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是非
江濯說:「風塵知己最難得,這確是一段奇緣。陶兄絕處逢生,想必還有後續。」
安奴道:「沒錯,陶兄哭完,對那人說『兄弟,多謝你的酒』,又說『適才出言不遜,還望你不要見怪,這份恩情,我一定要報答給你』。那人卻說『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能喝酒是幸事,不必放在心上』,言畢,就把陶兄從臭水溝里撈了出來,帶回家中醫治。陶兄到那人家中,不論吃穿,全有僕從精心伺候。那人每隔兩三日,還會來探望陶兄,陪陶兄飲酒品茶,下棋論道,如此數月,兩個人情誼漸深,乾脆結為了摯友。
「又一日,他們正在院內下棋,忽然聽外頭吵鬧起來,不等僕從通報,幾個人就闖了進來。陶兄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將他丟入臭水溝的那幾個雷骨門弟子。原來這幾個弟子沒見著陶兄的屍體,便料想他定是被人給救了,於是一番打聽,直接找上門來了!
「這夥人一進來,便喊陶兄『賊人』,說是數月前跟陶兄比試,被陶兄偷了東西。陶兄頓時大怒,抄起刀來同他們說理,可他重傷初愈,哪裡是人家的對手?眼見他又要吃虧,還是那人及時出手,使了幾個偏門咒訣,把這夥人趕出門去。本以為事情就此了結了,卻不料數日後,這夥人居然再次上門,非要陶兄交出贓物。
「陶兄清白一世,被他們紅口白牙的污衊,好不憤怒。那人看不過,也幫著陶兄澄清,卻被他們一通作踐,罵得狗血淋頭。雙方再次動起手來,那幾個弟子早有準備,請了個極厲害的人來壓陣,把陶兄和那人都抓了,又將家中財物洗劫一空,最後還把宅院也給燒了。」
天南星忍不住:「真的是雷骨門的弟子嗎?他家規矩很嚴,這事若是讓李象令知道,必定會把他們打出門去!」
安奴說:「是與不是,現在也不重要了。那夜他們再度受辱,讓陶兄又一次感受到了何為弱肉強食……不過他們拚死一搏,還是逃了出來,只是那人身受重傷,流了許多血。陶兄背著他四處求醫,卻都被拒之門外,最後那人說『罷了,是我命里有此一劫,你也不必太難過』,陶兄當即哽咽起來,對那人說『兄弟,是我害了你』,那人勸他『既是兄弟,又何必說這種話』。陶兄聽了,淚流不止,恨自己是個禍星,害了家人又害了他。
「他們到了祈願河邊,陶兄把那人放下,那人說『我半生坎坷,歷盡千辛,臨死了,卻還有一事沒完成』,陶兄問他什麼事,他說『家仇未報』,陶兄便追問『你仇人是誰?我必為你殺了他』,那人說『不,我仇人修為高深,你必然打不過他』,陶兄哭道『恨我靈能低微,連報仇也做不到』。那人長嘆,陶兄見他面色蒼白,只怕他閉上眼就再也不會睜開,於是連聲喚他的名字。那人閉目半晌,忽然握住陶兄的手臂,字字泣血『兄弟,此仇不報,我實在不能瞑目!請你在我斷氣以後,把我的心掏出來吧』。」
江濯說:「什麼?!」
安奴道:「你也覺得悚然是不是?我當時聽了,也是這樣的反應!」
洛胥倒很鎮定,只說:「掏出他的心又怎樣,吃了嗎?」
誰知安奴道:「正是!那人就是這麼說的,他要陶兄把他的心掏了,再同一味葯服下。陶兄簡直不能相信,可那人說『兄弟,你不必害怕,這是我宗門內的一個秘法,有提升修為之效,並非邪術』。他說得懇切,陶兄只覺得匪夷所思,心道『哪有宗門會把弟子當成藥的!我這兄弟恐怕是神志不清了』。然而那人眼看自己要死,含著血說『兄弟,你若是不應,我們真是白相識一場』,又說『我一生磊落,從不求人,若非到了絕境,又何必讓你如此為難?你要真心不肯,我也絕不強求,罷了,罷了』。陶兄架不住他苦苦哀求,只得鬆口『我受你大恩,你把仇人姓名告訴我,我日後必為你報仇』。那人如了願,將仇人姓名告訴陶兄,然後就一命歸西了。
「他死後,陶兄伏在他身旁嚎啕大哭,恨自己無能,只能眼睜睜看著好友死去。待淚流盡,陶兄又守了屍體兩天兩夜,只盼著他能活過來,可他是真死了,最後無法,陶兄就照他所說的,把……把他的心給吃了。」
天南星喃喃:「這,這可真是奇緣。」
安奴說:「吃了那顆心,陶兄的修為果真大漲,他將那人埋葬了,躲進山中引氣固靈,藏了數月才出來。這一次,他先找到那幾個雷骨門弟子,將他們依次殺了,為那人報仇,隨後又去往那人的家鄉,可惜仇人早已下落不明,他追了半年,仍是無果,便只好回到二州,另作打算。那時二州還亂得很,而他有了修為,誰都不怕,經過一番籌謀,居然成了彌城的魁首。
「故事講到這裡,酒也都喝光了,陶兄擦了眼淚,又叫人拿了些酒來。他當時已經今非昔比,請我們喝的都是逍遙行,大伙兒一邊為他高興,一邊又為那人可惜,一場敘舊,直到天亮了才散。
「後幾日,我們又吃了幾次酒。陶兄問我們為何而來,我們說還是為了祝禱一事,他聽了,很是高興,讓我們儘管做,因有他的關係,那次的祝禱辦得十分順利。結束后,我們本該離開,可陶兄盛情邀請,留我們多住幾日,恰逢冬日雪大,路被封了,我們便在彌城住了下來。
「起初,一切如常,但小半個月後,大祭司忽然發現,城中竟然又有了惡怨之氣。這可真是怪了,因炎陽真火從不作假,經過祝禱以後,這裡應該乾乾淨淨的才對。他擔心有人在背後搗鬼,便將此事告訴陶兄,豈料陶兄聽罷,霍然拍案,說『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他們賊心不死』。原來陶兄成為彌城魁首以後,鄰近屬地的門派多有不服,為了逼他讓地,竟時常潛入城中來行兇!
「大祭司聽后,甚為震驚,決意再做一次祝禱。可祝禱只能消除惡怨之氣,並不能讓壞人停止作惡,長此以往終究不是個辦法。這時,我那個性格剛猛的兄弟說『不如將計就計,引蛇出洞,待他們下次再來,將他們好好教訓一番』。大伙兒那兩年四處奔波,本就有氣,聞言紛紛贊同,都想藉機將惡人痛打一頓。陶兄聽了,也很贊同,於是大伙兒一拍即合,設計埋伏。」
安奴言至此處,倏忽停了下來。此時天已漆黑,除了其他三人,便只有倒映在湖泊中的月亮在聽。他心緒難平,良久后,才輕聲說:「那夜,我們分散包圍,等著惡人前來。惡人果真來了,他們成群結隊,從城牆的破洞里鑽進來。因為當夜風雪很大,我的雙眼都被迷住了,不知是誰喊了句『動手』,大伙兒頓時一擁而上。對方竭力反抗,與我們鬥起法來,我們……我們也像著了魔似的,用真火胡亂鞭撻,只聽慘叫聲四起,地上很快就濺滿了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大祭司喊住手,等回過神來時,周圍已躺滿了屍體!
「我茫然無措,不知怎麼死了這麼多的人……兄弟們也都愣住了,大伙兒不斷後退……忽然聽有人大叫一聲,指著地上說『陶兄』。我一轉頭,便看見陶兄橫在地上,連頭都被砸了個稀巴爛,竟也讓我們給殺了!」
他這話一出,三人皆驚,任誰也想不到,這個陶聖望居然是被他們殺了!安奴又抱起頭,痛苦道:「兄弟們都難以置信,偏偏事實就在眼前,可笑我們自詡正道,竟會犯下這樣的大錯!那時雪還在下,離陶兄最近的兄弟率先跌倒在地,瘋了一般地喊著『不是我』。我喃喃著『怎會這樣』,倉皇間竟想逃跑,可聞訊趕來的門派已到,火光驟然大亮,把我們一行人圍在其中。
「有人喊『殺人了』,周圍登時罵起來,說我們是偽君子,也說我們是卑鄙小人,又聽他們說,地上死了的都不是惡人,而是陶兄請來助陣的弟子。我們自知釀成大禍,全都痛苦萬分,就在這時,有人朝我們放了箭,那箭射中倒地的兄弟,大祭司突然如夢初醒,使了奉火六訣,帶著我們出了重圍,逃向城外!
「因雪很大,天和地沒個邊界,我們不管朝哪個方向跑,都有人圍堵。一行人只能藏在雪地里,連火也不敢點,那中箭的兄弟沒撐過半個時辰就死了,我們圍在旁邊,簡直心如刀割。那時,大祭司忽然說錯了!一切都錯了!我們五內俱焚,以為他是在說我們錯了,便都跪在地上,悔恨萬分,誰知大祭司將我們拽住,說『我們中計了』!
「他講得沒頭沒尾,我當時並不明白,只想著殺人的是我們,錯的自然也是我們!因此那夜,我內心痛苦,只覺得自己違背了天道人倫,對著無辜大開殺戒,連畜生也不如……
「那夜以後,這件事不脛而走,我們在二州人人喊打,祝禱一事只能作罷。大伙兒回了沼澤,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族人……沒了陶兄,彌城又亂了起來,恰好那時,出了仙音城一事,各派魁首前往仙音城,都對雷骨門落井下石,企圖從中分一杯羹,事情本來還算順利,怎料幾日後,就出了江兄殺景禹一事。
「此事實在重要,因為江兄不僅殺了景禹,還帶走了李永元的劍。正是那把劍,讓一切峰迴路轉,也讓我們飼火族萬劫不復。」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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