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致良知
益王隨著眾將領出得中軍大帳,又走了回來,見王猛安坐其位,用手撐著額頭,一動不動,很不順眼。
又看了陳亮一眼,見其閉目養神,更是氣涌心頭。
走到帥案左邊的椅子旁,坐了下來,道:「王猛,你今日這般操作,本王未曾看懂,更別說賀蘭敬等將領了。」
王猛放下手臂,看向益王,強打微笑道:「不知殿下說的哪個方面,還請明言。」
益王有些來氣,站起身來,道:「還能有什麼!屠明義之言不無道理,你為何硬要將他殺了?仁者愛人,難道不好嗎?」
王猛走離帥案,坐到王猛的下位,言語溫和地說道:「殿下,你可知長江的源頭是那裡?」
益王快語道:「岷江呀!《尚書-禹貢》上說,岷山導江,東別為沱。你熟讀四書五經,豈會不知?」
王猛微微一笑,道:「是不是岷江,臣沒有實地考究,不敢妄下結論。不過前些年在外行商,到西南進貨,去過滇地,有位長者說通天河乃是長江正源。」
益王瞧了王猛一眼,道:「你想說什麼?」
王猛回道:「臣只是想說,要是通天河、金沙江乃長江正源,那認為岷江為長江源頭的人,不僅自己誤讀了先賢的書籍,還毫不理虧地誤導了世人。引經據典,成了浮誇之人的一項本事,有時不僅誤己,還可誤人。」
坐於對面的陳亮接話道:「殿下,屠明義佔據道德的最高點,以儒家之仁,理兵家之事,聽上去正義滿滿,條條是道。可世事艱難,要落到實處,相去萬里,免不了一句客套空話。」
益王語氣有些不善,道:「軍師,你跟王猛一個鼻孔出氣慣了,有話明說,我聽著呢!」
陳亮笑道:「殿下,稻穀、麥子成熟,農夫割之,是為養人;家畜長大,屠夫用刀屠之,是為養人;百姓辛勤勞作,叛軍提刀搶之,甚至要其性命,是為養一己之私。前人告誡,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正如江湖人稱,提起刀容易,放下刀就難。為何?是由於他的心變了,刀口舔血,成了他們的養身之道,既能輕而易舉地奪取他人的財富據為己用,又何必忙死忙活、汗流浹背地辛勤勞作。心有諸多羈絆,實難做到正身、正心、正行,豈能因為簡單的一句『回頭是岸』,就能做到『立地成佛』,想都別想。」
王猛接話道:「殿下,荊湖剿匪,楊幺寧可走投無路而自戕,也不願意帶著那些無辜的百姓歸順朝廷。為何?因為他放不下他心中的『正義』,他知道就算他願意放過那些無辜的百姓,不讓其枉死,朝廷也不會放過他,只因他知道自己已作惡多端,不該得到好人的寬恕。」
益王反問道:「他楊幺如此之壞,那你當年為何還用『英雄之禮』安葬他?」
王猛答道:「那『英雄之禮』不是給他楊幺的,是給那些為擺脫厄運而奮起抗爭的窮苦百姓的,安葬好楊幺,只為尊重那無數顆飽受屈辱的民心。官逼民反,走投無路的窮苦百姓只是太過激進,選錯了方式,受人利用,本無罪過。」
益王冷言道:「你對荊湖叛亂能網開一面,怎麼對燕北叛軍就不能以仁愛事之了?」
王猛正言道:「荊湖百姓是由於活不下去了才揭竿而起的,而燕北叛軍卻是吃著朝廷的軍餉,反過來禍亂天下,荼毒百姓,其性質千差萬別,怎可相提並論。」
陳亮接話道:「作惡也有區分,一種是被逼作惡,願意悔改,可以給與機會,加以原諒;一種是有心作惡,還十惡不赦,為求天理公道,當以國法懲處。」
益王道:「那你們是要將燕北叛軍趕盡殺絕,不留隱患了?」
王猛笑答道:「那倒不是。不加帶外在條件,願意真心投誠的,我們歡迎。若是由於走到窮途末路,為保住身家性命,被迫投誠,還想讓朝廷許以高官厚祿的,我們一縷不接受。」
益王心平氣和地問道:「這是為何?」
陳亮笑答道:「殿下,叛軍一路南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赤地千里。受害的百姓有家不能居住,有兒不能養老,有女受人糟蹋,田地豐收還得忍飢挨餓。要是叛亂得以平復,天下太平,朝廷還強行逼迫他們去奉養這些害苦了他們的人,若換成是你,你願意嗎?天理公道又何在?」
益王溫言道:「若是這樣,那裡還有什麼天理公道,這種朝廷不要也罷。」
陳亮道:「殿下,天下是百姓之天下,如果硬要逼著百姓去做那些損害他們切身利益或有辱他們尊嚴的事情,他們若不是天生就該逆來順受,就只有揭竿造反一條路可走了。我們何必為了養著一些壞到了骨子裡的惡人,而逼著良民造反,苦了這天下呢!」
益王溫聲道:「可今天殺了屠明義,賀蘭敬之流怕不會善罷甘休,你們可得當心點。況且朝堂之上,絕大多數人對你們手握重兵而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後快,你們日後可不能再樹敵了,事事得當心才是。」
王猛淺淺一笑,道:「殿下,這點嫉、妒、恨算得了什麼,沒必要為我等費思憂心。所謂高山如父,仰天忠君;江河如母,拜地愛民。真正的經邦濟世之道,是一步步走出來的,實踐出真知。我們該遵循先賢的腳步,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直到走不動為止。」
陳亮歡喜道:「大丈夫在世,當以太陽為榜樣,朝碧海而暮蒼梧。正如要想成就一番作為,不僅要讀萬卷書,積累智慧,還要行萬里路,辨別真偽,方能趨近完美。對於長江的正源,我願意相信那位滇地長者所說的——金沙江乃長江的源頭,雙腳行走,雙眼觀察,以實證說話。」
王猛笑道:「經軍師這麼一說,我也該相信金沙江乃長江之正源。不探江源,不知其大於河;不與河相提而論,不知其源之遠。尋仙訪友,以足為尺,丈量名山大川;遠遊致身,以心為筆,書寫豪情壯語。」
益王起身,微微一躬,道:「屠明義不知天高地厚,想空談誤國,其心可誅;擅闖軍機重地,其身可誅。這樣說來,死的不冤。」
陳亮還之以禮,道:「殿下明斷!」
王猛見斬殺屠明義一事,得到了益王的認可,消除了隔閡,很是高興,歡言道:「殿下,還有一件大事值得你相幫。」
益王將自己量了量,苦笑道:「我雖貴為皇子,卻身無長物,不給你們添亂就很不容易了,那還能幫得上你們什麼忙。」
王猛微笑道:「殿下太過自謙了。」
益王微笑道:「那你說說吧,能幫的一定幫,只要對大夏國有利。」
王猛提了提嗓音,道:「殿下,你也看到了,經此叛亂,整個黃河中下游,滿目瘡痍,一片荒涼。百姓死的死,逃的逃,人口驟減,勞動力嚴重不足。等平定了叛亂,朝廷若不縮減財政開支,就得不停地增加稅收,壓榨百姓。一味地增加賦稅,加重百姓的負擔,不是治國之道,更別說振興邦國,邁向治世了。」
益王問道:「你說的縮減財政開支,指的是那些方面?」
王猛答道:「四個字,精兵簡政。經過叛亂,人口驟減,勞動力不足,生產低下。要想養住這龐大的官僚跟兵馬,就得增加賦稅。一旦百姓承受不住苛捐雜稅,跟朝廷矛盾惡化,百姓為了活著,定會鋌而走險,起兵反抗,到時天下又是一團遭,那心目中的治世只能成為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益王嘆息道:「精兵簡政,那是一項了不起的國策,實施起來定是阻力重重,我一個不理朝政的王爺,能幫得上什麼忙。」
陳亮歡言道:「殿下,你做了這個監軍,作用可大著呢!」
益王歡喜過來,道:「說來聽聽,我正愁著不能為大夏國的長治久安發光發熱呢!」
陳亮說道:「剛才屠明義站出來說的那一番話,代表著很多像賀蘭敬那種將領們的意願。」
益王不解,道:「軍師,說明白些。」
陳亮說道:「殿下,很多像賀蘭敬那樣的將領,多讀詩書,有的還是進士及第,滿肚子的學問。他們深知一旦叛亂平復,大夏國要想長治久安,步入治世,唯有精兵簡政,讓百姓休養生息,人口快速增長,國家從而走向繁榮昌盛。而精兵簡政一旦實施,就會剝奪他們既得的利益,他們是不願意看到的。」
益王越聽越糊塗,問道:「那跟招降叛軍有什麼關係?」
陳亮笑道:「精兵簡政,就三樣,消除冗員、冗兵、冗費。他們身為軍人,軍人最大的作用就是禦敵,招降的叛軍越多,政權越不穩定,他們的腳跟就站的越穩,消除冗兵的國策將無從談起,這叫養寇自重。」
益王聽過,明白過來,對著王猛歡歡一笑,道:「還好你們如此聰慧,不是就掉入了他人的圈套陷阱,大夏國永世難以翻身了。」
王猛見益王喜氣盈盈,道:「殿下,現在知道那裡是你的用武之地了?」
益王笑答道:「在平定叛亂之前,你們倆說什麼,我舉雙手贊同就行。」
王猛起身,溫溫一躬,歡言道:「那日後就多謝殿下鼎力相助了。」
益王走到陳亮身邊,攙扶陳亮,喜氣道:「應該的,都為大夏國做事,求個同心同德就好。」
陳亮笑道:「那還等什麼,讓陳鯤開飯,為殿下接風洗塵。」
「好,接風洗塵,洗掉過往的一切無知,跟著兩位學點治國之道。」
益王同著王猛攙扶著陳亮,向大帳外走去,步子極為清甜,歡喜落滿一路。
「殿下,等平定叛亂,裁兵之法,弱者回家,強者繼續為國效力,規定士兵五十歲后必須退役。測試士兵,禁軍不合格者改為廂軍,廂軍不合格者改為民籍,提高軍隊士兵素質。」
「軍師,這些就不是我們所操心的了,只要把好叛軍投誠這一關就好。」
「軍師,王猛說的對,我們只要把好這一關足以,其他的讓我皇兄去實現吧!他是皇帝。」
......
「學而思,思而知,知而行,行而存天理、去人慾。」
「大帥,軍師吃多了。」
「吃好,穿暖,了卻風雨,道從何來無須知!」
「文章自古憎命達,大道通天行艱難。」
「雙腳踏地,雙掌擎天,中間唯一心耳!」
「與民同行,方知民艱;與民同事,方知民難;與民同食,方知民苦;與民同語,方知民恨。」
「所謂聖人經邦濟世之道,無外乎『心愛民,行利民』之六字耳!」
「那就讓我們意到,心到,行到,外加一個不逾矩。」
「恭喜殿下,終將成為一代賢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