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86章 談殊vs謝之危

86.第86章 談殊vs謝之危

入夜,天幕已黑。

院子燈火點燃,照亮一片蒙濛霧色,晚風搖曳樹葉,地上重重虛影隨之飄蕩。

姜問鈺抬頭,眺望了眼高空掛著的明月,拉回視線跟琴月道:

「跟他說我在沐浴,讓他好生在門口等著。」

琴月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頭道:「是。」

既然是在門口,那就不能請進院子里,只能在院子外面等著。

琴月把布料擱置在木凳子上,思忖著話術,走至竹溪院門口便瞧見了一身飛魚服,腰佩綉春刀的謝之危。

要說這謝大人也真是奇怪,前幾年表姑娘對他好的時候,他愛答不理,不放在心上,頻繁地放表姑娘鴿子。

現在表姑娘一出門兩三個月,他卻變得跟個痴情男般隔三岔五來問一句。

琴月心裡對錦衣衛是畏懼的,但表姑娘說了民怕官,官怕權,若是其他錦衣衛,則說』表姑娘是謝大人的養妹『,他們會忌憚謝指揮使,不敢動她。如若是謝之危,則說』表姑娘心情不悅『。

至於為何不悅,謝之危心裡想的是姜問鈺知道了他跟李如意的婚事,吃醋,生氣埋怨他,正因如此才借了回桃花鎮探親的理由,短期離開了。

「謝大人。」琴月彎腰行禮。

謝之危眼睛往裡探,沒有小青梅的身影,眼神閃過黯然,依舊是冰冷威嚴的臉色。

「聽聞鈺兒回來了,她呢?」

琴月恭敬道:「回謝大人,表姑娘回來路途遙遠,勞累疲憊,正在沐浴換洗,還請謝大人在此等候片刻。」

謝之危一聽就皺起眉了。

在此等候?

向來都是別人等他的,他何時等過人,更別提站在門口等人了。

「表姑娘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上回遇刺客,官差不由分說進屋搜查后,表姑娘便不讓男子進院子了。」琴月言辭誠懇,「希望謝大人諒解。」

上回遇刺。

謝之危臉上和心裡躁怒頃刻少了不少。

他不諳世事、天真無邪的小青梅,肯定是怕得不行,明明如此害怕還體貼原諒他了。

也罷。

等著便等著吧。

琴月虛瞥一眼負手站立的謝之危,低頭道:「奴婢回去看看錶姑娘有何吩咐,先退下了。」

謝之危擺手。

琴月踏過青板石小徑,穿過幾棵茂密的樹木,回到前院,姜問鈺正單手支腦袋,借著燭火,低頭翻閱賬本。

琴月見她看得認真,便沒打擾,起步進灶房,半響后,用托盤端著一個湯盅出來。

「姑娘,銀耳蓮子羹。」

銀耳香和梨香撲鼻而來,覆蓋那團縈繞在鼻翼間的花香味。

姜問鈺視線從繁密的賬本挪開,看著面前的白色瓷盅。

「雪梨切開上半部分,挖空裡面的梨肉,倒進銀耳蓮子湯,蓋上被切掉的梨子蓋子,再用文火煨。」琴月邊說,邊給姜問鈺舀了一碗。

「姑娘試試。」

姜問鈺拿勺子舀了舀,涼些後送進嘴裡,清甜可口的味道充斥喉嚨。

「火候恰到好處,不錯。」姜問鈺稱讚道。

她掃了眼院子門口,「那邊如何?」

琴月說:「謝大人還在等。」

「哦,那就讓他繼續等著吧。」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想要公主帶給他的權勢,又想要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小青梅。

世上哪有這種好事。

姜問鈺拿著勺子,慢悠悠吃銀耳蓮子羹,向琴月詢問鋪子的情況,順便指出賬本的問題。

夜晚燭火明耀,風中傳來各種細碎的小蟲子的聲音。

一主一仆坐在院子里,你一言我一語,氛圍是難得一見的祥和。

須臾,吃完后,姜問鈺站起身,掩面打了個哈欠。

見她回屋像是要休息了,琴月連忙道:「姑娘,謝大人。」

姜問鈺啊了聲,彷彿才想起來還有這麼個人物:「你跟他說,明日巳時去醉仙居。」

琴月神色擔憂。

謝之危等了這麼久,如果還見不到姜問鈺,估計要殺人了。

他可不是什麼好脾氣。

「怕謝之危?」姜問鈺抬手將被風吹起的額發壓下,笑盈盈問她。

琴月點頭。

沒有人不怕錦衣衛活閻王。

「放心,他現在再惱怒也不敢硬來。」姜問鈺安撫道,「謝之危與七公主的婚事板上釘釘,好日子將近,若是被發現深夜跑未出閣小姑娘閨房定會惹李景恆不悅。」

這就是謝之危現在為什麼只敢在院子門口,而不敢進來的原因。

若是被傳到皇帝那裡,謝之危與李如意婚事可能保住,但皇帝一定會心生芥蒂。

認為謝之危在挑戰天子的威嚴。

權力是個好東西,人人都想要,人人也都忌憚。

少女清亮的聲音和平緩的語速讓人不由得信服。

琴月應下:「是。」

姜問鈺回到寢屋,坐在黃花梨木椅子上,身軀微微向後靠,手指輕扣白玉笛,垂眸思忖。

仲子扁應該已經找到了解蠱毒的方法,但卻臨時反悔,不跟他們說。

估計是東方權跟他說了什麼,讓他改變了主意。

但現在姜問鈺沒心思去理會東方權想做什麼。

她的身份一旦暴露,便會有不少人來追殺。

祝離楓在廟堂,東方權在江湖。而姜問鈺目前所處的位置不在廟堂,也不在江湖。

扶天閣令牌、前朝公主,這兩個都代表著一種危險。

扶天閣有幾個老頑童,不僅不會服從,甚至還會為了爭權追殺她;東爻國皇室發現她還活著肯定也會追殺她。

無論是為了仇恨,還是權勢,江湖、廟堂都有想要她命的人。

如果不想後半輩子都提心弔膽活著,只有一種選擇。

扶天閣,要統領。

東爻國,要亡國。

現在除了要殺祝離楓為白紫報仇外,姜問鈺又多了兩件事去做。

-

第二天,寢屋門口從里推開,晨光灑在少女朝氣蓬勃的臉龐上,明媚照人。

站在院子的琴月回過頭,被眼前一幕驚呆了,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姜問鈺吩咐:

「備馬車,去凈慈寺。」

琴月下意識應下,待馬車備好,姜問鈺提起裙擺上車時,她才回想起來:

「姑娘,中午不是約了謝大人到醉仙居嗎?」

去一趟凈慈寺中午肯定趕不回來。

姜問鈺:「噢,恭喜他,被放鴿子了。」

琴月:「……」

好理直氣壯的爽約。

琴月欲哭無淚,但轉念一想,表姑娘給了謝大人一個人吃一大桌飯菜的機會,謝大人應該感恩戴德的。

表姑娘真是個不計前嫌的女孩子!

馬車迢迢直奔凈慈寺。

這一日中午除了謝大人臉色陰沉坐在醉仙居外,還有拎著點心錦盒,翻牆進蘇府卻碰了個空的世子。

蘇府的人根本不搭理這個便宜表姑娘,只有春氏會關心一下她。

春氏在聽到姜問鈺去的是寺廟后,立即放寬心了。

阿彌陀佛,我那天真無邪的表姑娘又去爬階梯了。

姜問鈺到凈慈寺的時候宏光方丈正在忙,便由明安接待她。

明安很熱情地帶她去用膳。

素得一點油水都沒有,姜問鈺勉強扒拉幾口,便沒再動筷了。

果然,不是誰都能成為得道高僧的。

她就吃不來。

明安抱著蔥翠欲滴的盆景坐在石桌邊跟姜問鈺閑聊。

「姜姑娘,你還有見著師兄嗎?」

姜問鈺一手搭在石桌上,一手曲肘支著下巴,聞言,眉眼輕彎:「前不久有見面。」

明安視線從觀音草移到她身上,少年純粹的眼睛滿是真誠:「師兄還活著嗎?」

姜問鈺笑道:「活生生呢。」

明安鬆了口大氣,繼續低頭搗鼓盆景,語氣遺憾道:「師兄有兩個月沒來寺里,盆景都沒人薅禿。」

「你可以自己薅呀。」姜問鈺伸手點了點盆景的綠葉。

明安卻搖頭:「不行,出家人慈悲為懷,草也是一種生命。」

姜問鈺無聲笑了下:「那我幫你薅?」

明安還是搖頭:「師兄說不能再支使姜姑娘做事,不然他就拆了我的腦袋當木魚敲。」

姜問鈺轉了轉眼珠:「你和你師兄認識多久了?」

「我三歲時候,被師兄撿回來的。」明安想了想,說道,「十二年了。」

明安三歲的時候,那時候談殊也才十歲出頭吧。

姜問鈺思忖著,又問:「你師兄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明安抬頭,困惑地朝好奇少女看去。

姜問鈺雙手捧臉,黑眸洇著柔和的笑意:「在你心中,你覺得世子是個怎麼樣子的人。」

明安說:「師兄是個古怪的人。」

姜問鈺聞言輕笑了聲,放下一隻胳膊搭在石桌上,屈指若有若無敲著桌面。

「如何個古怪法?」

明安把懷裡的盆景放在一旁,正襟危坐道:「師兄他有時候對我很好,有時候對我很不好,還有一些時候對我半好半不好。」

「怎麼半好半不好了?」姜問鈺認真聆聽,拋出一個問題。

「我喜歡跑出寺廟玩,但不喜歡去干苦力。」明安哭訴道,「師兄明明知道卻還要拎著我的衣領,把我丟到洪澇災害的地方,還不管我吃飯。」

小小年紀就顛沛流離,真是苦了小和尚。

姜問鈺裝作惱道:「不管吃飯,他也太壞了!」

「對啊!」明安點點頭,又搖頭,「其實……師兄也沒有那麼壞,就一點點壞。」

他一副師兄就一點點壞,不能再多了的表情。

像極了怕談殊報復。

姜問鈺看笑了。

「姜姑娘,師兄是個很好的人。」明安一雙乾淨的眼睛看著姜問鈺,「雖然他大多時候都很可惡,但是他對人是真心的。」

姜問鈺愣了下,少頃,她說:「我知道。」

談殊在情感方面很剛強,一旦上了心,便能捨命相救。

未時四刻。

宏光方丈請姜問鈺到禪院飲茶、下棋。

他有條不紊地煮了茶,給姜問鈺倒了杯,還是上回那茶,苦味夾著氤氳霧氣飄出。

姜問鈺道謝接過茶,放在右手邊,沒有喝。

宏光方丈看了她一眼,並不覺得意外,不過他視線落在她眉間,發現少女的茫然和憂愁已然散盡。

五官靈動乖巧,渾身是掩飾不住的堅韌和朝氣。

像是一株向日葵,迎著陽光而生。

不——她既是向日葵,也是陽光。

姜問鈺看向面前的宏觀方丈,他沒有著華麗的袈裟,只穿了一身簡單的布衣,臉上的褶子極深,卻又讓人覺得充滿著憐憫蒼生的慈悲。

兩人之間擺著棋盤,宏觀方丈乾瘦的手指捻起棋落在棋盤上,姜問鈺也低頭,拿棋子同其對弈。

姜問鈺瞧了眼他,輕聲笑道:「方丈的棋藝和茶倒是匹配。」

一樣的讓人苦不堪言。

宏光方丈抬起蒼老的眼睛,落在姜問鈺眉眼:「老衲才疏學淺,自是比不過貴人。」

「貴人不敢當。」姜問鈺清脆動聽的嗓音放得恭敬,「此番前來是想求教方丈幾個問題。」

宏光方丈:「姜姑娘請言。」

姜問鈺直接問:「您認識白紫?」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宏光方丈的聲音渾厚而和藹,「白皇后便是如此。」

禪房裡沉默了一陣。

姜問鈺抬起眼,映著窗外節節挺直竹林的眸子仍然明亮,「世上有兩個東西是不可控的,一個是愛情,一個是大局勢。」

「白紫死在了這兩個東西手裡。她愛的陛下選擇一死了之,留下她獨自承受苦難。她的徒弟看清大局勢,利用大局勢把她逼死了。」

「方丈知曉白紫最後同我說的一句話是什麼嗎?」

不等宏觀方丈回答,姜問鈺便道:「她說蠢也好、傻也好,好好活下去最重要。世道也許艱辛,但生命是自己的。」

「您覺得,她真的想做玉嗎?」

宏觀方丈串著佛珠的手輕輕轉了轉珠子,平日略低的眉抬起,並不渾濁的眼睛直視少女冷靜的眸子。

「姜姑娘所言並無誤。世上有人為美人一笑,禍亂天下,亦有美人為天下安康,甘做刀下無辜亡魂。亂世中,有數不清枉死的忠骨,他們願戰死沙場,為的是給後人一個生的機會。」

「白皇後於僻遠的江湖間尚未忘記關注天下安危,於朝廷里心繫黎民百姓。」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很久之前,扶天閣全是這麼一群人。

「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朝廷朽腐不堪,禽獸勿如的人當朝為官,食朝廷奉祿,狼心狗行之輩洶洶當朝,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以致使社稷變為丘墟,蒼生飽受塗炭之苦。」

「《尚書》所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人心危險難測,道心幽微難明,只有一心一意,精誠懇切地實踐中正之道,才能治理好國家。」

「白皇后和陸皇帝懂得此理,他們雖敗於天下大勢,但正因他們的大情大義,才讓流離失所的百姓安康安定,正因一輩又一輩的忠骨英雄,才迎來了安穩的天下。」

姜問鈺一雙杏眸全神貫注的凝視眼前的高僧,指腹緩慢地摩挲棋子。

她道:「佛家講究眾生平等,卻為何要大情大義在前,小情小義在後?」

「白紫讓白瓊勿念、勿歸的原因是她覺得虧欠白瓊。白紫選擇大義,拋棄小義,讓白瓊親眼目睹了她和陸湛的死亡,她的遺願卻是讓白瓊好好活下去,多麼可笑的事情,但更可笑的是白瓊竟然答應了她。」

「方丈覺得白紫的遺願是白瓊的希望嗎?不,恰恰相反,它是白瓊的枷鎖,是把白瓊困在人世間的枷鎖。」

說到此,她的聲音仍然平靜得毫無波瀾,眸里卻多了幾分沉寂。

「沒有記憶那些年,我的人生是一片白色,認為所有人所有事都是好的。現在恢復記憶了,您覺得我的人生是什麼顏色的?」

「黑白色。我能分清是惡意,還是善意,卻不知誰是敵誰是友,因為人心是善變的,前一息還在拚命救你的人,后一刻可能就殺了你。」

人世間不是非黑即白,卻是虛偽的。

所以她只相信自己。

「人活著圖的是一個念想,健康、幸福、財富、權勢,人正因為有了念想,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宏光方丈和顏悅色地端起茶,抿了一口後放下,「白瓊姑娘沒有念想,姜姑娘有嗎?」

姜問鈺沉默了許久,就在宏光方丈以為她不會回答時,他聽到了少女堅定的聲音——

「有。」

聞言,宏光方丈那雙滿是智慧和憐憫的眼睛出現在了另一種情緒。

動容。

因少女堅韌與理智的回答而動容。

白紫和陸湛,一個為天下,狠心選擇犧牲,一個因天下,軟弱選擇陪葬。

他們是好皇后、好皇帝,卻不是一對好父母。

他們能為天下死,卻獨獨不能為自己的女兒活下去。

白瓊或許是沉寂如死海的,但姜問鈺絕不是任人宰割的。

沒有人可以阻攔少女堅定向前走的步伐。

該屬於她的,誰也無法搶走。

一段互訴互通的話語,儘管沒有明確得出個結論,但彼此心中已然明了。

宏光方丈笑了笑,手指夾起一顆棋子,輕輕放下:「棋局多變,世間一切尚未有定數,姜姑娘不必多慮。」

姜問鈺聽聞,愣了下,纖白的手指捻著黑棋,一雙亮如點漆的眼眸盈滿笑意:

「我沒記錯的話,上回方丈說的是世間一切皆有定數,叫我不必多慮。」

「事在人為,君之所向,便是定數。」宏光方丈緩聲道,「四方天地,唯心不破。」

姜問鈺若有所思,片刻,她從椅榻上起身,乖巧且鄭重地向宏觀方丈彎腰行了個禮:

「姜問鈺多謝方丈教誨。我有個不情之請,想在寺廟住個三五日。不知方丈可否行個方便?」

宏光方丈抬起皺巴巴的眼皮看過來,頷首道:「老衲正有此意。」

凈慈寺有專給上香客人留宿用的廂房,只是數量比較少,一般來說只給皇親國戚。

明安可喜歡溫柔漂亮,還能招吉祥鳥的女孩子了。

他聽到姜問鈺要在寺院多待幾日,立馬興高采烈地去準備廂房了。

啊啊啊吉祥鳥在向他招手!!!-

傍晚時分,蕭元頌跑到武侯府尋好友吃酒玩樂,卻不見好友蹤影。

反而逮住了好友的木頭暗衛。

薛無涯正在拿金玉枕敲核桃,蕭元頌揪住他的后領,問道:「為什麼你在,長妄兄不在?」

薛無涯木然道:「主子說,他跟表姑娘待在一塊的時候就不需要我隨從。」

「表姑娘?」蕭元頌腦子有片刻恍惚,「噢!他去找姜姜姑娘了呀,什麼時候去的?」

薛無涯:「午時。」

蕭元頌眺望被晚霞燒紅的天際,震驚道:「都一天了,還沒回來嗎!?」

薛無涯呆愣點頭。

「走走走。」蕭元頌心下有不好的預感,拽住薛無涯,「我們也去湊熱鬧。」

薛無涯撓了撓頭。

不懂熱鬧有什麼好看的。

-

蘇府,竹溪院。

牆沿的奇草仙藤愈冷愈蒼翠,牽藤引蔓,花壇盆景,藤蘿翠竹,點綴其間。

前院種了一大片花朵,紅的,粉的,黃的,橙的……顏色各異,千姿百態,香氣馥郁,一股芬馥之氣散發至院子各處。

談殊雙手枕在腦後,姿態懶散躺在樹上,忽而聽到有動靜,他掀開眼,視線往下尋。

不是所等的人。

蕭元頌站在樹下,仰頭看向他最好的朋友,驚嘆道:

「我的天啊,長妄兄還沒成親就開始守活寡了嘛?」

談殊斜眼側睨遠處屋檐的嗑瓜子的薛無涯,大致猜出什麼情況。

「長妄兄,守株待兔也不是你這樣的啊?」蕭元頌嘆道。

談殊可以查姜問鈺的行蹤,但依她謹慎的性子,可能會疑神疑鬼。

他不想她懷疑他。

談殊懶得理蕭元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等人。

這時石道傳來腳步聲,蕭元頌探過去,並不是姜問鈺,而是一個步伐加快、匆匆忙忙的小娘子。

蕭元頌沒開口,上方掠過一個虛影,轉眼間,談殊已經平穩落在琴月面前。

「姜問鈺呢?」

琴月覺得表姑娘去一趟凈慈寺,直接住寺院,不回來了本就不可思議了,沒想到這還有更不可思議的。

天降男子。

琴月驚惶不定地往後退了幾步:「你……你是誰?」

「姜問鈺呢。」談殊在問問題上向來沒什麼耐心,此刻眉眼越發清冷,壓迫感極強。

眼前的俊俏男子太有攻擊性了,琴月心中七上八下,強自鎮定道:「……不知道。」

「對女孩子不能嚴刑逼供,要溫柔相待。」蕭元頌拿著摺扇走近,溫和有禮道,「小娘子,您好,我是將軍府的蕭元頌,我們跟姜姜姑娘很熟,不用擔心。請問可以告訴我們姜姜姑娘在哪裡嗎?」

琴月:「不可以。」

蕭元頌:「……」

蕭元頌:「再考慮考慮?」

琴月猶豫了下,「真的是將軍府?」

蕭元頌從兜里掏出牌子,「看!如假包換!」

琴月瞧了眼,驚恐道:「殺?」

蕭元頌看了眼手裡的東西,「不好意思啊,拿錯了,這是下令斬人頭的死牌。」

琴月:「………」

斬…斬人頭?!

蕭元頌左掏掏,右掏掏,拿出了刻有蕭字的令牌,「這回是真的了。我們對姜姜姑娘沒有惡意,只是有些擔心。她不是昨日才回來嗎,怎麼今天就不見了?難不成遇到危險了?」

琴月見他絮絮叨叨的模樣不像是惡人,加上知道表姑娘昨日回來,還擔心表姑娘,應該不是壞人。

很可能是上回參加春宴,愛慕表姑娘的男子。

她想了想,還是道:「表姑娘這幾日在凈慈寺清修,我回來替她收拾幾件換洗衣服過去。」

凈慈寺?

蕭元頌擺擺手:「謝謝哈,做你的事情去吧,不打擾了。」

琴月虛瞥了眼他們,如有惡鬼在身後追,極快地跑進屋裡。

蕭元頌摺扇敲了下腦門,看向一旁氣息沉冷的談殊,喊道:「我的天啊,怎麼不是長妄兄去剃度做和尚,為何是我們明媚可愛的姜姜姑娘啊?該不會是被長妄兄逼得出家了吧?因為不想出嫁,所以選擇了出家。」

「在出嫁和出家之間,選擇了出家。」蕭元頌哈哈道,「明智的選擇!」

談殊:「……」

得找機會揍這個有病的小子。

不過,姜問鈺突然去凈慈寺,還要在那裡住上一段時間倒是出乎了談殊的意料。

拐跑姜問鈺的若是個人,他還能算賬,可偏偏是個虛無縹緲的佛祖。

既然姜問鈺不在竹溪院,且短期不會回來,談殊也就沒必要繼續在這待著了。

他正欲離開,驀地聽到一聲詫愕的質問聲:

「你為何會在鈺兒的院子里?!」

談殊轉過身,果不其然,瞧見了陰沉沉的謝之危。

謝之危在醉仙居從中午等到下午,結果黃花菜都涼了,他連小青梅的頭髮絲都沒見著。

於是,他滿腔不悅地直衝蘇府,小廝見他不虞,都不敢攔。

誰曾想,小青梅沒見到,反而看到了死對頭。

談殊笑意散漫地開口:「我和姜問鈺的事情,沒必要向謝大人一一彙報吧?」

他微挑的眼尾天生帶著點睥睨的味道,此刻看起來挑釁意味十足。

謝之危額角青筋凸起,面上覆上一層霜色,寒聲道:「鈺兒呢?」

「她在哪裡還輪不到你來管。」談殊不緊不慢地惡語相向,「七公主的駙馬爺整日跑小姑娘院子門前溜達,李景恆知道你跟條狗一樣四處乞討嗎?」

語氣儘是譏嘲之意。

謝之危想起上回在茶肆的事情,嫌惡地打量談殊片刻,問道:「你喜歡鈺兒?」

談殊輕蔑地朝謝之危掃去,「是又如何,你有意見?」

謝之危一怔,怒氣上沖道:「不行!」

談殊:「你也配跟我說不行?」

謝之危咬牙切齒盯著談殊那雙黑漆漆的眼眸,須臾,得意洋洋道:「你不過仗著武侯爺的世子身份,憑什麼會認為能抵得過我們青梅竹馬十年?」

就算你喜歡鈺兒又怎麼樣,鈺兒絕對不會喜歡你的!

絕對不會!

談殊冷笑一聲,「你算個狗屁的竹馬。」

話音甫落,謝之危眼露凶光,疾竄而前,右手伸出,十指如鳥爪,抓向談殊肩頭。

謝之危來勢兇猛,談殊向旁閃避的同時,神速出招,長指從謝之危臉前三寸處一掠而過,勁風凌厲。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蕭元頌激動地朝薛無涯招手,「薛木頭,快給我一把瓜子,快點!」

薛無涯從屋檐利落跳下,噠噠噠地跑過來,塞一把瓜子到蕭元頌手裡,又噠噠噠地爬屋檐,藏在暗處看戲。

談殊右手斜引,左手劃了個小小圓圈,陡地五指翻轉,反手制住謝之危的手臂。

謝之危見狀,腳下出擊,趁談殊躲避時,上半身後仰,掙脫開束縛。

謝之危全力力攻,談殊武功著實了得,招數狠戾巧妙。

酣斗片刻,談殊身形依舊很穩,而謝之危顯然已落下風。

談殊左拳揮出,拳風凌厲,謝之危閃避不及,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就在此時,談殊出手余勢所至,狠勁十足地飛出一腳。

砰的一聲,謝之危被踢得直摜出院子,他的左胳膊撞上一塊尖石頭,胳膊溢出鮮血,狼狽萬狀。

謝之危一陣頭暈,忍著麻痛感,伸手背在唇上一抹,只見手背沾血,他橫眉怒目瞪著悠然走出來的談殊。

「謝之危。」談殊冷冷看著他,神情狂妄,「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蕭元頌瓜子還沒磕完,他們就打完了。

嘖,沒意思。

他望著談殊頎長的身影,又看向謝之危慘綠慘綠慘的臉色。

蕭元頌從懷裡掏出幾兩碎銀,三兩步走至謝之危跟前,蹲下來,放在謝之危面前。

「謝大人,長妄兄說的沒錯,你還是不要到小姑娘門前乞討了。想要銀子,上將軍府啊!」

言訖,蕭元頌立即騰起,灰溜溜追上談殊,生怕謝之危爬起來打他。

三人輕功躍上高牆,身手利落地落在地面上。

蕭元頌馬後炮道:「長妄兄和謝之危打架,拿腳趾頭想也知道肯定是長妄兄贏!」

薛無涯側首看他,訥訥道:「可是你剛剛明明說希望主子被狠狠揍一頓。」

蕭元頌:「……」

蕭元頌:「胡說!我怎麼可能會說這種話呢!長妄兄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戰戰兢兢的蕭小將軍瞥了眼他最好的朋友,然而談殊全身心都在想是哪個不怕死的禿頭把姜問鈺拐走了,完全不搭理他。

-

琴月收拾完表姑娘交代的物品,打開門先往外探了一眼。

沒有任何人。

琴月長長舒了一口氣,背著包袱往外走,豈料,還是被人攔住了。

謝之危捂著受傷的胳膊,臉色極其難看,語氣陰森問她:「鈺兒呢?」

琴月顫顫巍巍道:「回謝大人,表姑娘在寺廟祈福。」

未曾想到的答案。

謝之危一愣。

不過,還好不是被談殊帶走了。

謝之危:「鈺兒給誰祈福?為何突然一聲不吭去了寺廟?」

琴月把姜問鈺告訴她的措辭複述出來:「表姑娘說要給她在乎的人祈福,至於為何……這個……」

見她支支吾吾,謝之危臉色更冷了:「直接說。」

琴月說:「表姑娘說,她忘記與謝大人約了要去醉仙居。」

小時候姜問鈺也經常忘東忘西,謝之危信了。

為在乎的人祈福……莫非鈺兒見他要成親,心灰意冷,決定出家做尼姑了?

思至此,謝之危心裡又喜又悲。

喜的是,姜問鈺在乎的是他,而不是談殊。

悲的是,他為何現在才發現原來他喜歡的是小青梅。

但好在還不晚,只要李景恆成功奪權,封謝之危王爵,他便能許諾小青梅側妃之位!

謝之危想起方才談殊的話,嘲諷笑了聲。

鈺兒絕不可能會喜歡上別人的!

她一定會等他的!

至於今日的傷,來日定然會加倍奉還!

來日,很快就到來了。

-

姜問鈺選擇在凈慈寺住上一陣子,並不是因為所謂的祈福,也不是為了在淬鍊前修身養性。

先前讓石英用隼鷹給關老的傳信,她已經得到了回復。

有些事情,不能假借他人之手。

蘇府沒什麼鳥,如果她在蘇府用隼鷹傳信,難免會打草驚蛇,所以她盯上了有成群吉祥鳥飛來飛去的凈慈寺。

而且據她觀察,凈慈寺還有個特點,戒備森嚴,那些殺手基本進不來。

難怪談殊沒有內力的時候會選擇住在這裡。

安靜又安全,簡直是理想的密謀地點。

不過……有個天大的問題。

這裡的飯菜,實在難以下咽!

於是,半夜三更,姜問鈺第一次因為餓肚子在床上輾轉反側,她拉住被子把腦袋全蒙住。

也許睡著就不餓了,但她睡不著。

最終,姜問鈺從被窩裡爬起來,搜颳了一番廂房。

不愧是寺院的廂房,什麼也沒有。

地獄空蕩蕩,餓鬼在寺院。

姜問鈺喝了幾口茶水,索然無味,她還是想要香噴噴的肉和甜糯糯的糕點。

就在她決定自我催眠『我是飽死鬼』鑽進被窩裡時,極其輕的叩門聲在耳畔響起。

姜問鈺偏頭一瞧,門前映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有點熟悉。

她愣了愣,慢吞吞走過去開門。

談殊只淺淺敲了下,隨後便懶散地倚靠在門旁,心含期許,反覆念著她是否會出來。

少女似乎從不會讓他失望。

外面繁星璀璨,上弦月彎彎掛在天幕。

門緩緩地從里打開,皎潔月光灑進屋裡,落在她腳上、身上、臉上。

談殊低頭看著沐浴月光,如披上一層柔和光芒的少女,心裡忽然泛起決堤般的滿足感。

從未有過的滿足感。

新奇的、喜悅的、令人上癮的。

他靜靜看著她,任由那感足感將他埋沒。

看清來人,姜問鈺面露驚訝,清甜嗓音喊道:「世子!」

「宵夜。」談殊晃了晃手中的錦盒,輕挑下眉,微勾的眼尾帶著點恣意和張揚,「吃嗎?」(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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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姑娘每天都在扮演傻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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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86章 談殊vs謝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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