說罷便告退出來,掩上門自去了。
寧葭一夜未合眼,哭累了就呆坐一會兒,呆了一會兒又接著哭。
次日塗遠道二人端了飯菜來,寧葭一口也未動。
塗遠道與葛長尋又開始勸說她舉起義旗,光復江山。
寧葭卻只是哭個不住,一句話也未答。
第二天仍是如此。
夜深之時,寧葭獨自一人坐於孤燈之下流淚。
從前她心頭還有個盼望,盼著有一天能夠再見到那些想要見到的親人們,能夠再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牽挂的人。
如今這些盼望全都變成了無比的絕望。
她心如死灰,茫然無措,每日都是以淚洗面。
想想這些日子自己所受的一切,更是膽戰心驚。
皇伯父不知道跟父皇有何深仇,竟然將父皇、娘親和自己所有的兄弟姐妹全都斬殺,還到處緝拿自己。
他是絕對不會放過自己的。
左右活著也再無盼頭,每天這樣躲躲藏藏、逃亡流離的日子過著還有什麼意義?
夜深之時,她悄悄地掏出了袖中的匕首。
昏暗的燭火下,刀鞘上一個纂體「寧」字、刀柄下一個纂體「葭」字清晰可見,然而、這個名字卻再也不屬於她了。
送她匕首的那個人,也早已不在這世上了。
寧葭流著淚,閉著眼,咬著牙,將匕首對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