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酒王
之前張塞考研,忙的要死。現在一算時間,自己已經一個月沒去看陳教授了。雖然中間打了幾次電話,但總覺得放心不下。振作一點,不能總躺著了。沒考上研究生也好,不用準備複試了,正好有時間去看望陳教授,把自己的痛苦說出來讓老頭樂呵樂呵。
陳教授是學院退休老教師,由於年紀太大了,學院就只有幾個領導和老教師知道他。張塞入學的時候,陳教授已經退休二十多年了。按理說這兩個人應該沒有交集,不過二人通過張塞的輔導員穆老師認識了,還成了忘年交,張塞這身高超的品酒技能就是陳教授教的。這老爺子可不是一般人。
1939年,年僅30歲的陳孝彰,也就是陳教授,已經是南洋酒王,在南洋經營著數家大型酒廠,享譽南洋華人世界。從報紙上看到祖國慘遭日寇鐵蹄蹂躪,陳孝彰毅然變賣家產,從南洋返回祖國參加抗戰。他還利用在南洋的影響力,組織募捐,為抗戰做出了巨大貢獻。
1941年,陳孝彰留守南洋祖屋的妻子兒女在日軍空襲中喪生。南洋遠房親戚報喪的書信中詳細介紹了當時的情況,太慘了,屍首都炸沒了。
國恨家仇交織在一起,陳孝彰跟鬼子不共戴天。他一方面組織南洋華人捐款捐物,一方面組織義勇軍,身先士卒,與敵血戰。經過艱苦卓絕的抗戰,終於擊敗了日本侵略者,華夏大地迎來了和平的曙光。
新中國成立后,陳孝彰不想做官,一直在京城最大的國營白酒廠工作。由於懷念已故妻兒,便沒有再婚。五十年代末做到國營大酒廠的廠長,同時還在華清大學擔任教授。由於其南洋酒王的底蘊,再加上工作性質,國內白酒和國外名酒他都門兒清,成為當時白酒行業的風雲人物。其實這些身份成就他並不在乎,親人故去,孑然一身,唯一能讓他欣喜的是:國家日新月異的強大,人民當家作主的幸福。他要把自己奉獻給國家和人民!
他主動要求在濱江松花江大學退休。上級批准陳教授以教授職稱退休,待遇還是相當好的。
滄海桑田,物是人非,當年那些老領導,老同事不少都離世了。那時通訊閉塞,很多人他都聯繫不上了。他也沒打算回南洋看看,為了這個國家他付出了所有,現在他也不想給國家添麻煩。所以在松花江大學,很多人只知道他是個離休老教師。至於當年叱吒南洋的酒王,毀家紓難參加抗戰的華僑領秀,專家級的酒行業教授,此時卻無人知曉。深藏功與名,他這輩子的經歷足夠他看破世事,看淡眼前的生活,隨時準備跟妻兒團聚!他確實想他們了!
張塞經穆老師介紹,跟陳教授認識的時候,老爺子已經年近九十,耳不聾,眼不花,腿腳靈活,思路清晰,看樣子就是個七十歲的老頭兒。
張塞第一次去陳教授家,聊了一個多小時釀酒品酒知識,老少二人相見恨晚。張塞走後,陳教授聯繫穆老師,表示對張塞很滿意,以後可以讓張塞常來。第二天張塞就又來到了陳教授家,打掃完衛生,又給陳教授做好了晚飯,葷素搭配營養豐富,色香味俱全。然後就站在一邊,打算看著陳教授吃飯。
「小張,你站在那兒幹嗎?」陳教授不解地問道。
張塞連忙坐下,「呵呵,跟您老一起吃飯,我還有點拘束。」
「你就這麼坐下了?」陳教授略帶不滿地問道。
張塞連忙站起身笑道:「啊,陳教授,您要是不喜歡我陪著,您先吃飯,吃完飯我去刷碗。我來之前吃過晚飯了,不餓。」
「哎呀,哪有那麼多繁文縟節,我是說,你小子去把酒拿來,咱爺倆喝一口。」陳教授終於不再打啞謎。
「啊,陳教授,您九十多了,還喝酒啊?」張塞可是大吃一驚,鯨魚那麼大的驚,大吃一鯨。開什麼玩笑,這歲數了還喝酒,您那老心臟受得了嗎?
「什麼話,我要喝到死,跟年齡有啥關係,一百歲不死的話我還要喝酒!快去拿來,你們穆老師沒跟你說過嗎?這小子拍拍屁股走人了,也不把後事交代清楚了!」陳教授這次是真不滿了,對張塞質疑他年齡大不滿。
張塞著實被老爺子的話嚇了一跳,「啊,後事!穆老師得絕症了?」
「沒有,他可瀟洒,最近發了筆財,逍遙快活去嘍。別轉移話題,快去拿酒,拿茅台啊!有個半瓶的,今天咱倆都喝掉。」陳教授見張塞為穆老師擔心的樣子,倒是把不滿拋到了九霄雲外。
張塞忙從酒櫃中取了茅台,給陳教授拿了個小酒盅,滿上。「陳教授,您喝酒,我就不喝了吧,我酒量差,一口就暈。」
「酒量差,沒關係,我有秘法能讓你多喝點,放心喝吧。」陳教授神秘地說道。
「真的嗎?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張塞也滿上了一酒盅。自己的酒量自己知道,不喝正好,一喝就多。對於陳教授說的秘法他還真有些小期待。
「來,先吃一塊肉,墊墊底。哎,對對,就這樣。你這肉燉的不錯,挺合我胃口。來,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吸到有點飄為止。」陳教授開始傳授他的秘法,比比劃划的,舉手投足間頗有點仙風道骨。
張塞依法而行,不一會兒就有了感覺,「陳教授,我有點飄了。」
「來,喝一盅,別擔心,這一盅才二錢,一口乾了。哎,對對對,哎,哎,我說,別往桌子底下出溜啊!這酒量也太差了吧!醒醒醒醒,小張,我可拽不動你,要了老命了!小穆啊小穆,你倒是挑個酒量好點的介紹給我啊!就是個酒量普通的也不至於這就暈了吧!這孩子談起酒來頭頭是道,感情是個光說不練假把式啊!」陳教授見過酒量差的,可沒見過酒量這麼差的。
張塞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了,天都大亮了。他發現自己躺在地上,確切的說是躺在地上鋪的泡沫墊子和褥子上。想想昨晚的情形,「我去,不會把老爺子嚇著吧。」張塞一個激靈坐了起來,腦袋當的一聲磕在了餐桌角上。
老爺子哪搬得動他,只能就地給他打了個地鋪。
咣當一聲,防盜門響了,陳教授拎著豆漿、豆腐腦、油條、油炸糕回來了,看著還一臉懵的張塞,笑道:「你小子,就是個繡花枕頭,品酒講的頭頭是道,喝一口就暈。以後別喝酒了,跟我好好練練品酒吧。不知道又得讓你糟蹋多少好酒。」碎碎念念的,直到張塞收拾好地鋪,擺好了早餐,老爺子才不叨叨。
老爺子的叨叨,張塞倒是不反感,反而有種莫名的親切。自家的爺爺、外公,每天一大早都會自言自語叨叨一陣。家裡人不喜歡,嫌煩。可張塞認為這樣才有煙火氣。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
自此,張塞除了每個周末給陳教授家打掃一次衛生,洗洗衣服,做兩次晚飯外,沒事就陪著老頭兒大小酒館,高低檔次酒店,滿濱江市喝酒。老爺子是副廳級離休,身體倍棒,沒病沒災,退休金花不完,出去喝酒的錢都是他來出。各種好酒,他自己喝一些,其他的就讓張塞練習品酒。他給張塞講解每種酒的特點,如何用最貼切、最專業的術語來描述。張塞也是聰明之人,很快就學會了老爺子的品酒技巧。這才有了後來在品酒師資格考試中大放異彩,被那些考官看中的機緣。
如今張塞考研名落孫山,不得不找工作,心中升起一陣悲涼。快畢業了,以後去哪兒還不好說,不知道能不能經常來看老爺子。現在一想到有可能離開老爺子,還真有些傷感。
張塞買了點熟食冷盤,去見陳教授。雖然他現在很拮据,但是花點錢孝敬一下老爺子還是捨得的。
張塞換完鞋進到屋裡,陳教授見他拎著熟食冷盤,笑道:「這麼破費幹啥,別說,我還就好一手店這豬手。快來坐下,給老頭子滿上。」
張塞熟練的拿出白酒酒盅,給老爺子斟滿酒,然後耷拉著腦袋坐在旁邊。
「你也滿上啊。按說你買這些菜,可能是為了慶祝一下,不過看你這喪氣樣兒,估計是沒考上研究生。」老爺子倒是沒客氣,直接往張塞肺管子上戳。
張塞被老頭兒給說樂了,「老爺子,被您猜中了,我沒考上研究生,得找工作啦。」
「沒考上就沒考上,現在的研究生擴招了,水分越來越大。工作去吧,廣闊天地,大有作為。」陳教授滿不在乎地說道。他知道勸人是沒用的,只有那人自己能勸自己。
陳教授的話又讓張塞有些難過,「可是不知道會在哪裡找到工作,不知道會不會離開濱江?」
陳教授一怔,繼而笑道:「咱中華這酒文化啊,博大精深。好事有喜酒,慶功酒,壞事有斷頭酒,離別有餞行酒,千言萬語不如一杯酒。來,走一個。」
張塞拿起二錢的小酒盅,雙手舉杯,鄭重地跟老爺子碰了個杯,然後一飲而盡。「老爺子,感謝您開導我,也感謝您教我品酒技藝。」張塞跟老爺子混了一年多,酒量倒是長了點兒,勉強能喝個二兩白酒。
陳教授見張塞幹了,連忙陪了一盅,恐怕少喝一口似的,「你小子品酒技能倒是不錯,國內品酒師比你強的沒幾個。不過你也有缺點,一個就是缺少機會,還有就是酒量太差。機會可以等,或者找,不過酒量差就沒辦法了,練都練不出來。以後工作的時候,盡量揚長避短吧。來,倒上,再走一個……」
張塞也沒廢話,給兩個酒盅斟滿酒,以晚輩之禮又敬了陳教授一盅。
陳教授看著喝酒的張塞,笑著搖了搖頭,心道:「該打招呼的我都打了,就看你小子的運氣了。要是能去那個酒廠,你這一身本領就能施展了。不過,還得磨磨你這學霸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