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2羅馬

葉柯也不知道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他只依稀記得薩拉爾把什麼東西塞進了自己的手裡，然後就沖了過去，緊接著外面便傳來了一陣又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轟！！」

又是一聲爆炸，整棟爛尾樓都在劇烈的震顫著，葉柯就如同被震醒了一般，一下子就從地上躥了起來。

「腦子清醒了？」希德聲音從一旁傳來，為了儘可能節約葉柯「大腦的算力」，她甚至都沒有在葉柯的視野里生成自己的形象。

「過去多久了？薩拉爾呢？他剛剛是不是衝出去了？」葉柯接連不斷地問道。

「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零九分鐘，薩拉爾成功完成了解密，他的本體意識也已經逃回了烏托邦。現在是其他同志控制的機械傀儡在幫你吸引安全部的無人機，在他們的有意控制下，交火中心正在逐漸向城市邊緣移動……在等一會兒，我們就能安全離開了。」

「我記得，他好像給了我什麼東西……」葉柯攤開手掌，躺在掌心之中的是一枚舊晶元，金手指上凌亂的划痕慘不忍睹。

「加密式定點通訊晶元，有了這東西，你就能隨時聯繫上薩拉爾了。」希德說道，「在他的領導下，荒野上已經誕生了一支由流放者和變種人組成的反抗軍，規模已經達到了三千人之眾。」（P.S.其實這裡本來想用的稱呼是GM軍，但是怕用詞過於敏感，所以改成了反抗軍，大家心裡明白就行。）

「其實我有點納悶，為什麼軍方要把這些晶元植入薩拉爾的屍體之中？」葉柯在房間里找個了相對安全的角落坐下，向希德問道，「如果只是為了誘捕薩拉爾的話，這籌碼下得可真夠大的。」

「其實這些晶元並不是軍方植入的，而是覺新寺的僧侶乾的。」希德說道，「那些和尚是真的把薩拉爾的遺體當成了『聖物』……實際上軍方也在利用覺新寺，以祭祀和傳教的名義，讓和尚們把這些聖物分散到各種城市去，充當誘餌。」

「說實話我有些不能理解這群和尚的行為。」葉柯嘟噥道，「為什麼要把中轉基站的坐標信息植入到被視作聖物的人類遺體之中……難不成對於這群賽博禿驢來說，那些中轉基站還是什麼『聖地』不成？」

「這些晶元里，絕大部分是覺新寺收藏的經文典籍，還有一部分則是寺廟裡相傳的『修行心法』，你直接接觸過的那個訓練程序就是這些修行心法中的一部分。」希德說道，「至於中轉基站的信息，那還得說到覺新寺的第一代住持了——他是烏托邦網路的最初締造者之一，他在圓寂之前將記載了這些信息的晶元和經文放到了一起……一百年之後，這些晶元自然也就和那些經文一起成為了受到供奉、祭拜的聖物。」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那看來我們還得謝謝這幫禿驢了……要不是他們，薩拉爾還不一定能搞到這個級別的信息。」

外面的爆炸聲和交火聲逐漸遠去，葉柯探頭往外面望了一眼，天空中已經看不到先前那密密麻麻的軍用無人機了，地面上則到處都是爆炸所形成的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土坑，有幾棟樓甚至都被炸塌了……所幸葉柯所在的大樓沒有受到波及，否則以他先前的狀態，估計就要被直接活埋進廢墟里了。

借著建築物和廢墟的掩護，葉柯繞開了寥寥幾架留守無人機的視野，離開了這個地方。

公司並沒有將這裡包圍起來，絕大部分的力量都被派去追擊那些機械傀儡了……軍方的高層也很清楚，在他們誤把11號侵蝕地當成薩拉爾本體的所在之地后，行動其實就已經宣告失敗了，收尾的工作更是極為潦草地扔給了康普尼去處理。

……

儺祭並沒有被取消，全息煙花依舊在虹江廣場的上空綻放，葉柯隔著大半座城市遙望著夜空中各種神怪巨獸的全息影像——和熱鬧無比的上城區相比，結束遊街之後的下城區顯得格外地冷清。

他走到街邊的一台自動販賣機前，用「約翰」的賬號買了一聽汽水，拉開拉環，坐在路邊的花壇上自顧自地喝了起來，配合他身上髒兮兮的袍子和凌亂的頭髮，他現在的模樣頗像一個窮困潦倒的底層遊民。

「希德，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

「我之前在網路上搜集信息，無意中搜到過一篇舊時代的新聞報道，那篇報道稱，在二十三世紀……唔，也就是我們現在這個年代，人工智慧和自動化機械將會成為社會生產力的主要構成部分，人們將會過上富足且自由的理想生活，真正意義上的烏托邦就會降臨。」

「可烏托邦沒有降臨，頂尖的人工智慧和自動化技術被首先應用到了戰爭上面。」希德說道，「真諷刺啊。」

「其實，以這個時代的科技水準，機器人完全能夠取代流水線上的工人，全自動化農場也能讓農民這個職業徹底消失……可為什麼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呢？」葉柯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自問自答一般說道，「因為資本的存在……他們想要攫取儘可能多的利益，就必須剝削勞動者的剩餘價值……」

一名非技術崗位的工人月薪是八百信用點，而購買一台能夠取代這個工人的機器人的價格是四百萬信用點。

考慮到工作強度的問題，這種崗位的工人有效工作年限在二十年左右，而機器人的理論使用壽命是六十年，工作效率相當於人類的三倍，那麼一台機器人單位壽命內的總產出就相當於九個人類工人。

那麼雇傭九名人類工人工作二十年需要付出的薪水是多少？

是172.8萬信用點。

連機器人售價的一半都不到。

那麼資本家就絕對不會讓機器人去替代人類的工作。

更何況，機器人日常維護、年檢、出故障修理都會產生大量的額外支出；而工人如果因為傷病而導致缺勤、怠工，卻可以以此為理由剋扣他們的薪水。

在資本家的眼裡，人類，就是最為廉價且好用的機器。

除此之外，為了不被社會所淘汰，為了競爭到更好的崗位，勞動者們會想方設法給自己購置更新更好的義體……

那麼這筆購置義體的錢從哪裡來？答案就只能是貸款了。很多人辛辛苦苦工作了十幾年，也就勉強還清了自己當年的義體貸而已……而那些沒能還清義體貸的人，他們最後只能變賣自己身上所有的能夠變賣的東西，時間、尊嚴、器官、人生……甚至是遺體。

這樣一來，就形成了一個「近乎完美」的閉環——資本借貸給工人們，工人們用這筆錢去購置義體，然後進入工廠工作，製造那些他們貸款買來的義體，用微薄的薪水去償還貸款。然後他們生產的義體又被資本拿去賣給下一代貸款升級義體的工人。

二十年的時間，一名工人或許能夠生產上萬件他自己身上裝配的同款義體，但他二十年的報酬卻只夠買上其中的一件，他的勞動所得並不屬於他自己，單純只是因為所謂的「生產資料」掌握在了資本的手中。

不僅僅是義體生產行業形成了這樣的閉環，在這個時代，各行各業的情況，基本上都是這樣。

金融、地產和醫療行業的情況甚至更加誇張。

……

有的人生來就在羅馬，而有的人生下來就是騾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