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我當是個小獸,原來是個小人兒
寂靜的眾神殿,因為有許多碧藍色的蛇無聲無息地蜿蜒滑行而顯得詭異。
沈醉攤平在篝火前,手中握著白玉簪,蓋著九方弦的衣裳,只有半截雪白的臂膀和腳丫尚露在外面,睡得極沉。
一隻極細的蛇,從腳踝纏繞而過,就像一隻藍寶石的腳環。
她鬧也鬧夠了,喊也喊夠了,哭也哭夠了,再如何臨陣反悔,如何不願意,也還是沒捨得用那簪子戳了他的喉嚨,就那麼生生地受了。
九方弦披著裡衣,抱著手臂,倚在神殿門口,望著外面靜默的機甲大軍。
那些機甲武士,明明也在盯著他,卻因為沒有得到命令而一動不動。
沈無妄,果然是個縱奇才,她竟然可以利用暗域的邪術,將沒有生命的機甲人與死者的亡靈束縛在一處,打造一支對她唯命是從,又刀兵不入,水火不侵,無生無死的大軍!
如果這支魔軍破山而出……,的確是無法想象!
九方弦緊了緊肩頭的衣裳,后肩被沈醉在意亂情迷時用簪子戳的幾個洞,有點深,還在不停地滲血。
當年,他只有七歲,因先帝和先後雙雙駕崩,朝堂動蕩,軍政大權旁落,拜月一族內外勾結,已經蠢蠢欲動。
他一個只有七歲的孩子,自然而然地就成了權臣的傀儡。
而且是一個活不長的傀儡!
因為自他出世,就有龍雀的東詔方士曾斷言,此子命格奇極,或毀滅地,或一統辰極兩域,登至尊子之位!
無論哪一樣,這個論斷都是為當時的貪狼權臣所不容的。
所以,一場玄徽帝微服行獵,遭遇猛獸,意外夭折的陰謀已經醞釀成型。
七歲的九方玄徽敏銳地嗅到了殺身之禍將至,借著行獵時的混亂和父皇所授的武功底子,逃出了獵場,一路向著遠方最雄奇的那座山奔去。
那座山,叫做北高山,傳半山腰的溫泉築中,住了一個大魔頭。
魔頭脾氣極差,殺人無數,頭戴黃金面具,無讓見其真面目。
九方玄徽一路躲避追殺,撞進了山腳下的防護大陣。
所有尾隨而來的殺手都在陣中頃刻殞命,而他卻仗著身形,竟然無意中踩到了殺陣的生門,反而撿了一條性命。
他此時眼看著追殺自己的人個個死無全屍,便更加相信,那山中隱世的魔頭,必是他命中注定的守護神!
他就這麼鬼使神差地進了北高山,又爬上半山腰,等尋到了傳中的那間溫泉築時,已是滿身傷痕,衣衫破敗,狼狽地如同一隻流浪狗。
偏巧此時,上彎月如弦,又到了狼化的日子。
他生了狼耳和尾巴,更加不敢就這樣去求魔頭,便循著溫泉的暖意,在水邊的草叢中尋了個舒服的位置,窩成一團,暫且睡了。
直到第二一早,山中明,他頭頂的尖尖耳朵動了動,被溫泉中的水聲驚醒。
睜開眼睛看去時,便見一個女子的背影,如出水妖靈般立在水中央,長發蜿蜒,捲曲地貼裹周身。
女子聽見了動靜,驟然轉身,眉眼凜冽,殺機驟現,一道水箭唰地刺出,將他耳邊的樹穿了個窟窿!
九方玄徽哪裡見過這樣的架勢,當場有些懵。
等他緩醒過來,那水中的妖靈已經不見了,接著,身後站了一個人。
一個男人。
炫黑的長袍,黃金面具。
只是那披散在背後的頭髮,仍是濕的,讓他斷定,必是剛才水中的人。
原來那妖靈是個男人。
「我當是只獸,原來是個人兒!東西,你從哪兒來?」
他面具后的眼睛有些彎,大概是見到他的兩隻耳朵有趣,聲音也全無殺意。
九方玄徽立刻領悟,自己這副樣子是在這個魔頭面前求生的法寶!
於是他忙不迭地將身後的大尾巴也祭了出來,眨眨眼,做出無限可憐狀:「我……我迷路了……」
一對耳朵,一條尾巴,加上只有七歲,卻美得驚動地的容顏,他扮作人畜無害的模樣,訴盡悲慘身世。
父母雙亡,生魔症,被親族視為異類,失去所有,又遭斬盡殺絕。
如此一番添油加醋,果然博得了大魔頭的好福
他們兩人一大一,並肩而坐,魔頭:「我是沈無妄,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不敢瞞她,「九方玄徽。」
沈無妄定了一下,抬頭看向西邊上掛在半空的弦月,「原來是貪狼皇帝,難怪身負魔症。你倒也聰明,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如今你既然躲到我這裡,便不再是什麼皇帝,不如就暫且喚你弦兒吧。」
九方弦不失時機,撲通跪倒:「徒兒拜見師父!」
然而,沈無妄卻抬手,輕輕揪了他毛絨絨的耳朵,將他拎起來,「我不是你的師父,你也不要跟我耍這些彎彎繞,爭權奪利之事,我不感興趣。若是敢跟我耍心機,當心剝了你的皮!」
九方弦心知不能急於求成,便安心在山腰的草廬住了下來。
一住就是三年。
她練功,他就跟著學一點。
她釀酒,他就跟著喝一點。
她貪吃,他就變著法琢磨著做好吃的,討她開心。
她半夜肚子餓,輾轉反側地哀嚎,他就批衣下廚,給她備一點烤肉配了清粥菜做宵夜。
到了每個月狼化的日子,他生出尖尖的耳朵和毛絨絨的大尾巴,她就強行將他當成寵物,抱在懷裡睡覺!
他就老老實實地窩在她懷中,一動不動。
九方弦心裡明白,沈無妄的本事深不可測,如今她是他唯一能仰賴的人,想要復國,就必須依附於她,藉助她的力量!
可她終歸是個陰晴不定的魔頭,絕非名利富貴所能服買動的,甚至他跪下來以貪狼皇帝的身份求她,她也必定不會為之所動!
既然買不到,求不動,那便只有耐心收服,讓她心甘情願,做他的後盾,隨他重返白玉京!
而沈無妄當時,只當九方弦是個孩子,並不十分設防,所以他也成了普之下,唯一能親近她的人,有撩獨厚的優勢。
終於十歲那年,兩個人開了一壇前年埋下的子醉,酒香撲鼻又是極烈,沈無妄心情好,自己一個人幹了半壇,耍起酒瘋來,也強迫九方弦喝。
他一個十歲的孩子,就算生酒量再好,也受不住子醉。
人被逼迫到樹下,捏了嘴巴,強行灌了一口,那臉就霎時間變得通紅。
這個時候,九方弦剛長到沈無妄肩頭,她一手撐著樹榦,一手拎著酒罈,黃金面具后,兩眼迷離地,俯身盯著他看了許久,嘆道:「真是好看啊!」
完,轉身離去,一路走,一路喝著酒,自顧自進了山裡,那背影,莫名地好生落寞。
九方弦居然有些心疼。
一個如此驚才絕艷之人,卻年紀輕輕,隱居避世,一身的本事無處施展,到底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