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沉默的綿羊

第406章 沉默的綿羊

兩匹馬奔在前頭,一輛馬車跑在後頭,道路雖不平,道旁雖多草,車馬上的行人卻不在意,因有一個歌聲傳來,吸引走了他們的注意力。

「......君不見,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且如今年秋,山東戰未休。縣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荒草......」

歌聲時而高亢,時而低沉,沉鬱煩悶,或嘆或息,或怨或恨,上可震天,下可顫地,啾啾可親,入耳難聞。

歌詞有些熟悉,曲調有些陌生,有種莫名其妙的的感覺。

陳亮聽過,停下馬蹄,就想弄個清楚,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能唱出如此動情的哥聲。

王猛見陳亮側臉望著歌聲的來處,好有前去交往一番的意願,連忙對著馬車說道:「辛大叔,就地休息一下。」

車夫老辛停下馬車,車簾後邊走出一對母子,下得車來,小男孩看了看天空,問道:「王叔叔,很快就到午飯點了,怎麼停下來了?」

王猛對著母子倆笑了笑,道:「你陳叔叔覺得那個歌聲好生熟悉,想去那邊瞧瞧,你跟你媽媽喝口水,休息會兒,等會兒接著趕路,誤不了午飯。」

婦人道:「孩子就知道吃,別聽他的。」

陳亮溫溫一笑,跨馬朝前,向著道路南邊的小山丘奔去,王猛跨馬緊跟其後。

馬兒奔上山丘,見到一片零散的麥田,一男子坐在地頭收割著小麥,很是奇怪。

王猛跨馬奔下小山丘,來到地頭,見著收割小麥的老漢一條腿,一邊收割著小麥,一邊挪動著身子,很是不協調,卻也利索。

送上一個微笑,問道:「大叔,你這小麥怎麼這個時候才收割啊?比別人家的晚了許多。」

老漢聽過聲音,回過臉來,臉上兩道刀疤阻攔了笑容,不見友善,答道:「我這是『春小麥』,春天播種,秋天收割。人家的是冬小麥,秋冬播種,夏天收割。」

陳亮跨馬過來,極為不解,道:「大叔,怎麼不種冬小麥啊?這不少了一季其他的作物了嗎!」

老漢回道:「上次這地兒有騎兵在這裡交戰,我這麥田被馬蹄踏了個稀巴爛,麥苗不是被馬兒吃了,就是被馬蹄踐踏完了,為了不被餓死,只好補上,就變成『春小麥』了。」

王猛溫言道:「大叔,你家裡人呢?怎麼就你一人來收割小麥?」

老漢苦笑道:「沒人了,就我跟我家老婆子了!一個兒子,幾個月前,被叛軍抓去補充兵源,聽說洛城一戰,叛軍兵敗,那些新兵蛋子都死絕了。女兒嫁到了隔壁村,男人不在,帶著兩個孩子,自己都照顧不過來,那有時間過來幫忙。」

陳亮聽過,將老漢的一段殘腿看了看,倍感辛酸,總想幫上一把,卻又不知從那裡發力,極為苦惱。

王猛見老漢嘴唇乾裂,被太陽曬的,將馬韁繫到旁邊的樹上,從馬鞍邊取下水壺,走到老漢身邊,遞過水壺,道:「大叔,要不你喝口水先,我來幫你割上一段,如何?」

老漢見王猛穿著整齊乾淨,氣勢宏偉,皮膚雖有些黝黑,卻很細嫩,一看就不像干過農活的孩子,半信半疑,道:「老漢我心領了,莊稼活重,別累到了公子。」

王猛溫溫一笑,將水壺塞到老漢手中,接過鐮刀,割了起來。雖不是很熟練,也有些農人的姿態;雖不像個農夫,也好似練過,看得陳亮有些將信將疑。

老漢見水壺乃軍人專用,對著王猛的背影問道:「小兄弟是當兵的嗎?」

陳亮幫王猛回話道:「大叔好眼力,他是當兵的。」

老漢得到回復,眼睛增加几絲亮光,笑道:「他腰桿結實,眼神犀利,舉止清雅,激情滿懷,鬥志昂揚,這水壺又乃軍人專用,想來就是個當兵的,可能還是個好兵來著。」

王猛直起身,回過臉來,甜甜一笑,道:「大叔當年應該也是個好兵來著!」

老漢極為高興,道:「何以見得?」

王猛停下手中的活兒,走了回來,微笑道:「大叔,你要不是過去看見過自己,今兒怎能一眼就看清楚了我。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叔當年應該是個好兵來著。」

老漢歡歡一笑,為王猛的話語倍感自豪,回想當年也是好漢一個。

陳亮見老漢臉上的笑容里綻放著花朵,極為鮮美,歡言道:「大叔,你這腿莫不是奉獻給了國家?」

老漢將殘腿看了看,引以為豪,道:「誰說不是!當年行進於百萬軍中,喊著,喊著,就往前沖,微笑著倒在血泊中,以悲情告終,還擔心別人會不會比自己疼。戰友為我淚流滿面,我卻強顏歡笑,送走『撕心裂肺』,迎來『退役還鄉』。現在想想,其實我就一個蠢貨來著,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王猛見過老漢身後的那一片片被他下身摩擦過的土地,兩眼溫潤無光,狂言道:「大叔,量小非君子,無度不丈夫。英雄可以默默無聞,有奉獻總比沒有奉獻好,管他世人如何無情無義,自己有情有義就成。」

老漢聽過,極為激動,以水當酒,大喝一口,笑道:「對,我是我,他人是他人,千篇一律,世間索然無味。」

陳亮笑道:「大叔豪情不減當年,壯哉!」

笑聲剛停,從小山丘那邊嘰嘰喳喳走來幾個人,很吵,難聞。

老漢回頭看上一眼,眼睛里藏著仇怨,雙手發抖,好想回到當年,變成一個英雄。

王猛瞧著幾人走來,兩個官差押著一個年老婦女,後邊跟著一個長者和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見到王猛,飛奔過來,道:「王叔叔,那兩人好不講理,對那位大嬸嬸拳打腳踢。」

兩位官差隨著長者走了來,將婦人推倒在老漢的身邊,道:「國老頭,今天是上交貢稅的日子,你不知道嗎?什麼都不準備,難道想造反不成?」

婦人軟聲道:「官爺,這不是正忙著收割麥子,求你寬限兩天,行行好!」

長者道:「是啊!大人。老國腿腳不便,繡花又生著病,就寬限他家兩天。」

一官差道:「里正,這裡沒你什麼事。」

一個官差一腳踩在婦人的臉上,道:「你家強子當了叛軍,縣太爺沒時間來找你算賬,你倒好,變本加厲起來,連國稅都不想交了。是不是想留著糧食讓叛軍來取用啊?」

小男孩吼道:「你這個壞人,放開這位大嬸嬸。」

另一個官差走近身來,嗤笑道:「喲、喲!好小子,竟敢管起大爺我的事來了。」

言語落,朝著小男孩就是一巴掌扇了過來,手掌在空中被王猛手中的鐮刀拉開。

官差定眼一看,一道血痕噴出血水,橫流不止。

官差握緊腰間的刀柄,正要拔出,王猛喝道:「你倆可想清楚了,此刀拔出,再無前程。」

官差見王猛兩眼冒著金光,氣勢滔天,將半個刀身送回刀鞘,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說話?」

陳亮回道:「他是何人,你無權詢問,記得回去告訴你家縣令,十日之內,必有人去取走他的頭頂烏紗。」

兩個官差將老漢手中的水壺仔細看了一眼,心中涼冷半截,寒意一片,何人都可以惹,就是不能惹當兵的。

陳亮見兩人神情恍惚,大聲喝道:「還不快滾!」

兩個官差吃軟怕硬,將王猛看了又看,見王猛兩眼吐露凶光,全身哆嗦起來,轉身走開。

里正對王猛、陳亮行了拱手禮,話別老漢夫婦,跟著走了去。

王猛對著兩官差的背影大喝道:「記住了,從今年開始,國老漢家的賦稅全免。要是再有人來徵收,走著進去,爬著出來。」

官差聽過,不敢回頭,加快腳步,心有不甘,就怕惹事。

王猛見官差走遠,扶起婦人,對著老漢夫婦倆深深一躬,道:「大叔,大夏國還在,您就是英雄。過去為大夏國出生入死,現在為大夏國任勞任怨、辛勤勞作,只有大夏國對不住您,沒有您對不住大夏國。告辭!」

老漢手一拱,道:「將軍慢走!」

王猛將小男孩抱上馬背,解下韁繩,跨上馬背,跟陳亮一起,向老漢夫婦拱手話別,道:「大叔,後會有期!」

老漢讓妻子將他扶了起來,撐著拐杖,對著王猛溫溫一笑,道:「好孩子,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一路走好!」

婦人問道:「你說他是劉雲飛的徒弟?」

老漢答道:「馬鞍上那把黑刀,不就是劉雲飛的『清輝之刃』嗎!」

婦人道:「聽說當今天子寬仁賢德,他應該不會步入劉雲飛的後塵。」

老漢雙目眺望,兩匹馬兒飛奔而去,塵土飛揚,像極了一竄音符,此起彼伏,歡騰一路。

——浪奔,浪潮,萬水洗千山,滔滔永不休。轉千彎,過千灘,淘盡世間事,化作滾滾洪流。藏著喜,藏著憂,白浪飛花,興替交加。愛你!恨你!問君知否?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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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夏風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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