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樁婚事(下)
陸洲極中,雨水驟傾。
如萬條銀絲,掛在了城牆、街頭、飛檐之上仿若一道道晶瑩剔透的珠簾。
整座京都城,似被雨水珠簾珠簾分隔開來,看似有所滯塞。
但事實上,城內一切運轉如常。
萬念觀里平日里本就不盛的香火今日還是那般冷清,寥寥三兩人前來燒香拜祖,在雨中顯得有些虔誠。
雲鑼古道上則完全不同,不同色彩的紙傘組成一片片花海,十里長街之上人聲鼎沸,繁華至極,雨水沒能阻止遊人出行,反而似是添了些雅興。
十二坊中的生活氣息最為濃郁,有不少窮苦人家的婦人在房檐下借著雨水洗衣,順便看著屋檐下的孩子們在嬉鬧,臉上的笑容淳樸至極。
各大官衙運轉正常,捕快帶著斗笠在雨中疾行不知要去向何處辦案,守城小兵在城頭矗立閑來無事偷偷吃了兩口兜里的燒餅,御林軍在皇城之中身著銀甲映襯著漫天銀線
這是帝都重複了數十年的眾生相,沒有意外的話,這樣的景象會在明天繼續重複,所以意外來了。
黃昏時分,剛剛結束了一場盛大宴會的皇宮傳來消息。
——大荒使團中的三王子因愛慕小郡主當眾提婚,皇帝居然口頭允了。
於是,整座帝都亂了。
……
雨水漸歇,光照微漾時,常年香火不盛的萬念觀忽然迎來了大批香客。
檀香的味道混著潮濕空氣繚繞在人們鼻尖,平日里空曠冷清的大殿之竟被跪滿,著實讓觀里的道士一臉懵逼。
仔細聆聽竟發現,這批香客的願望居然非常統一。
「道祖在上,小郡主是天下間最好的女子,萬萬不能讓她嫁進大荒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啊。」
「願郡主避過此劫,避過此劫...」
……
雲鑼古道上本熱鬧至極,來自天南地北的遊人正感受著在這周天盛世時,變化正在一點點發生。
「收攤,收攤,不賣了!」
一名剛剛聽聞了消息的綢緞商人前一瞬還滿臉笑容,這一瞬就暴躁上身。
和他一樣發生了劇烈情緒轉變的還有很多周人商戶,其中有個糙漢怒道:「大荒何德何能?憑什麼能娶我們的郡主,盪北王府不是剛給他們打服嘛,為什麼不是我們取他們的公主,反而要嫁我們的郡主!」
此言一出,引起了強烈共鳴,叫罵之聲逐漸蔓延十里長街。
都說周天民風彪悍,直到後來聽到有百姓公開大罵皇帝老兒,來自他國的遊人總算漲了這見識。
……
十二坊中,不少聽到了消息的孩童沒了玩耍的興緻。
那些為了占點老天爺便宜的洗衣婦人也紛紛停手,想著小郡主的命,再聯想到自己,立刻感同身受,酸楚盪至心尖兒。
這晚,不少老爺們回到家裡不僅沒了熱乎飯菜,還發現自己平日里無論受到了多少委屈,吃過多少苦都不吭聲的娘子變得賢惠不在。
而周天女人這種生物的委屈勁兒一旦上來,便宛如猛虎出籠,開閘泄洪,不僅敢罵自家相公,還敢指天罵地..
……
各大官衙中,前去辦案的捕快們沒有因為天氣而放緩腳步,反而因為小郡主要出嫁大荒的消息感覺雙腿灌鉛。
守城的那位小兵也聽到了其他人的議論,從兜里掏出了還剩下半塊的燒餅,一口咬下,感覺像是嚼蠟,他納悶老餅坊的燒餅咋不香了呢?
皇城御林軍也十分憋屈,白天時一身銀甲反射著雨線屹立不動,威風十足,現在站在皇城門前,這身銀甲映射出的黑壓壓跪成一片的百姓,心頭髮悶。
……
今晚對於周天王朝的京都來說是個不眠夜。
因為魏室皇族中最小的郡主,萬年觀祈福牌最多的擁有者,雲鑼古道萬家商戶的掌上明珠,十二坊無數平凡女人們眼中的光,各大官衙里每一個年輕男子的夢中情人——要嫁了。
隨著風雨漸停,消息不斷發酵。
百姓們越發不能接受剛剛戰敗的大荒憑什麼能娶到周天的郡主?
若是別的小郡主也就罷了,憑什麼還是最受周天百姓喜歡的小郡主魏浣初?
所以今晚本應該萬家燈火的京都,卻在夜幕降臨后變成了夜色的一面鏡子,如墨般漆黑。
民間竟用滅光的方式,沉默堅決的向城內唯一燈火通明的皇城抗議。
而在皇城中,今日的主角小郡主魏浣初正看著眼前隨著窗外清風搖曳的燭光發獃,似正思索著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婚事。
燭光映亮了她肌若凝脂的嬌俏臉蛋,長而密的睫毛下是一雙清澈到彷彿可以投影人間一切美好的雙眸,紅潤的唇抿成一條線,再配上十六歲獨有的少女幼態感,就僅僅只是這般坐著,便猶如畫中人。
在她身邊不遠處,雍容華貴面露愁容,眼眶泛紅不知是不是剛剛哭過的婦人便是其母七王妃。
她的父親魏氏皇族排行第七的京王,世人卻稱其為閑王的中年男子正在四處踱步,嘴裡嘟囔著:「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如此景象,已經持續了有些時辰。
魏浣初單手托腮,盡顯嬌俏,問起:「我弟呢?」
閑王聞聲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小兒子怎的不知去向,立刻吩咐下人去尋。
不過多時,有人回報:「殿下去了御書房,正在門外跪著,說是皇爺爺不收回成命,他就不起來了...」
閑王聞言大驚,又是一番這可如何是好的復讀機式重複,卻終究沒有叫人將小兒子拖回來,想來他是存了一份希望,畢竟父皇平日里對待他這個小孫子喜愛有佳。
魏浣初聽到弟弟的舉動,嘴角微翹,一個淺淺的酒窩浮現在臉蛋上。
王妃見女兒居然還有笑意,不由道:「初兒,可是想到了辦法?」
聽著她的話,家裡本應是主心骨但卻不是的閑王也立刻投來了目光:「初兒定是有了辦法!」
魏浣初笑不是想到了辦法,而是因其弟行為,心中倍感溫暖,現在則看著眼前這對不知如何形容的父母又撓了撓頭。
略顯憨態的同時,小腦袋瓜里卻更加堅定了必須要留在京都的想法。
作為一名重生,不,轉生者,前生她是沉迷修行不問世事只為長生的奉道狗,但也知道些大事,知道三年後的周天會是什麼景象。
而今生這十六年,雖說生在帝王之家,她也沒感薄情寡義。
自己的父親胸無大志,要說大皇子是文武百宮公認的賢王,她爹七皇子就是整座京都公認的閑王...
除了背黑鍋時,諸多兄弟勇於將他推出,他還渾然不覺智商堪憂之外,倒是對待母親極為重情,不娶妾室已獲摯愛是他對外公開說過的話,在家裡貴為皇子的他甚至伺候過母親洗腳。
母親是個大線條,不拘小節,待人親善,雖出身門閥世家,可不知是不是保護的太好,多數時候很是天真幼稚,做事感性大過理性。
這些特質對於普通夫婦來說未嘗不是好事,尤其對於她這個女兒來說,自小到大都能感受到家庭里的愛與溫暖,但..父母於王爺王妃的身份來說就十分容易深陷危局。
小郡主魏浣初深知,她的父母不好帶...
要是自己走了,以三年後的歷史走向,這對恩愛卻身陷帝王之家的夫妻,八成會被人坑死還在給人數錢。
所以她一定要留在京都。
魏浣初站了起來,推開了二層半掩著的窗欞,本想透口氣,卻看到了今晚的京都城,城內無光,於是她靈光乍現,毫無徵兆的開口道:
「世人皆知,修行有六境,前三境分別是,感知、凝氣、淬元。」
「要入淬元之境,需破十二脈門,每一脈門對應身體不同位置,所破脈門之數,決定了修行之人未來的上限,九州四海內能盡數突破脈門的修行者屈指可數,而這十二脈門中最為困難的便是首之靈樞脈門。」
「突破靈樞,便有機會成為念師,殺人於無形,傳說只需要一個眼神便能看死敵人並非空穴來風。」
聽著她的話,皇族夫妻甚為不解。
「初兒,能說重點嗎..」
「這與婚事有何關係?」
魏浣初抬起青蔥手指,指向了窗外的漆黑夜色,輕聲道:
「有書記載,想要突破靈樞脈門,便宛如用意念穿過如墨的黑夜尋光而止,但如果失敗,修行者即便不死,也會患上癲痴之症,神志不清。」
「皇爺爺金口一開,覆水難收,他必須有一個不可抗力的理由才能收回成命。」
說完小郡主魏浣初轉身,幼態感十足的俏臉露出些許堅定,雙眸明亮的看向父母道:「向死而生,視為一策。」
閑王與王妃又哪裡懂得轉生之人的手段,聽著女兒的話,難掩震驚...
這晚京都墨黑,城天一色,夫妻二人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