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賈廣仁事件(下)
次日,鹿妹將兩人送到桂市人民醫院。
站在醫院大廳里,聞著消毒水的味道,餘生有些恍惚,兩年前他還是以救死扶傷為天職的醫生,如今卻干起了專門剝奪他人壽命的職業,兩者的反差也太大了。
虞放帶著餘生來到住院部三樓,他問向諮詢台的護士:「你好,請問劉主任在嗎?」
護士回答:「主任在查房,你是病屬嗎?」
「不!」虞放拿出身份證,解釋道:「我是心臟外科醫生,受劉主任邀請前來會診,這位是我的助手。」
「您是於醫生!兩位請隨我來。」護士將兩人帶到會診室:「請稍等,我去告訴主任。」
一會兒后,劉主任匆匆趕來會診室,見面寒暄后,他將病人的資料交給虞放查閱。
餘生翻看了部分檢查報告,病人傷情比較嚴重,多處骨折、脾臟破裂,肋骨刺進肺部導致血胸,急救手術后,病人一直處於昏迷中。
「病人失血休克,手術七天後仍未醒來,目前能自主呼吸,不滿足腦死亡指標。」
劉主任拿這個特殊的病人也頭疼,他也是名父親,有個活潑可愛的女兒,病人卻是那樣的禽獸,在內心深處他不想救他,卻必須遵守職業操守,要是被受害人家屬知道罪犯在醫院,還不得打上門來。
餘生理解劉主任的心情,嘀咕道:「那些犯人下手真狠。」
劉主任特別唏噓:「這種人渣誰不恨!」
「心功能不全!」虞放放下資料問:「我能見見病人嗎?」
劉主任回答:「當然可以,不過要填張申請表。」
之後,二人換上白大褂和口罩,走進一間特殊的病房,這間病房外有執勤的警察。
病床上的男人像睡著了一般,一旁的心電監護儀在正常地工作。
虞放停住腳步,用極小聲的聲音說:「水魔。」
餘生想起牧交給他並囑咐隨身攜帶的小銀盒,難道水滴精靈的名字叫「水魔」?
他摸進褲包,打開盒蓋,感覺涼涼的流體爬上手心,他連忙握住,自然地垂在身側。
幾個水滴精靈從鬆開的手中滑落,滴在地面,瞬間滲入,不見蹤影。
忽然白牆變成了銀色水幕,劉主任的身影被定在原地,還保持著拿筆的動作。
虞放提醒餘生:「時間不多,趕快行動。」
餘生不知該怎麼辦:「資料里只說他被送進醫院,沒說他處於深度昏迷,他能有回應嗎?」
虞放雙手環抱,冷酷地說:「那是你的事!」
餘生無語,和這位霸道爺沒法理論,他不得不走到床邊,湊近病人,甩出契約,問道:「時間契約,你敢簽嗎?」
連問三遍,他抬頭看向虞放,眼裡的含義是「你來試試」。
虞放站在那裡,沉默不語,沒有一點想幫忙的意思。
餘生只得轉回頭,盯著男人的臉,輕嘆一聲后,伸手碰上男人的肩頭,努力平緩自己的呼吸。
幾秒后,他聲音低沉,不帶任何情緒地問:「賈廣仁,你在嗎?還記得你最開心的時刻嗎?」
餘生感到自己的脈搏變得和男人一致,他閉上雙眼,腦海中閃現出賈廣仁的身影。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頭也開始不停地晃動,另一隻手高高抬起,緊握成拳,似要狠狠砸向床上的男人。
黑暗中,餘生冷冷問向面前的賈廣仁:「你真的悔過了嗎?」
賈廣仁一臉麻木,眼裡卻閃過一抹不甘:「悔過!我已經坐牢了,還被獄友打成這樣,我還不夠慘嗎?」
「你的心理已變態至極!你不值得被同情!」餘生不想再和他廢話下去,連契約內容都懶得念給他聽,甩出契約對他說:「時間契約,你敢簽嗎?」
賈廣仁被突然出現的契約嚇了一跳,倒在地上痛哭,嘴裡吼著:「我有罪,我願意恕罪,求求你放過我吧!」
餘生冷眼看他表演,繼續說道:「你的身體處於深度昏迷中,如果再不醒,導致腦部功能受損,你會變成植物人,有誰願意為你支付數十年的醫療費。但,簽下契約后你會醒!」
「可上面寫著陽壽三十二年啊!」賈廣仁指著契約的手在顫抖。
「嗤!」餘生冷笑一聲:「如果你被宣布腦死亡,一樣被拉進火葬場。」
賈廣仁癱在地上,雙眼一閉,蠻橫道:「對我沒好處,我才不簽。」
「不繼續裝了?」餘生踢踢他,嘲諷著:「你不是要恕罪嗎?」
賈廣仁打定主意裝死,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突然從地面升出無數白色的手影,緊緊抓住了他的四肢。
「這是什麼東西?快放開我!」賈廣仁被嚇得大叫起來。
餘生不明白這些東西從哪裡冒出來,看起來和上次遇到的魘魔不一樣,他蹲下身體,抓住一隻白手,白手卻反握住他,旁邊的白手紛紛攀上他手臂。
賈廣仁瞪眼大叫:「抓他!你們去抓他啊!」
「閉嘴!」餘生呵斥一聲,想起魔鈴念過的咒語,對著手臂默念起來:「我是誰,你是誰?撥開霧,見分明。莫回頭,莫回頭!奉盟尊令,告魘魔急急退!有違者,必誅之!」
白手鬆脫,餘生確定這也是魘魔,他看向賈廣仁,只見他身上被越來越多的白手覆蓋,拉著他沉向地下。
賈廣仁只剩臉部在外,他尖叫著:「救我,我就簽!」
「早幹嘛去了?」餘生沒好氣地白他一眼,蹲到他面前,正要默念咒語,地面卻劇烈震動起來,「轟」的一聲,裂開一條巨大的縫隙。
餘生被彈出幾步外,掙扎著撲過去,只抓住了賈廣仁身上的一隻白手,白手頃刻間化掉,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尖叫中的賈廣仁掉進深淵。
深淵下是汩汩冒泡的紅池,血腥味撲鼻,賈廣仁被池中伸出的黑色觸手包裹起來,慢慢地被腐蝕掉。
池中傳出一個聲音:「真是太美味了!謝謝你,餘生!」
餘生問:「你是黑血扳指?」
「哈哈哈哈……」狂笑的聲音回蕩在黑暗中。
餘生咬緊牙,想要跳下去,看看黑暗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
「餘生!」虞放的聲音空靈威嚴,穿透餘生耳膜。
餘生不甘地看向契約,而契約像是感應到什麼,從一角開始燃起青色的火焰,頃刻間焚燒殆盡。
睜開眼的餘生看向監護儀,指數正常,表示賈廣仁還活著,他臉色凝重地說:「任務失敗了,他們侵入了我的潛意識。」
虞放皺皺眉,似是非常不解:「為什麼水魔沒有感應到他們?在我們眼皮底下,他們用了什麼手段來避開水魔?」
虞放並沒思考多久,便讓餘生呼喚水魔歸位。
水幕退去,劉主任手握的筆尖落在紙上,又同虞放討論起治療方案。
根據病人目前的身體狀況,虞放建議保守治療,認可目前的治療方案。
樓上的單人病房內,一個男子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忽然睜開眼,低聲道:「交易已完成,我要的東西呢?」
病床上,戴著氧氣面罩的白髮老人睜開渾濁的雙眼,眼珠緩緩移向一邊。
男子側頭看著床頭櫃,收回搭在老人手背上的手,笑了。
老人艱難地轉動著眼珠,窗外的陽光暖暖的,多麼像小孫女的笑容,他呼出一口濁氣,微笑著進入了夢鄉。
走出病房,男子將牛皮紙袋夾在腋下,拿出消毒紙巾擦拭著雙手,自言自語道:「餘生,真是個不錯的對手!」
皺成一團的紙巾被丟進紙簍,走廊里跑來一群醫生和護士,他們推開某個病房門,裡面傳出儀器的報警聲。
「記錄:……心臟驟停……宣布病人於……11點06分死亡。」
「通知家屬!」
白布覆蓋上老人的臉,參加搶救的醫護人員對著病床彎腰一鞠,祭奠逝去的生命。
回到牧天下,虞放告知鹿妹偷獵人已到桂市,鹿妹倒吸一口涼氣,走進房間,捧出一個銀盒,霸氣地對二人說:「哼!既然來了,就別想走!」
餘生問:「她去做什麼?」
「放水魔!」虞放捏了捏鼻樑,似乎有些疲憊,「自古以來,時間鋪子都是用水魔來追蹤他們。」
手機振動起來,屏幕上顯示著來電人,虞放接通電話:「我知道了。」
他沉聲道:「賈廣仁突發心衰,於十分鐘前被宣布腦死亡。」
「那任務算完成了嗎?反正他也死了。」餘生挑眉問。
虞放同樣挑眉看他:「魂神俱滅,你拿到他的陽壽了嗎?」
「嘖!就差一點!」餘生捂臉哀嚎,突然動作一頓,他問道:「為什麼他們要取賈廣仁的命呢?是單純地和我們作對,還是和誰做了交易?」
「和誰做交易沒法查,連我都想殺了那人渣!」鹿妹抱著銀盆回來,咋咋呼呼地坐在椅子上,「這次他們也算為民除害了。」
「鹿,你的立場!」虞放警告道。
鹿妹俏皮地吐吐舌,雙掌合十,對天拜拜,嘴裡念叨:「鹿下次不敢了!」
餘生好奇地看向四周,尋找著攝像頭,可虞放的水晶球功能比攝像頭還霸道,不僅畫面清晰,音質穩定,還能拍到攝像頭拍不到的東西,鹿妹這麼煞有其事地拜誰呢?
「鹿妹,拜誰呢?」
鹿妹對著餘生眨眨眼,又撇撇嘴,一手指上,一手指下。
餘生眼神上瞟又下瞟,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喚水魔!」虞放打破沉默。
打開銀盒,幾個水滴精靈跳出來,站成一行,個個垂頭喪氣,一幅無精打採的模樣。
虞放黑沉著臉,那樣子讓餘生和鹿妹都有些害怕,他問道:「你們封閉空間時沒有感應到黑血?」
幾個水滴精靈的頭垂得更低了,讓餘生有些於心不忍,他連忙問:「那你們有沒有發現異常的地方?」
一個精靈猛抬起頭,扭動身體,擺出一個字形。
光!
其他精靈跳在一起,匯成一團,上面浮現出病房的一幕。
畫面中,虞放站在床邊,餘生坐在凳子上,而賈廣仁頭頂牆壁上有一個模糊的光點。
那是什麼?
餘生和虞放同時開口:「吸入器。」
氧氣吸入器上有一段銀白的金屬介面,怎麼會有光呢?極有可能是反射的燈光。
餘生抓抓頭髮,如果黑血扳指找到擺脫水魔的辦法,時間鋪子還怎麼發現他們的蹤跡。
「訂最近的航班。」虞放吩咐后,走回房間。
鹿妹將水滴精靈放進銀盒,笑著囑咐:「記得替我向牧問好喔!」
水滴精靈們則伸出觸手用力地回應。
鹿妹一抬頭,便看到餘生湊近的臉龐:「你幹嘛?」
餘生從衣包里抽出一角黑卡,動了動眉毛:「有刷卡的水果店嗎?麻煩帶個路!」
終於送走兩人,鹿妹想著託運的兩大筐水果,她的嘴角開始抽搐,非常擔心牧會不會把她調去高原或沙漠開拓新店。
餘生,你應該叫霉生!
沾沾自喜的餘生費力地追趕虞放的步伐,將筐子放進後備廂,餘生的手剛碰到前車門,就聽到虞放冰冷的聲音:「坐後面!」
一路上,餘生被吹得抱頭捂發,終於到達牧天下后,前面的身影加快速度走進房間,「砰」的一聲關上房門。
餘生傻站在走廊上,親切地喚著:「牧,我給大家帶好吃的回來了!」
銀盒在衣兜里翻滾,幾個精靈合力掀開蓋子,紛紛從餘生身上滑落,誇張地無聲嘆息,蜷身成珠,滾向走廊的盡頭。
盡頭的房門一開,牧走出來,動動鼻翼,又返回房中,再出來時戴上一副白口罩。
餘生彷彿明白了什麼,無語望天。
此刻,一個奢華的房間中央豎著一面銅質立鏡,年輕男子恭敬地向鏡前人呈上牛皮紙袋,並稟道:「閣下,東西已到手。」
鏡前人迅速翻過,抽出一頁,邪邪一笑:「景明,苦難才是最好的母親。」
景明接過那頁,掃了眼紙上的名字:「明白。」
鏡前人又問:「對餘生,你了解多少?」
「他是個特立獨行的天才,也許他自己沒發現,他一直以路人視覺分析著人性」,景明聳聳肩,「我曾關注過他,直到他受刺激轉行。在桂市我試圖提取他的記憶,可惜失敗了。」
鏡前人轉身照鏡,對著景明擺擺手:「連我都沒闖進去。」
景明驚訝地抬頭:「怎麼可能?」
「哪條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猴子?」鏡前人照著鏡子,眼神陰鷙起來:「跟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