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開人類(一)

避開人類(一)

緩慢移動的黑斑穿過太陽之下的雲層。

身上還是熟悉的綠色衣服,一貫散亂漫開的黑色長發被碧拉斯用繩子草草紮起,臉頰被曬得微微發紅,浮現出沉思神色的臉上一雙眼睛泛起令人心驚肉跳的淺紅色。

雲層隨著她的移動自動分開,視線穿過雲與雲之間的間隙,居高臨下俯瞰大地。

而後那道目光漸漸生出遲疑,本就緩慢的步伐完全停了下來。

她的手上空無一物。

先前望龍交給她的地圖被她以這個男人不可相信的內心活動為由隨手丟棄在某個角落,說來那番話的確透露著滿滿的說謊味道……

「龍類劍術培訓班。」

十分鐘前碧拉斯反覆咀嚼著這句話,忽然就回過神來。

七個字把她苦心研究路線圖的勁頭擊得粉碎。

望龍所說的老相好碧拉斯保留著些許印象,兩年前碧拉斯和她見過一面。

即使以碧拉斯殘缺的記憶來評判也是個驚艷的美人,望龍也誇耀過她血統的純度,這份誇耀勝過讚頌她的美麗。

分明是和碧拉斯相同的純種龍類,骨骼構造完全一致,望龍卻能厚著臉皮說她開了個「龍類劍術培訓班」這種假得不能再假的謊話,連小孩子都不會相信的謊話……好吧碧拉斯之前有那麼一點相信。

可是不相信又能怎麼樣呢?

他是三百年來唯一可以信賴的人,縱使他做事荒唐滿嘴謊言,沒有他精心編造或者草草敷衍的謊話,碧拉斯連自己該去哪裡都不知道。

很多年裡碧拉斯都在為這些虛無縹緲的謊言四處奔走,即使一次又一次無功而返,她還是下意識地選擇相信,直到被望龍親口揭穿。

丟棄路線圖之後碧拉斯失去了僅有的線索,對望龍的最後一點信任也慢慢瓦解。

她賭氣般地不讓自己再去想與望龍的種種過往,想要逃離那個男人無處不在的影響,記憶卻如同海潮般奔流往複,時刻提醒著她離開望龍之後什麼也無法做到。

當真有一點酸澀的氣味透到她的鼻子里,記憶的海浪彷彿成為了現實。

碧拉斯只覺得眼前水汽繚繞,淚水在她臉上滑過,太陽照射下折出晶瑩的光。

連這份悲傷也是很久以前望龍教給她的。

「真討厭啊。」

碧拉斯輕聲說道。

不知道是對她自己,還是對她的望龍先生。

輕飄飄的一句話,似乎要將望龍在腦海中的最後一絲痕迹抹去,收斂起淚光的眼中倒映出飛速遠去的天空,世界重新演化成全新的形狀。

碧拉斯的身體急速墜落。

她短暫解除了自己對身體的控制,在三萬米高空之上。

被壓抑的重量此刻釋放出堪稱恐怖的數字,在大地的牽引下化作火紅色的流光徑直砸向地面。

以碧拉斯的身體為距,百餘米的範圍內遍目都是劇烈摩擦生出的燃燒火焰。

落點漸漸顯現出城市的輪廓。

即將降落的時候碧拉斯改變了下落軌跡,與整座城市擦肩而過。

不少人都『有幸』目睹了這怪異的天象,紛紛抬頭觀看,興奮或者恐慌的情緒蔓延開來,卻沒有人想到毀滅曾經無比臨近這座城市。

另一種不可見的變化悄然發生。

極具壓迫感的重量已經逼近了地面,地面開始微微凹陷,火海中從天而降的身影將要摧毀大地,將其化為深不見底的可怖深淵。

但這份重量忽然消失了。

雲層,天空,大地,人群……

每一個單獨的存在表面瞬間凹下去1/2428732的弧度,相較於自身微不足道的弧度連接起來形成分散式的巨網,抵消了碧拉斯失控的重量。

偉力般的操控並不來自碧拉斯的命令,而是世界臣服於碧拉斯意志的自發舉措,萬物皆向她獻上忠誠。

天地間拉起倒懸之弓,接住她這根離弦之箭。

而後白皙赤裸的雙腳踏上地面。

把身體從短暫的失控狀態里調整回來之後,碧拉斯記起了火光中遙遙望見的城市。

整座城市正處於她的視線範圍當中,依稀可以看見城內交織的人群,片刻騷動后他們又恢復了平常的秩序。

她下決心拋棄跟望龍有關的一切告誡,包括那條「避開人類」,她剛剛計劃好的自己要走的路。

似是而非的人類語言從碧拉斯嘴裡不斷湧現。

不遠處一片樹林里,有人偷偷看著碧拉斯陷入專註思考的身影,口中接連發出納悶的「咦」聲。

「這肯定有什麼不對。」

接著就是不斷重複這句話,躲藏在樹林里的人搖了搖頭,還是想不明白其中的關鍵。

自己分明是追著那道詭異的火光前來,卻沒有聽到任何巨響,甚至沒看到什麼塵土飛揚的場面,只看到了一個呆立在路邊,嘴裡還念念有詞的普普通通的少女。

就連那身打扮也很土。

倒是長著在他見過女人堆里也無從尋覓的驚艷面孔,身體不甚豐盈卻有獨特的魅力,恰好他就是喜歡這一口的人。

來之前他就在暢想以後的富足生活,所謂「飽暖思春欲」,此時那張不大的孩子氣臉上更是浮想聯翩。

雖然那些飽暖都是虛構的,也不妨礙他對不遠處的年輕女孩慾望高漲。

但他居然生生忍住了,儘管整張臉都憋成豬肝色。他大口喘著氣平復內心的衝動,壓制住慾望之後看了眼立在身旁的木製匣子。

難以抑制的貪婪眼神穿透他所藏身的陰影,不遠處的女孩像是注意到了什麼,回過頭朝這邊看了一眼,他連忙低下頭收回視線,神色緊張起來。

掃視一圈沒發現異常,女孩又埋頭專心於她的交際練習。

所幸這番舉動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鬆了一口氣之餘他不禁暗罵自己一句「蠢材」,又伸出手指盤算了些什麼,他的臉上浮現出成竹在胸的笑。

「算算也是你該來的時間了,捕快大人。」

所有官職在他說出來的話里都被稱為「捕快」,他也懶得深究其中的區別,無論是誰只要穿著類似的衣服都是來抓他的。

畢竟從皇宮裡偷走了難得的寶貝,不抓到他有些人恐怕是再也沒法睡好覺了。

帶著這種令人愉悅的思緒他又深情看了匣子一眼,戀戀不捨地將它捆上布條,纏成灰不溜秋的樣模樣,系在腰間的刀抽了出來,匣子扎到空出來的褲腰帶上。

他的腰腹收縮到足以容納一拳,垂首弓背竄出藏身之處,一把雪亮長刀明晃晃握在手心,以他常常為此自得的速度接近到了那個還在演練的女孩身邊。

剎那間他的刀隨著身體的直起在空中劃出兇險的銀白光芒,刀身嗡然振動,刺向女孩毫無防備的脖子。

碧拉斯陷入了某種尷尬的場合。

為了融入人類的領地,她練習人類語言的時候把所有力量都收斂到了體內最深處,以至於她完全沒察覺這個逼近到自己身旁,一臉兇巴巴的男人。

哦還有架到她脖子上的一把雪亮的刀。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她甚至沒來得及做什麼反應,或者說是她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此時這個男人——準確來說是個男孩,正在為自己順利得手而洋洋自得,不懷好意的眼神上下打量碧拉斯「不甚豐盈卻有獨特魅力」的身體。

碧拉斯總算在她貧瘠的知識庫里搜尋到了這種名為「劫持事件」的行為,依照記憶中的描述碧拉斯有點猶豫自己應該失聲尖叫還是瑟瑟發抖或者兩個一起做……

不知道為什麼在望龍遺留的人類相關知識庫里全是這種柔弱女孩的反應。

她總覺得有點丟臉,臨到嘴邊的尖叫也就變成了小聲哼哼;至於瑟瑟發抖,她沒產生害怕的情緒壓根抖不起來,於是她就僵在那裡一動不動。

不經意的舉動進入到劫持者的眼睛,他的臉上擺出碧拉斯難以理解的滿意神色,被壓制的色心再度泛濫,草草扯過根繩子捆住碧拉斯的手腳,不安分的手伸向綠色衣服下擺。

碧拉斯沒看懂他的意圖,但身體被束縛的感覺讓她有些難受,下意識要放出藏在身體里的力量。

紅色開始聚集到她的瞳孔。

忽然間她聽到了劍鳴如蜂。

理應出現的第三人恰到好處地挽救了碧拉斯的尷尬,一經出現他就同時看著兩個人。

紅色悄然散開,劫持者和被劫持者也看向了那個人影。

錦紅色的官服上一隻手按在腰間,玉腰帶斜跨著撐起腰間的長劍,雲紋領交叉橫過他的脖子,被掩蓋住的胸腹寬厚有力,髮絲精心梳起結成頭頂上的發冠,赫然也是一張年輕人的臉。

他抽出長劍,劍尖對向拿著刀的劫持者兼小偷,用溫和的聲音說道:

「你是真打算把自己的罪加到誅滅九族,外加一條拐賣人口嗎?小武。」

「李承原……很久不見了,沒想到會是你來抓我。」

被稱作「小武」的人臉上洗去了泛濫的色心,認真起來的神色隱藏著難以看出的厭惡。

碧拉斯豎起耳朵,認真聽著兩個人之間的對話,除此之外她也做不了什麼。

她的手腳還被捆著,有人來解圍她也不用暴露身份,可以繼續扮演她的柔弱女孩角色。

只是他們好像互相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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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的劍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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