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方寸
身後的正是王也,沒有和王衛國在一起,不知因何獨自找了過來。
「哦?有什麼事嗎?小也。」被王衛國託了一個輩分,姜知魚也就口頭上認了這個後輩。
「姜叔叔,我聽說過您的故事,說實話一直想見見您……」
王也躊躇了一下,然後頗為認真的講著,姜知魚也是靜聽下去。
「早年間,我和父親上了趟武當山,得了道緣,練了法門,近些年來,向道之心日盛,但上山出家……」
「您是求過道的過來人,我想從您這得到些見解。」
字字誠懇,表露真心,說完之後,朝著姜知魚一拜,一副求知態度。
「你這是向我問道?可咱倆不過初見一面,先不說我哪裡是什麼高人?何況你憑什麼認為我會指點你。」
姜知魚避開王也的施禮,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轉身反問。
「我說的具是肺腑之言。」「一見到您,確實沒看出什麼,這些年來,武當山上的道爺,小子也見過幾位,可沒見過像您這樣的。」
斟酌了一下,王也說出了他對姜知魚的感受,「普通,平凡。」
「小子確實眼拙,早就該想到能被鍾家請來的,哪裡會是平凡人,或許有返璞歸真的,可那些無一不是久歷風霜,出走半生,或幡然得悟,或老而自成。」
見姜知魚不置可否,王也接著補充道,「當然不排除您赤子天成,亦或有著驚人的偽裝,有著駭聽的修為。」
「但能做到這些,無論哪種,同樣是小子要請教的高人。」
「何況,您能在這京城重地,在包括鍾老爺子,包括我父親,還有場中這麼多能人眼皮子底下,做出這個模樣,給出這個態度,我想您是『不屑』『不願』的。」
「因為在您看來,自己舒服才是要做的,不屑偽裝,不願將就。」
………
看著王也鄭重期待的神情目光,姜知魚倒是不冷不淡,平靜正常的清聲慢道。
「小子,說的不錯,說出了一片花團錦簇,看著老老實實,倒是很會捧人。看來你爹那套哄人商談的本事,你還真繼承了不少。」
王也聽見這話,卻是靦腆的謙笑,做足了姿態。
「不過……」聽到姜知魚話語中的停頓,王也便知道果然這種和他老子一起玩的人,不是好糊弄的。
「你小子看著禮貌謙虛,但一點不老實,你心裡藏著賊。」「我看你禮貌中掩著自大,謙虛內蓋著驕傲,恐怕也就能留下一個虛了。」
聽到姜知魚這披露教訓的話,普通人早就或惱羞成怒,或強壓不滿,轉身離去。何況王也這種身份的人,自己舔著臉主動上前,哪能平白無故被訓斥,依舊不顧自己和身後家族的顏面。
但一來可能是相性向合,姜知魚遇到的人,大多不甚在意臉面,不說拿臉墊腳,卻也將言語權當清風吹拂。
二來王也這小子慧根不低,倒還真不是什麼敗德之人,聽不進去他人的詆語。
這麼多話中,他耳中緊緊的聞得一字為虛,其它具消。
虛?
王也先是自我堅信,沒有認為是說他虛偽。相比於這個,他認為還不如姜知魚說的是自己身子虛呢。
可他出身富貴,潑天的家資,養的骨絡挺拔,加上潔身自好,又修鍊太極護生,哪裡會身體發虛。根本不可能啊?
看著王也思索沉寂,姜知魚不禁暗道,人往往最看不清的就是自己。
明代樂山居士王守仁在《與楊仕德薛尚誠》中曾言,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王也聰明嗎?當然聰明,可也過於明慧。
姜知魚所言虛字何來,依舊源於《西遊記》一書。
猴子也曾求道,姜知魚也曾求道,他向張懷義聞求,到如今這隻猴子成了覺悟的佛陀道尊,反而被別人求道了。
姜知魚成了菩提祖師,王也成了懵懵懂懂闖入山門的猴子。
當年的猴子撲一見,也是施禮講節,口中只道志心朝禮!志心朝禮!祖師問其何來?言明根源。再言其它。
猴子說了一套,明面上的門路。祖師隱言,他本是個撒詐搗虛之徒,怎麼能修甚麼道果。猴子亦說自己是老實之言,決無虛詐。
可既老實,這一路求道需隔兩重大海,一座部洲。猴子這才言明,飄洋過海,登界遊方,有十數個年頭,方才訪到此處。
也是這番交談過後,才有姓名(性命)之論。
………
深呼一口氣,王也從困惑中反醒,到底是心性過人之輩,明白了自己原來是真的有些『虛』嗎。
王也沉默了片刻,再次持禮,「小子妄言於道。多謝姜叔點明。」
「我之前確是不見真人,但聽我父親的見語,了解到高人在旁,心中有了念頭,起了心思。又遠看姜叔叔與人暗招,情知是真非假,方才上前問惑。」
這回姜知魚受了他的禮,平聲清言,「王也,你的情況確實和我很像,不追求富貴,一心清靜向道。」
「但你想的太多了,我看你除了對道的本性萌動,恐怕更多的是為了家人親情逃避,看似無為的放棄,實則是執著的渴求,一開始就想全滿全得。」
「可依著我看,按你的心性,上了山,又會為了家人,為了師門,為了自己看到的種種而感到要做些什麼,求道求的不全,人間待的不夠,上山卻反下山,恐怕最終到底會辜負初始的自己,反向破了清靜無為。」
「道是什麼,現在我也沒辦法告訴伱。」「你拿我當菩提祖師,可你這隻猴子可是沒有漂洋過海,歷經人間事,終至方寸山啊。」
「如果真要我說的話,我看你還是在這人間磨礪許久吧,一則全親情,二則想修道,又不是非要上山,你王家家大業大,哪裡沒有清修地。」
「你不像我的是,你已有了武當山的路子,有疑惑就能上山,從這京城到武當,以王家來說,私人飛機也沒多慢吧。」
「武當山是道家高門,你小子有眼無珠,遇見高人也看不破,何必著急向我問道。」
王也卻是不在拘束起來,沒有了之前的嚴肅禮貌,更多的是自然平靜。
「嘿,姜叔叔,我看我是著了我家老頭子的道了,被他一步步誘惑到你手裡,這是勸我在家修行,消了我上山的念想啊。」
「您倆還真是配合的天衣無縫,事先沒通過氣,就能教育我。」
姜知魚沒解釋什麼,或許有吧,但更多的隨性而為,修道之閑,隨手落下一二棋子,試試這人間深淺罷了。
「那你呢,還著急上山嗎。」
「您還真別說,原先的打算是聽家裡的上了清北大學之後,再準備。那樣的話,從現在開始努力,時間緊迫,為了配合學業,就只能盡量打磨心性靜功之流了,無法在其它方面精修。可聽您一講,卻是心靜下來了,不著急了,有那功夫,不如空閑下來打打太極,來上那麼幾圈。」
………
看著隨性自然,貌似放下某種包袱一般的王也。姜知魚也不知他能做到哪步,即然向他問道,那就當給他個緣由好了。
路怎麼走,從來都是自己選的。
「小子,你向我問道。我卻告知不了你,我連自己的道都一知半解,只能說出一條路,怎麼選是你自己的事。」
「不過。道,沒有。術卻能點明一二予你。」
「若言術,不外乎性命之論。」
「根本上,你學的武當法門,一直精修即可,那是通微顯化真人留下來的正路。」
「可我看你,好奇心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