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極致暗夜與荒蕪黎明(上)
·
「嘭!」
掙扎折斷了昂貴的木製品。
跌倒在地的少年如同墜入深淵那樣哀嚎著,叫聲在空蕩的別墅迴響。
那是一片淺淺的血泊,少年抓撓著自己的肉體,撕裂皮肉,咆哮著。
年老的管家嘴角兩撇白鬍子下垂到胸口。他眯著眼斜視,一個女僕顫慄著躲在一邊。
老管家抬抬下顎,女僕知道那意思,試探著走到少年旁,想扶他起來,卻被一把揮舞的利刃嚇出來一陣陣的高音。
少年擒住了女僕的雙手,正要下刀——
「米爾!」
少年愣了幾秒,見老管家身後的空間里,多了一男一女,男人高大無比,身上別著茗爵的胸針,後面的女人看起來是他的夫人。
老管家點頭致意,喊了句「老爺。」
「他今天又殺人了?」
「沒有,老爺,他砍傷了自己,在……切除黑石的時候。」
少年慌張地扔下刀,跪到男人面前,卻一個字都不說。
不出意外,男人把他一腳蹬開,面帶憤怒的看著整個別墅,嘴裡這麼說道:
「林家中看不中用,你也是……生你的時候我覺得你像我,現在倒是懷疑起你是不是我的親生子嗣了……還不如去林家買個孩子,然後把你換給林家的人。」
男人的鞋跟刻著金屬,走起路來既黑暗又冰冷,隨著婦人的一聲低嘆,男人就像意識到此情此景掃了她的興緻一般,安慰她起來。
「我甚至連那些安慰都聽不清。」
米爾蘇緹斯突兀的獨白忽然出現,讓人記起這是一段電子日記的事實。
「我躺在地上,和躺在冰窖沒有區別。」
「那些冰冷的聲音,也始終淤積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數十年……如一日。」
「作為西道羅索斯人,簡稱西羅人,我們的家族有著圖靈根人的血統,我們也使用著那裡的語言。」
「恩提克家族原先另有米赫拂天區,身為六大集團之一,卻連領地都被輕鬆剝奪……我父親給我取的名字,米爾蘇緹斯,圖林根語意為,米赫拂之主,他當然是很痴迷那顆星球……至於我么……除了很小的時候我長得像他,他還願意關心我,在生病之後,關注,一去不復返了。」
記錄的鏡頭轉向這間別墅,上至房梁下至窗,無不體現著異域風情,哥特文化。
還有茗爵府邸的奢華。
「偌大的房子,很不錯吧……」
「但是我覺得很冷,任何一個季度,都冷。」
「因為這該死的病,讓我的皮膚感受不到溫度,讓我……」
米爾蘇緹斯一拳砸在一面鏡子上,碎裂的晶片折射出老管家的面龐。
失去了一切……
猛然間又是一片打砸聲,比上一次更加猛烈,伴隨著少年的狂吼。
時間上,兩年過去了,顯然,米爾覺得這黑暗的兩年毫無記錄的必要。
他的頭髮因為久無打理顯得凌亂,眼神飄忽。
「我的視力!聽力!還有嗓音!味覺!痛覺!」
他喊著一些雜亂的名詞,一邊打碎相同數量的昂貴花瓶,或者書簡,或者寵物的精緻籠子。
老管家與他保持著四五米的距離,默默地看著他砸。
所有觀感都緩慢的消失,就像自己是一顆樹,有某個惡毒的神,將那些果實粗暴摘扯下來,一個個放進磨盤裡研磨,而且自己還能感受到。
「一天看到的世界比一天暗……扭曲……」
他的床已經換過很多次,但新床還是會在一周內被折磨的面目全非,和它的主人一樣。
「我在床邊,拿刀切除那些皮膚下長出來的黑石子,不止一次的,有想要拿刀斬斷整條胳膊的衝動……我時常去敲動鋼琴的音符,然後癲狂地發笑,反正我聽不見,也說不了話。」
我是啞巴了!
我拚命朝著老管家,按下脖子上像狗項圈的發聲器,說著一句句,我是啞巴,我是瘋子,我樂得於此。
「終於,在我病發三年之後,我的父母再也沒有看過我一面,他們就住在這裡,可是不會到我的樓層來。每天在窗台上,都能聽見他們與我長兄談笑甚歡。」
「我也終於完全失去了視力,視線一片黑暗。」
但是我居然安靜了下來。
僕人們每天都很害怕,他們怕我在沉默中爆發,繼續我手裡曾經犯下的殺戮。
可是那不會了。
「有一天,老管家柯隆先生走到了我的桌邊,我呆在陽台十幾天,痛恨著病的不公,同時那些黑石又痛又癢。」
「少爺,我有一份偏方。」
「哼,又來,這些年,我吃過藥方,不下千種了。」
「這次,是殺人的方子。」
彷彿嗅出血味的鯊魚,米爾偏過頭:「你已經拿了葯,對吧,老東西。」
老管家端著一杯半升冒著濃烈味道的液體,放在米爾手能夠得到之處。
「老夫聽說……有種藥方能治這石病,需提煉……神的屬族……的骨血……」
老管家面不改色的把杯子往前推推。
「你殺人了?神……的屬族,是什麼?」
「邊境的農民,稱之人魚族,學術上,叫鯢族或者鰱族……我找外環人買了一隻……他們說,這是人口販賣。」
米爾抑制著神經抽搐,舉起杯子,痛飲下去。
「噗呃呃,啊……好難喝……」
米爾蘇緹斯的嘴角噴出了一些汁液,但是他像拽住救命稻草一樣再次吮吸進去。
「少爺……你能……喝出味道了??」
少年……現在是青年了,昂起頭疑惑了一下,咳嗽起來。
「帶我去看看……那種生物……」
「她們是人,少爺。」
「我當然知道!!」
年輕人再次暴怒,砸碎杯子,幾片黑色的石片一起落在玻璃渣的群落里。
怨惡……哭泣……
米爾在旁白里念著。
「貼近玻璃缸,感受到了那些情緒,是和我在黑暗的夜裡感受到的,了無差別。」
從此以後,每天都喝……
三十天後,我坐著輪椅……再次,與飯桌久別重逢。
我用幾乎是殘缺的視力窺探著餐桌上,母親,父親,乃至長兄的面目。
嘭的一聲巨響,正如宿命般的敘事,正如米爾蘇緹斯砸斷凳子的支柱,寒筱北手上的鎖銬也在與會議室坐席的環形鏤空的碰撞中,發出一樣的響動。
所有人都能看見,米爾的日記鏡頭,對準了他別墅地下室的玻璃缸,那裡面漂浮著無數與桂枝外表相同的鯢族人,長著多雙手臂,晃著娃娃魚狀的尾巴,閉著眼睛。
米爾蘇緹斯搖下玻璃缸下的齒輪,機械躍動,刺入魚人的皮膚,攝人心魄的眼睛睜開,在一聲溺水的嗚咽里,瞳眸慢慢失去光澤。
寒筱北的手被拷住處,勒出血,血滴滴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