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老師的作用
第162章老師的作用
早上賈璉正準備下工坊,被郎中大人攔住了:「賈大人,看看這個。」
接過郎中大人遞過來的公文,看一眼便瞳孔微微收縮,【經李相建議,陛下核准,擬於工部試行該格式公文,著當事人賈璉草擬格式上呈定稿。】
郎中大人一直盯著賈璉的反應,見其瞬間微微縮了一下脖子,目光聚焦,如同炸毛的貓,心頭微微一顫,暗道:此子竟做此等反應?明明是看著非常風光的事情。
轉瞬之間,賈璉便恢復了常態,把公文還給郎中大人道:「卑職領命,下午弄好。」
賈璉繼續下工坊,看起來跟平時沒兩樣,實則心裡一直在思考文稿範本的事情。
事情是李清建議的,所以一定沒那麼簡單。這是好事么?真就未必。
那麼多積年官僚,需要你來教他們怎麼寫公文?鬧呢。
一個搞不好,就被推到風口浪尖之上。老話怎麼說的?槍打出頭鳥,出頭的椽子先爛。
這是千年積澱的智慧,尤其是在體制內,最忌諱的就是風頭太甚。
身份加成這個東西,真就是存在的。只要還是正常的人類社會,一個普通人面對賈璉這種出身的人,就會產生出很多奇怪的聯想。更別說這還是個掛逼!
下值之後,賈璉直接去了張府,在庭院內遭遇了吳安中,這哥們最近過的不咋地,眼窩凹陷,黑眼圈非常的明顯,一看就是操勞過度的樣子。
不過他這點力氣,在賈璉這裡不夠看的,輕輕一掙就抽出手,還嫌棄的拿袖子擦了擦。
賈璉見了忍不住打趣:「吳兄,年輕人要節制啊!」
賈璉呵呵一笑道:「哎,人啊,就是不能太厚道,我還尋思,給吳兄弄點好東西補身子。」
事情既然已經成定局了,那也無可奈何。
只能說氣場這個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但是從旁觀者的角度看,是真的存在的。
吳安中不屑的回一個冷笑:「你個雛兒,也好意思教我?我兒子都滿地跑了。」
你出名了,別人就想踩著你上位,這從來不是小說里的事情,現實比小說更精彩。
進門的張書吏被嚇了一跳,總感覺面前坐著的不是賈璉,而是一座山。
賈璉不是很懂的反問一句:「你莫不是在炫耀?」
吳安中一臉惆悵,仰面看著樹梢婆娑的葉子:「你不懂,伱根本不懂例行公事的痛苦。」
更何況,賈璉的出身擺在這裡的,他根本不需要這一類的手段來揚名。
說著賈璉就要往裡走,吳安中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動的壓低聲音:「你說的好東西,是不是我理解的好東西?」賈璉眨眨眼,沒說話,吳安中表示收到,不可對外人言嘛,懂!
「好兄弟,真是好兄弟,我說怎麼最近我姐姐又開始吃安胎藥了,姐夫的氣色也很不錯。原來根子在你這裡。」吳安中壓低嗓音,語速極快,眼神興奮,手上加力。
賈璉頓時瞭然:【不就是交公糧么?誰還沒交過似的?】嗯,嘴上不能說出來。
但吳安中表示不在乎,甚至還湊近了低聲繼續:「拙荊奉家父之名,督促在下為吳家開枝散葉。說什麼眼下在京師還好點,回頭外放了,機會就少了。」
「拉拉扯扯,成何體統。」賈璉臉上的嫌棄,隔著十米遠都能感受到。
「吳夫人這是沒……。」話到嘴邊,賈璉想起自己還沒結婚,果斷停下。
出身普通的讀書人,才需要這樣的機會,這東西對於賈璉而言,反而是累贅。
公文格式對於基層老官僚而言,信手拈來。午飯後一個時辰的工夫,賈璉就弄好了,交給郎中大人回到辦公室后,賈璉一個人獨坐思索。
賈璉不喜歡出風頭,寫話本和評論都要用筆名。科舉取士的當下,文人相輕是常態。
悄悄退出后,張書吏忍不住嘀咕:「這淵渟岳峙的氣度,怎麼養成的?」
「有一女,不是!」吳安中抬頭四下看看,丫鬟下人都識趣的站的很遠,沒過來偷聽。
「拙荊出身書香門第,平日里最是守禮。」吳安中聲音更低了,就差懟著耳朵說了。
賈璉果斷的後退一步,拉開距離,面帶嫌棄:「離我遠點,膈應的慌。你不就是青樓去多了,嫌家裡糟糠之妻沒情趣么?你這種人,最下賤了!尊夫人給你生兒育女,在家還要伺候公婆,那些賣笑女子,看上的是你的錢,不是你這個人。」
賈璉義正辭嚴的大聲說著話,彷彿沒有看見側后緩緩走來的兩個婦人。
「賈兄,輕點聲,輕點聲。」吳安中急了,趕緊伸手來堵賈璉的嘴,結果賈璉一個機敏的閃身躲開后,沖著他身後行禮:「師娘好,嫂嫂好!」
張吳氏上前來,吳夫人在一旁面無表情的攙扶著,對上吳安中,張吳氏全面的血脈壓制,上前來一個眼神就逼著吳安中低頭,不緊不慢的開口:「說啥呢?還不能讓人聽了?」
吳安中一臉慘淡,賈璉見了並不同情,笑嘻嘻的對張吳氏道:「師娘,我去尋老師。」
張吳氏輕輕地揮手:「去吧,在書房裡。」
賈璉一溜煙去了,留下吳安中一個人面對慘淡的人生。
張廷恩如同長了千里眼和順風耳,見到賈璉便輕聲問一句:「安中怎麼地你了?」
就差直接問一句,【你竟如此坑他】。
賈璉悻悻道:「學生本意是為他好,他竟說我是個雛兒。」
如此毫不掩飾打擊報復的心態,張廷恩見了也是拜服,這學生倒是真性情。好在無傷大雅,好友之間的小樂趣。
「安中也不容易啊,前些日子,你師娘也不好對付。」張廷恩一副我是過來人的語氣。
賈璉瞥了一眼邊上站著的通房,面露譏誚之色,還不是別激怒老師為好。決定換一個話題:「公文範本的事情,李相是何居心?老師怎麼不攔著?」
「李如水禮部尚書,管的就是這個,分內之事,哪裡輪的到為師說三道四?」
張廷恩倒也不是甩鍋,真就是實話實說。
賈璉聽了頓時怒道:「李清真是太陰險了,此事一旦推廣,不用看都知道,那些肚子里泛酸水的人會怎麼講。此等粗鄙淺白之文,也不知道那賈璉的狀元是怎麼來的。」
賈璉還特意陰陽怪氣的學了一下,張廷恩見了忍俊不禁:「這能怪別人?」
賈璉聽了忍不住仰面嘆息:「我就是想做點事情,怎麼就如此之難呢?」
「呵呵,李如水的建議倒是說的過去,畢竟公文確實需要一個範本。梁道遠順水推舟,怕是存了看戲的心思,畢竟該範本一旦推廣,李如水也未必能落的了好,外間的風言風語,說你的時候一準會帶上他。倒是孔相那邊,親自送到御前,順便定下了工部尚書推舉之事,可謂老辣。你啊,還是要學著一點,有本事以後也少賣弄。」
賈璉虛心接受並致謝,張廷恩一番話,真就不是隨便哪個人能聽到的。
「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糟糕,我尋思李如水也想的很明白,畢竟你才十六歲。稍微有點理智的人,最多就是笑一笑,調侃一句黃口小兒,做事倒也有章法。轉頭回家,不定怎麼教育自家子侄呢。非要找出點弊端來,也就是你的出身了,這點名望對你而言,有點多餘了。」
賈璉聽著老師的諄諄教誨,若有所思,其中的得失,如果太過計較,反倒不美了。
其實就不是啥大事,無非就是賈璉被更多的人注意上了,又不是切片放大鏡觀察。
原本狀元出身的名頭,已經足夠矚目了,現在嘛,虱子多了不怕癢唄。
內閣的幾個老江湖,事先都考慮的很清楚了,他們更看重的是來自陛下的觀感。
從皇帝的角度看幾位閣臣,張愛卿還是那麼愛護弟子,李愛卿一片公心,梁愛卿深得和光同塵之道,公事上不會互相掣肘,孔愛卿不愧是首輔,深得朕心。
這麼一看,賈璉忍不住感慨,以前混的層次還是太低了,如今看到內閣這個層面,相互之間的交手,那都是正大光明的路數。陰招?不存在的!
真就是那種,即便我針對你,那也不能讓你挑出任何毛病,全都是權責分內的事情。
報復肯定是要報復的,賈璉冷靜下來后,發現自己沒法子報復李清,笑嘻嘻的湊近了老師,舔著臉道:「老師,最近有沒有什麼可批又不可批的款子?」
張廷恩聽著並沒有覺得搞笑,反倒很認真的反問:「禮部的?」
賈璉很乾脆的點頭:「那當然,別人又沒有惹我。」
張廷恩摸著下巴仔細想了想:「有,最近禮部有一筆宣紙採購的款項,往年都是直接批,回頭讓人拖兩個月。」老師是幹啥的?這不就顯示出來了么?
別的衙門張廷恩未必能奈何的了,收拾禮部還不是手拿把攥的?這個清水衙門,就是靠財政撥款過日子的。只要這筆款子拖著不辦,翰林院那些專職給皇帝拍馬屁的翰林就會鬧。戶部沒錢,這又不是啥新聞。財政困難,大家都理解一下,共度時艱嘛。
什麼?工部的一萬兩銀子直接全款撥付?你說什麼,我沒聽見。
「不夠,那才幾個錢,俸祿是按月發的吧?臨時改一下,按季度發。」
張廷恩聽著就牙根疼,這學生比自己想的更狠一點。是不是覺得老師被御史彈劾的少了?想給老師上上強度?
仔細一琢磨,張廷恩同意了:「也不是不行,做人還是不能太溫和了。有的人做官,最喜歡靠彈劾別人出名,為師也知道京官日子不好過,戶部也確實有戶部的難處,原本預定六月補上之前欠下的三個月俸祿,再拖三個月就是了。」
賈璉開心的一拍手:「好,甚好,還是老師思慮周全。我不是針對禮部一家,而是針對所有人。我早看那群整天拿著雞毛當令箭的言官不爽了。哎,就是只能苦一苦那些家裡真的困難的京官了。」
張廷恩輕蔑的瞥了一眼學生:「京師居之不易,然則哪個進士家裡會揭不開鍋的?最多少吃幾頓肉,少喝一點酒。」
賈璉留下吃了晚飯,吳安中哀怨的眼神表示我沒看見,吃飽喝足,心滿意足的回去了。
張廷恩做事自然是要滴水不漏,次日上值求陛見。
承輝帝了解這個臣子,知道沒事也不會刻意往跟前湊,每次都是有事的。
君臣見面后,張廷恩很直接的說事情:「陛下,兩江夏稅至今未至,戶部存銀不多,眼瞅著要發俸祿了,臣尋思,是不是先拖一拖,等兩江夏稅到了再補上?」
提到兩江,承輝帝很自然的指著桌面上的一個匣子:「孫愛卿的奏摺,你看看吧。」
張廷恩沒有客氣,直接打開匣子,取出其中的密奏看了起來。
兩江夏稅,地方士紳根本不配合,地方官員也不配合。非但欠稅沒繳納,今年的夏稅也遲遲沒能收齊,孫化貞請旨,江南江北二省駐軍臨時換防,期限為一年。
張廷恩默默的看完,默默的放下,沉思片刻道:「孫相太難了。」
承輝帝就是欣賞張廷恩這種性格,只要是為了公事,很能體諒同僚。
「哼哼,朕就不難么?張愛卿不難么?可是兩江的官僚士紳,絲毫不體諒朕與朝廷的難處。江南江北駐軍換防,朕看還不夠。鄖陽正在平亂,朕擬調兩江駐軍往湖廣,從京營中抽調兩個營南下金陵。朕還要下旨斥責江南江北兩位巡撫,既然不能體諒朕的難處,那就別干這個巡撫了。」
承輝帝怒氣沖沖的說話,張廷恩立刻勸諫:「陛下,斥責之事萬萬不可,兩江之事,孫相自有謀斷。不可因此傷了孫相的威望。」
承輝帝聽了微微一怔,旋即明白張廷恩的心思,苦笑著搖搖頭:「你啊!是怕傷了朕識人之明的風評吧?嗯,此諫朕納了。就調兵,不斥責。」
張廷恩頓時鬆了一口氣,孫化貞總督兩江,如果還要靠著皇帝的斥責才能壓住兩位巡撫,孫化貞怎麼想的不好說,承輝帝肯定背上一個識人不明的風評,畢竟做總督的只會告狀,要靠皇帝來解決問題,不是等於皇帝瞎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