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一個開始
桃葉聞聽大驚,連忙翻身下床,一邊披衣一邊往外跑。
只見火苗正從廚間的門往外竄。
桃葉趕緊跑進六順的房間,大叫道:「六順、六順!」
六順還在熟睡之中。
桃葉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將他拽了下來,將棉襖往他身上一搭,拉著他就往外跑。
三人才跑到堂中,卻發現屋外也騰起了高高的火苗來,大門已經燒了起來。
原來這屋子四面都已經燒著了。
「怎麼會這樣?」六順大叫道。
「別怕、一定會有辦法的。」桃葉道。
「窗戶!」寧葭指著右邊的窗戶道,那裡似乎還沒有燒著。
「快,從窗戶走!」桃葉拽著六順急忙向窗戶跑去,寧葭亦緊隨其後。
三人跑到窗戶前,火勢已經越來越大。
桃葉推開窗戶,身後忽然撲過來一片火苗。
廚間的火已竄到了堂間,直朝三人逼來。
「六順、小棠姐,快翻窗戶!」桃葉一邊喊一邊脫下自己的棉襖拚命地扑打竄過來的火苗。
「姐姐,你先走!」六順剛爬到一半,回頭看到這般情勢,連忙掉頭跳了下來,跑到桃葉身旁,亦脫下自己的棉襖來扑打火苗。
「你幹什麼?」桃葉突然大吼道,「你是想我們關家絕後嗎?還不快給我走!」
「你先走,你是我姐!」六順也大吼起來道。
心急如焚的寧葭運起氣蘊,整人個撞到窗戶上,窗戶立刻破開了一個足夠人穿過的大洞。
桃葉和六順都嚇了一大跳:「小棠姐姐,你怎麼……」
寧葭也不解釋,只道「快走」,一把先把六順扯住推了出去。
又把桃葉拽過來塞了出去,自己也跟著跑了出來。
這時候,只見袁丘、圓覺、孔懷虛、陳忠等人都提著水桶來到,紛紛將水潑向大火。
火雖滅去,但這屋到底是木製,已被燒得七零八落了,所幸兩間卧室中物事多還完好。
桃葉與寧葭整理好東西,便暫住到孔懷虛處。
孔家只得孔懷虛與陳忠二人,孔懷虛便與陳忠一屋起卧,騰出來一間與三人住。
袁丘等人則張羅著給燒毀的屋子重新整修。
第二天夜裡,桃葉病倒了。
渾身發燙、高熱不退,人也糊裡糊塗的。
圓覺來診了脈,開了方子,囑咐常用溫水替她擦拭。
六順便忙去抓了葯來,寧葭與桃葉熬藥。
葯熬好,寧葭端著進了屋。
孔懷虛端過葯望了望,問道:「葯熬了幾回?」
「一回。」寧葭道。
「熬前可浸泡過嗎?」孔懷虛又道。
「浸泡?」寧葭奇道。
「罷了,這是頭汁,再去熬一回,兩道澆在一起再給她服下。」孔懷虛道,「下次熬時,須用水先浸上半個時辰。」
「好,我再去熬。」寧葭忙應道,轉身再去熬第二回。
晚間六順先睡了,寧葭便守在桃葉床前,不時以溫水替桃葉擦拭。
夜深時,還聞得院中孔懷虛奏琴之聲。
寧葭亦走至院中。
「她好些了嗎?」孔懷虛亦不回頭,指下琴聲卻停了。
「好些了,不過還熱還沒退凈。」寧葭道,「孔先生怎麼還不睡?」
「並不睏倦。」孔懷虛道。
望了望寧葭又道,「聽桃葉和六順說,是你救了他們?」
「也不算吧,正好窗戶能逃出來,我只是推了他們一把。」寧葭道。
「浣月國歷代傳統,皇子公主也都要修習氣蘊之法,三公主又何必過謙。」孔懷虛道。
見他點明自己身份,寧葭也不再辯解,走至孔懷虛身旁,遲疑一回,終於緩緩開口道:「孔先生的父親也曾是朝廷官員嗎?」
「是。只不過後來便貶謫了。」孔懷虛道。
「令尊是、因為什麼被貶謫的?」寧葭道。
「勾結朝官、結黨營私。」孔懷虛道。
「他原是、很大的官嗎?」寧葭道。
「是,很大的官。」孔懷虛道。
「那你、為什麼不去官府告發我?」寧葭頓道。
「我為什麼要告發你?」孔懷虛道。
「父皇貶了你爹的官職、害你們流落他鄉,你、不恨我們嗎?」寧葭道。
「父親咎由自取,有何可恨?」孔懷虛道,「何況,貶了我父親官職的並不是你的父皇。」
「不是、父皇?」寧葭奇道。
「是你的祖父,朗乾帝。」孔懷虛笑道。
「是太皇爺爺?」寧葭有些意外。
孔懷虛卻問道:「馳天帝弒君叛亂,不僅皇上被馳天帝殺害,連所有的皇子、公主都被處以斬刑,三公主是怎麼逃出來的?」
「我?」寧葭道,「是一個朋友,她帶我逃出來的。」
「朋友?什麼朋友?」孔懷虛道。
「她其實是異類。」寧葭道。
「異類?」孔懷虛奇道。
她其實是、一隻狐狸精......」寧葭道。
「那她現在何處?」孔懷虛道。
「孔先生,你、不害怕嗎?」寧葭道。
「害怕?」孔懷虛仰頭大笑道,「世間還有比奸佞、惡主更可怕的嗎?」
「她為了救我受了重傷,現在回到修行之處養傷去了。」寧葭道。
「你為何不跟她走?」孔懷虛道。
「我?」寧葭道,「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哦?三公主是要做什麼事?」孔懷虛道。
寧葭忽覺自己似乎說得太多了,只頓道:「其實,也沒什麼事。」
孔懷虛笑了笑,抱著琴起身道:「我該去睡了,小棠姑娘也早些歇著吧。」
說罷自往屋中走去。
「孔先生。」寧葭在後喚道。
「還有事?」孔懷虛回身望向她道。
「謝謝你。」寧葭道。
孔懷虛只道:「不謝。」
暫住的這段時日,寧葭在學堂隔壁屋內或院中縫製時,亦能聽得屋內誦讀之聲,聖人之書皆有涉及,但多以墨門之書講論。
「賴其力者生,不賴其力者不生」、
「為者疾,食者寡,則歲無凶;為者緩,食者眾,則歲無豐」、
「凡天下群百工,輪車、鞼跑、陶冶、梓匠,使各從事乎其所能」、
「凡足以奉給民用則止」、
「諸加費不加於民利者弗為」、
……
寧葭初聞此般言論,心中驚詫不已。
聽其言至「女子廢其紡織而修文采,故民寒;男子離其耕稼而修刻鏤,故民飢」,低頭望了望手中綉了一半的嫣紅牡丹,停下針線,兀自思索。
「你在做什麼呢?」聽得一個聲音道,寧葭忙抬頭看時,卻是一身琥珀衫袍的柳重蔭走了進來。
幾個孩子在門外探了探頭,望見寧葭的臉、嚇得掉頭就跑了。
「柳小姐,休息了嗎?」寧葭起身相迎道。
柳重蔭望了望她手中活計,笑道:「你倒是個巧手。」
「哪裡,見笑了。」寧葭道。
「我可沒有瞎說,你這活計,比知州林大人家裡的綉娘做得還好些。」柳重蔭道,「你既這般巧,我便薦你到知州府里去,如何?」
「不、不用了,」寧葭忙搖手道,「我、我在這裡挺、挺好的。」
「怎麼了?」柳重蔭笑道,「別人想去還去不了呢,看把你嚇得,怎麼連說話都結巴了?」
「誰都像柳小姐見多識廣的嗎?」孔懷虛走入屋內笑道。
「豈敢,孔先生這是抬舉我了。」柳重蔭亦向他笑道。
「柳小姐是有大學問的人了。」寧葭道。
「整天跟一群孩子們一起學,哪裡有什麼大學問?」孔懷虛笑道。
「孩子們雖小,先生的道理卻大,等我他朝做了大官,一定給先生做個大學堂。」柳重蔭道。
「理行天下、自有其足,多謝費心。」孔懷虛道。
「是,我又說錯了,先生之理在於人心,學堂何分大小。」柳重蔭向孔懷虛拱手道。
說罷又轉向寧葭道:「小棠姑娘既在這裡,何不一起聽先生講學?」
「我?」寧葭道,「不用了,這樣的學問,我哪裡會懂?」
「孔先生講得極容易的,連孩子們都懂得。」柳重蔭道,「可惜,這樣淺顯的道理該懂的人卻不懂。」
「該懂的人?」寧葭奇道。
「聽聞新皇登基,只一味殺伐屠戮、侵疆占土、死傷無數;最近又大征能人巧匠,要翻新、重建皇宮,廣搜天下珍奇之物以充宮室。」柳重蔭道。
寧葭與孔懷虛聞言皆蹙眉不語。
「若新皇能用先生之道,當為黎民之福。可惜我身為女子,報國無門,先生才學在胸,為何不去參加科考,好上效朝廷、下恤百姓。」柳重蔭向孔懷虛道。
「科考?只怕皇上連我的考卷也不要看的。」孔懷虛笑道,「你要真這麼想上效朝廷、下恤百姓,其實倒有一條明路可走。」
「什麼明路?」柳重蔭立刻兩眼灼然地望著孔懷虛道。
「你可應選入宮,做個皇妃,好每日向皇上進諫忠言,豈不比朝臣們方便多了。」孔懷虛道。
一聞他此言,本是一臉期盼的柳重蔭愣了愣神,寧葭在旁亦是吃驚。
「孔先生,你這是……」寧葭頓道。
柳重蔭笑著搖了搖頭,拍了拍寧葭的肩膀道:「還道他有什麼好主意,竟然拿人家做消遣,罷了,算我問錯了人了。」
午後,學生們散去,柳重蔭自騎了馬迴轉,陳忠外出未歸,孔家便只餘下寧葭與孔懷虛。
寧葭在院中陽光灑落之處坐了,孔懷虛自坐於另一處靜讀手中書卷。
寧葭望了他一回,緩緩開口道:「今日柳小姐所言,孔先生意下如何?」
「柳小姐?她說什麼了?」孔懷虛道。
「孔先生才學滿腹,何不去考取功名,也好侍奉君側、為民請命?」寧葭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孔某雖不惜命,但也不想短命。」孔懷虛笑道。
寧葭便默然不語。
「就算苟且於此,也不知何日會禍從天降。」孔懷虛仰頭望著長空中掠過的一行飛鳥道。
「禍事?」寧葭奇道。
「國安方得民安,新皇置浣月於血雨征伐之中,民何能安?」孔懷虛道,凝重的眉色沉思繁複。
寧葭也心有戚戚。
豈止是浣月之民不能安,是天下之民皆不得安。
想起仙樓種種慘狀,彷彿歷歷在目。
「為什麼皇伯父他要做到這個地步?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寧葭道。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孔懷虛重複著這句話,望著遙遠的清空,緩緩道,「他對御風、仙樓所做的一切,還僅僅只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