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舟

輕舟

Chapter.06

話音落下,全場寂靜。

他們甚至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個事,這位看上去不諳世事的漂亮小少爺就已經這麼輕鬆隨意地從那張好看的嘴裡說出了這麼氣人的話來。

唇角甚至還漾著一個看上去很甜的梨渦。

眾人不禁有些愣住。

就連坐在窗邊一直不問世事的陸濯,也撩起了一點眼瞼,朝江序的方向看了過來。

江序則繼續友好笑道:「我甚至還可以幫你們做個公證,免得他回頭耍賴不認你這個兒子,所以你有什麼想法,現在都可以儘管提。」

他的神情看上去要多和善有多核善。

語氣聽上去也要多正義,就有多爭議。

終於反應過來的范湃當即一拍桌子,怒喊道:「江序!」

江序「嗯哼」一挑眉:「叫你爺爺幹嘛?」

范湃平時作威作福慣了,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憋悶氣,直接指向江序:「你他媽!」

「你跟誰他媽呢!」

范湃話沒罵完,身後就傳來一聲熟悉的厲斥。

范湃猛地一個激靈,回過頭。

果然看見他們班的數學老師沈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了教室門口,拿著三角板就猛拍了兩下門框,沖著全班吼道:「預備鈴都打了這麼久了,你們全都聽不到是不是!這麼喜歡站,信不信我讓你們全部站走廊!」

范湃連忙控訴:「老師!江序他……」

「他什麼他!」結果還沒控訴完,沈易就把矛頭徑直指向了他,「我還沒說你呢,一天到晚急赤白臉的,別以為你是年級第二就了不起,人年級第一還在乖乖刷題,你擱這兒跟我吼什麼吼?上次做錯的那道大題我讓你請教陸濯你去了嗎?沒去的話就給我閉嘴!上課!不是我們班的也馬上滾回自己班!」

說完,就抬腿朝教室講台走去。

和兆禮那種剛出象牙塔不久的愣頭青小白相比,這個數學老師顯然是個不好相與的刺兒頭。

俊朗的眉眼裡全部寫滿了暴躁,個子還高,臉色又臭,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想罵的一個都別跑。

祝成明顯有些怵他,對方的逐客令一下,只來得及朝江序打了一個「午飯等我一起吃」的暗語,就迅速逃之夭夭。

范湃的滿腔怒火也只能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窩火地罵了一句髒話后,就心不甘情不願地跌回自己的座位,把面前的卷子翻得嘩啦作響,以宣示自己的不滿和憋屈。

而敵人的失敗就是自己的成功。

江序看見范湃吃癟,心情甚好,滿意地「哼」了一聲,就拿過陸濯給他帶的那瓶牛奶,擰開瓶蓋,準備好好潤潤嗓子,犒勞自己。

然後剛走上講台的沈易就又一個皺眉:「還有你!小馬爾濟斯,別以為自己長得可愛就了不起,數學課不是讓你來吃香喝辣的,想享福就回家享去!」

剛剛把牛奶送到嘴邊的小馬爾濟斯:「……」

他突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頂著全班注視觀摩的目光足足三秒之後,江序才硬著頭皮,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了那瓶牛奶,還不滿地小聲嘀咕了一句:「你才馬爾濟斯,我高低不得算個藏獒。」

陸濯沒忍住,輕笑出了聲。

江序立馬怒氣沖沖地回過頭:「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笑了就能考滿分嗎!還不快刷你的題去!」

陸濯知道他臉皮薄,也就微斂了唇角的弧度,說:「沒什麼,就是突然覺得你人確實還挺好。」

「用你說!」

江序理直氣壯地把一本數學題集重重拍到了桌上,整個人說話語氣凶得不行,背地裡卻偷偷紅了點兒耳根。

果然跟小馬爾濟斯一樣,又傲嬌,又活潑,感情還很豐富,就是實在是不怎麼凶。

陸濯重新低頭算起了題,眸底漾起一些淺淡到幾乎無法被察覺的笑意。

窗外的雨,也似乎下得小了些許。

.

而小馬爾濟斯本人最後一整節課依舊沒有給過陸濯任何好一個臉色,就好像陸濯是殺人犯的兒子這件事並沒有對他產生任何影響。

這個影響既包括不會讓他更加疏遠陸濯,也包括不會讓他刻意地示好陸濯。

就彷彿他是他,陸濯是陸濯,至於陸濯的父親那又是陸濯的父親,他們倆之間的關係並不會因為其他因素的變化而產生任何變化。

等到下課鈴一響,還直接搖頭擺尾地跟著文科班那個在後門探頭探腦了半天的中華田園犬走了,連頭也沒回。

心倒是一如既往的大。

人緣也是一如既往的好。

陸濯慢條斯理地站起身,替江序合上他放在桌面忘記合上的鋼筆筆蓋后,才緩步往學校門口走去。

另一頭的江序則在祝成的百般拖拽之下,不情不願地搶到了傳說中南外食堂的限量小排骨。

明明可以走著過來,還非得跑。

又不是幾百年沒吃過飯。

本來心情就有些不爽的江小少爺頓時更不爽了。

祝成忙安撫道:「大少爺,這不是在你家,這是在補課期間的實外,整個學校就剩下我們准高三這群老胳膊老腿和准初三那群跑得比驢都快的餓死鬼,食堂窗口還就開那麼倆,你不跑快點你吃啥?而且刷的還是我的飯卡,您老可就別不高興了。」

「沒不高興,就是這排骨都瘦成這樣了,怎麼吃呀。」江序有些嫌棄地戳了幾下碗里那幾塊無辜的小肋排。

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懷疑學校屠夫是不是謀殺了未成年小豬。

祝成心知這小少爺身嬌體貴,而且打小就挑剔,也沒法再勸,只能「得」了一聲:「今天第一天準備不充分,沒帶你吃上好吃的,我的問題,下次哥帶你點外賣,保證讓你吃個高興。不過說起外賣……」

祝成把腦子湊近,故弄玄虛道:「你知道在我們學校能吃到的最便宜實惠又好吃的外賣是什麼嗎。」

江序沒什麼興趣:「什麼。」

「是陸濯他爺爺做的盒飯!」

江序停下筷子,抬起了頭。

祝成連忙解釋:「你知道陸濯家是開雜貨店的吧?從他們家拿東西比學校附近所有小賣部都便宜,而且還有品質保障,所以我們年級好多女生都愛讓他從店裡帶早飯和零食來。再到後來,他爺爺在家沒事做,就又做起了盒裝午飯,那叫一個物美價廉,乾淨衛生,絕對划算,要不是老爺子體力有限,一次最多只能做二十盒,那我們學校食堂根本就不用開!」

怪不得他上次就覺得陸濯家的灶台大得出奇。

敢情是因為這兒。

那看來早上圍著他的那群女生也只是來找他買早飯的。

江序想著,垂下眼,又撥了幾下排骨,假裝漫不經意地問:「但蘇幕不是給我說你們年級的人都挺孤立排擠他的嘛,怎麼還照顧他生意。」

「嗐。」祝成齊了齊手裡的筷子,「要說全年級都孤立排擠他吧,倒也說不上,主要就是范湃那伙人鬧得凶。你也是我們學校出去的,應該知道我們學校基本都是按成績排名發獎學金的吧?」

江序「嗯」了一聲。

他是實外小學直升的實外初中部,在初中部上了半學期后才轉去的北京,所以實外的基本制度還算清楚。

祝成又繼續道:「你走了后,范湃一直是我們這屆的年級第一,本來年級特等獎穩穩的,結果初二開學的時候,學校不知道從哪個區縣中學突然就把陸濯挖過來了,然後,啪,年級第一變成陸濯的了,特等獎變成陸濯的了,中考狀元也變成陸濯的了。」

「而且從此以後,無論大小考試,單科還是總成績,體育還是文化課,跳高還是跳遠,陸濯全部是穩穩的第一,范湃這個萬年老二被陸濯壓得根本出不了頭。最關鍵的是范湃追了好久的女生還給陸濯表了白,久而久之范湃自然就懷恨在心,心理也變得有點陰暗扭曲。」

祝成說著往嘴裡塞了口紅燒肉。

「再後來就是大家聽說了陸濯他爸媽的事,范湃就覺得自己總算找到了可以反擊的地方,又仗著自己各方面條件都還不錯,爹媽又有權有勢,在男生堆里還混了點兒名頭,就開始拉著他那群狐朋狗友抱團排擠,沒事找事,連陸濯家的店都砸過幾次,要是有誰看不下去,幫陸濯出了頭,第二天准來被找麻煩。」

「陸濯又是那種臭屁性格,對誰都不愛搭理,平時也不屑於和范湃他們計較,有誰主動示好也不樂意親近。長時間下來,大家就不怎麼主動跟他來往了,但要說真討厭他的,除了嫉妒他的那群男生以外,估計也沒幾個。」

「剩下的要麼就是忌諱他爸是殺人犯的事兒,不敢招惹,要麼就是煩范湃那群人,不想給自己惹上麻煩,還有的就是純純不熟。反正陸濯這人看上去也挺孤傲的,上趕著找他,還容易熱臉貼上人家冷屁股,所以大家確實也就沒了想跟他當朋友的心思。」

「不過朋友歸朋友,吃飯歸吃飯,平時不來往是一回事,放著物美價廉的午飯不吃,那又是另一回事。更何況我們年級暗戀陸濯的女生還挺多,只是都不敢說,這不只有趁著生意往來,才好有些接觸嘛。」

祝成一邊吃著飯,一邊說得不緊不慢,整個前因後果也解釋得十分客觀合理。

江序卻只是沒太好脾氣地扔出一句:「那你們這不就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嘛,和校園霸凌的幫凶又有什麼區別。」

「嘿!話可不能這麼說!」祝成立馬舉起右手的三根指頭,「我祝成對天發誓,我絕對沒有做過任何傷害陸濯的事!我頂多就是跟他不熟而已,而且我勸你最好也別和他湊太近,能保持距離最好就保持距離!」

江序不滿地撩起眼瞼:「憑啥?」

「能憑啥!」祝成壓低嗓音,急道,「你別忘了,他爸可是個殺人犯!」

「怎麼?」江序沒好氣道,「在你們實外,和不能當公務員的人做朋友,是屬於違法還是屬於亂紀?」

「不是,我不是這意思。」祝成趕緊解釋,「是他家那事兒確實挺複雜的,而且他的社會關係也很不單純,平時來往的人里也有不少混道上的。你這麼個嬌生慣養的大少爺,和他走太近了,萬一回頭出點什麼事,影響你出國怎麼辦?而且你初來乍到的,還待半年就走,非蹚這攤渾水圖啥!」

「能圖啥。」

不等江序回答,頭頂就傳來陰陽怪氣的一聲。

兩人抬頭。

范湃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端著餐盤走了過來,把餐盤往隔壁桌子上重重一放,用力墩了兩下筷子,不陰不陽道:「不就是圖個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唄。」

「哦。」江序恍然大悟,「所以你吃這麼多鴨子是想合併同類項?」

剛剛夾起一塊烤鴨的范湃:「……」

艹。

「你他媽說誰是鴨子!」范湃陰陽不成反被陰陽,直接拍桌而起,拿著筷子,指著江序,「你他媽嘴巴給老子放乾淨點!」

「跟你比起來我覺得我嘴巴挺乾淨的啊。」江序迎著他的視線,狀似無辜地眨了兩下眼,「而且不是你說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嘛,人家鴨子好心給你吃,你沒事瞧不起人家幹嘛?」

江序仗著自己生了個嬌生慣養的好皮囊,擺出一副好像真的不知道鴨子有什麼引申含義的天真樣子,把范湃原本理直氣壯的想要罵人的話語,硬生生地就給憋了回去。

畢竟他總不能直接說江序剛才是在罵他是個出去賣屁股的。

於是只能咬牙切齒地扔出一句:「你他媽別在這兒跟我裝傻!像你這種人,不就是仗著投了個好胎所以才能為所欲為嗎?要比起真本事,分分鐘就是被淘汰碾壓的命,跟我在這兒裝什麼了不起!」

行。

和成績好的人比家境。

和家境好的人比成績。

田忌賽馬算是被他給整明白了。

江序也就點了頭:「你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尤其是有一句話,說得特別對。

范湃:「?」

「那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畢竟我們都知道,你這麼討厭陸濯不就是因為他門門功課都是第一,壓得你這個萬年老二喘不過氣嘛?所以你放心,既然在你眼裡我和陸濯已經人以群分了,那我就肯定不會讓你失望的,你以後可以安心地當你的萬年老三了。」

江序看著范湃,笑得非常的真摯友善,自信滿滿。

畢竟誰在自家學校還不是個年級第一了。

他出國學畫畫,是因為他想出國學畫畫,又不是因為他只能出國學畫畫。

范湃純粹是被他狹隘的認知限制了想象力。

但顯然范湃不這樣認為。

在聽到江序說完這段話后,原本被氣得鐵青的臉瞬間就變成了一道極盡嘲諷的譏笑:「行,那我等著,一個月後開學模擬考,誰的排名低,誰他媽就去操場大喊三聲老子是鴨!」

說完,端起餐盤就轉身走人,像是多留一分鐘都覺得晦氣。

那盤幾乎沒被動過的鴨子,則稀里嘩啦地被全部倒進了剩飯桶。

「浪費。」

江序不滿地努了下嘴。

然後就收起剛才偽裝起來的氣人笑容,繼續扒拉起自己碗里的小排骨,輕鬆隨意到彷彿剛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而坐在他對面目睹完全程的祝成,回憶了一下他記憶中那個天真可愛到連中文都說不利索的金髮小捲毛,再看了看面前妙語連珠的江序:「……」

短暫的沉默,他說:「兄弟,我覺得你可能有些唐突。」

江序叼著小排骨抬起頭:「啊?」

祝成痛心疾首道:「你和范湃這麼興師動眾地在食堂立了flag,到時候沒考過他的話,可能很難收場啊!」

看著祝成的滿臉悲愴,江序不解抬眉:「怎麼就考不過了?我在我們學校那也次次都是年級第一!」

「但大少爺,你有沒有想過你之前是在高貴的首都,上的還是國際學校,和我們人滿為患的西南地區的應試難度,根本不是一個量級!」

江序再次不解抬眉:「有什麼區別?」

祝成:「……」

你說有什麼區別。

果然,世界是公平的。

這種出生就在羅馬的人,總是會比他們這些普通人,少經歷許多豐富多彩的人生。

比如人口大省里每天卷生卷死的應試教育的磋磨。

而身為大少爺的發小,為了讓他切身明白這一點,祝成露出了一個慈祥和藹的笑容:「如果你想知道差別的話,不妨試著鏈接一下我們學校食堂的WiFi.」

連就連。

這有什麼的。

江序一臉不屑地拿出手機,一邊打開設置,一邊誨人不倦道:「我告訴你,你就是思想覺悟太差,你憑什麼就覺得你考不過年級第二,那年級第二生來就是年級第二嗎?年級第一生來就是年級第一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你要相信,只要你足夠努力,世界上就沒有做不成的事,翻不過的山,邁不過的坎!而等到你歷經磨難終於達成頂峰的的那一刻,你才能明白,什麼叫做,回頭看,輕舟已……」

過萬重山。

話還沒說完,手機屏幕上WiFi的連接頁面就已經跳轉到了實外的校園網頁面——[今日試題]

[求一切實數P,使得三次方程5x?-5(p+1)x?+(71p-1)x+1=66P的三個根均為自然數]

[密碼就是答案的三次方哦,*^o^*,嘻嘻]

江序頓著凝滯的手指:「……」

他突然覺得,他這個輕舟,可能已經創了大冰山。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別怕,你有老公,youjump,他ju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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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碰我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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