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極致暗夜與荒蕪黎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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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條生命在眾人眼前消失,日期也朝著他們所在的時空臨近。
終於,日曆行至泠肆月的第三天,寒筱北喘著粗氣,依賴思考而緩和全身,尤其是胸口的憤懣與不適。思考,回憶。
這一天,嚴格意義上,就是他遇到桂枝的第一天。
【如果有路過的鬼……幫我關下燈吧……】
按照米爾蘇緹斯幾天就需要殺一人的「診療藥方」,到這天,他至少剝奪了上百條鯢族人的性命。
無法想象桂枝是這浩劫般「貨運」中的一員,假使桂枝沒有逃出來,在看到那個玻璃缸后,他才知道下場會是什麼。
他為此脊骨發涼。
電子日記沙沙作響,時間刻度緩慢向前。
茗爵府的管家柯隆走到了米爾蘇緹斯的身後,後者正將一碟食物置於玉石的桌台,站著朵頤。
「少爺。」老管家拿出光屏報表,拖著嚴謹刻板的語氣道,「邊境星球上的鯢族群落……」
「……海洋資源。」他改口道。
「已經告罄了,另外,運到洛城柳港的十三條鯢族人,有一個年紀最小的,跑了出去。不過,經過我們勘測,九關秋家的杜卡勒斯主星,可能會有幾個鯢族聚落……那裡的海洋畢竟非常溫暖。」
米爾面朝陽光,有些不屑地放下刀叉,挪著略顯拙笨的雙腿,對著管家睜開眼睛,同時也伸直指尖,將眼球上的白翳向左右撐開。
「少爺!」管家對著那蛇蟒一樣的裂瞳嘆了一聲,眼前的昔日病秧,顯然陰險與謀斷已成,不僅恢復了行走能力,現在看來視力亦然……
「去,讓林家繼續加大他們的偷渡業務……就算塞到運載軍艦(鶴望蘭級)上也罷……把大理寺都吸引過去,他們的事情越大,我的葯……」
男子樂呵的冒出一聲嗤笑,甩甩手,沒把之後的字詞說出,轉而言之:
「既然杜卡勒斯有貨,那便想辦法收買宮家的九關秋華,聽說她是個迷信的老太婆,在族中,算是才羽茗爵的長輩……儘管給他們壓力……!放手去做!丟一條魚算什麼,我們要去杜星採買盛會日所需的珍饈,金鯊什麼的,順路,把鯢族也……」
畫外音突兀的壓下此時的動態畫面,米爾的自述再次繚繞:
後來我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鯢族……哼,它們的族群非常稀少,但它們的確幫助我恢復了怪病……甚至讓我,有了可以提煉和控制這種怪病的能力,造物之神著實奇妙……
很快,我虛弱的軀殼就迎來了診療的最後階段,可是能獲取的藥品越來越少……缺貨嚴重。
我需要那條逃走的孩子。
我這樣對柯隆先生說道。
「我們在星象院-樂游原區域發現了那個逃亡者,少爺,秋明先生彙報說,今天杜星的捕撈量也是零,才羽……有收回杜星的舉動,看來我們拉攏不了全部的九家人。」
柯隆一板一眼的回復。
「炎夏人。」米爾蘇緹斯對九關秋才羽如此總結道,反覆的念叨了幾次,並接過了柯隆手上的屏幕。
「少爺,那個逃亡者與寒雪顏的長子在一起,這是否會……影響我們和林家的計劃?」
「他改變不了什麼。」
高傲自視的西羅人在蛇瞳前戴上了復古的鏡片,把屏幕扔向了寫滿謀划的桌子,桌上的刻圖,有監獄的圖案。
【那就是監獄發生的事情。】
白淺貼在寒筱北的耳邊說。
【羅大海的弟弟小洋,在監獄遭遇了一種可怕的異變黑泥潮,我們研究了這份電子筆記,覺得這種物質,是米爾蘇緹斯與林家根據他本人的怪病,聯合研製的生物武器。】
「柯隆。」
米爾蘇緹斯喊住即將離去的老管家,非常認真的抽出一把上膛了的銃械,冰冰的說。
「你會忠於我嗎?還是我的家族?」
管家柯隆彷彿接受了命運地閉上眼睛,下顎的白須隨風歪斜。
「您既家族。」
米爾蘇緹斯露出滿意的微笑,讓他將這日記交由一個街頭幫會的小弟銷毀。
功成身就的我,不需要這些失敗者的記述。
滿是秩序感的圖林根語言在寒筱北身邊,在才羽身邊,在白淺身邊,在每一個人身邊飄蕩。
「Ich,derichErfolghatte,brauchedieBerichtedieserVerlierernicht.」
白淺走上台,準備當著所有看呆了的議員和官吏們的面,把已經播放完的日記片段關閉。
可是在一串詭異的留聲機音樂中,米爾蘇緹斯仍在鏡頭裡走走停停,時間線,是才羽在接駁口岸接待返回的星區長,安克雷奇·苯·卡維利的日期。
那天漫天大雨。
白淺眉頭緊鎖。
米爾蘇緹斯走向了樓下,他別墅的樓下,他參加了許久未坐上的飯桌上的宴席。
他的母親父親與長兄都在坐。
而他的手上依然攥著剛剛詢問管家時的短銃。
「不要害怕,不要恐懼,因為那沒有用。」米爾蘇緹斯像是打破了第四面牆,在他行使了那令人髮指的暴行后,那位夫人暈了過去,倒在她丈夫與兒子的血中,他自己卻散開紮緊的頭髮,蓋住半邊臉頰。
面朝寒筱北,面朝眾人。
女人倒在陰影里,他的槍也消失在陰影里,時間線也在這個時候被摸除,白淺發覺了什麼,趕緊伸手護住身邊的才羽。
「寒先生,記得我在宴會後找過你,當時你還挺……可愛的。」米爾蘇緹斯病態地笑了笑,一身晚禮服的向寒筱北走來。
「果然……我還是和第一眼那麼憎惡你的氣息……你和林家謀划的可真是個大驚喜呢。」
寒筱北的手刮破了很多,此時疼勁也鑽入了心。
「啊啦,驚喜被你猜到就不是驚喜了吧。嗯,我當時沒預測錯,你什麼都改變不了,就是總督與渡神與母親,給你三層加護,你也守護不了洛陰,還是小屁孩而已。」
寒筱北不去理會米爾蘇緹斯的諷骨刺肉,大喝一聲:「桂枝!!還給我!!」
「你的?誰規定是你的……」
幻象如同有三分真實,居然伸手能觸摸到會議桌子表面的按鈕,他戲謔地按下了關閉日記的鍵鈕,展示著自己的行動自由。
「身為一個人,我受夠了那麼多年絕症之痛,身為一個商人,我也受夠了你們炎夏人的唯唯諾諾,受夠了父親的毒打與漠視。」
他沒打算給寒筱北什麼機會反駁,一說到底:
「那些失敗的,神奇的,脆弱的鯢,他們沒有名字,醒醒吧寒先生!在他們的族群里,每個個體的名字,不過是一段段海水裡的聲波!這樣的種族,算什麼文明?算什麼公平?」
「閉嘴。」寒筱北說,「我不可能與你們同道。」
米爾蘇緹斯被自己的口才所噎,驚訝於寒筱北的回答。
「你和她一樣固執……」
米爾蘇緹斯又從虛空中取出銃械,徑直朝寒筱北衝來!!
「白大人!!!」
寒筱北一示意,白淺便將三尺劍拋給大理寺的兩個武官,他們斷開寒筱北的鐐銬,然後就看見,聽見,一陣風閃了出去——
「槊來!!」
寒筱北拔出娘親的遺刃,一瞬間展開了長柄,甩開鋒芒,登時斷斬開米爾蘇緹斯的幻影!
「無法改變,等死吧。」
依舊刻薄的語氣飄遠,會議室如深陷夢魘的囚徒,在重新湧入的陽光中掙扎恢復。
只剩寒筱北他們。
——他們像掛在囚徒臉上驚魂未定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