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9復仇

「那你女兒後來怎麼樣了？」馬丁剛問出口，他就已經後悔了——因為他看到葉夫根尼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無比陰鬱，灰白色的煙霧從他的鼻腔里噴湧出來，臉上僅有的那幾塊原生組織的肌肉緊緊地綳了起來。

葉夫根尼沉默了良久，直到手中的煙頭徹底燃盡，才從嘴裡吐出三個字來：「她死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馬丁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不怪你。」葉夫根尼將煙蒂扔掉一邊，擺了擺手，「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只是我還沒能走出來罷了。」

「白髮人送黑髮人，人間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此。」薩拉爾也跟著深深嘆了口氣。

眾人都沒有想要繼續揭葉夫根尼內心傷疤的想法，但這個大塊頭的傭兵隊長還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其實伊蓮娜的病，放在舊時代，根本無關緊要。它既不會影響日常生活，也不少減少自然壽命……但她偏偏出生在了這個該死的時代。」

「你最後還是讓她去做了基因調整手術么？」葉柯問道，「我是指……那種『非官方的手術』的？」

這種免疫性疾病並不會致死，只要不發生什麼意外，葉夫根尼的女兒預期壽命不會和正常人有什麼區別……但那些地下診所的「基因調整手術」，卻有著很高的風險與死亡率，如果換做葉柯自己的話，他寧可選擇不讓伊蓮娜接受手術，也不會冒著那麼大的風險把她送上手術台。

「不，伊蓮娜她始終沒有接受基因調整手術。」葉夫根尼說道，「她的死因，是自殺。」

「……」

「她無法植入任何義體，在學校里受盡了譏諷和嘲笑，所有人都孤立她，就連學校的老師也不怎麼喜歡她……因為這些老師收入的很大一部分來自於向學生推薦各種各樣的學習晶元和插件的分成，但伊琳娜她沒有安裝腦機，那些人就沒法從她身上賺到一分錢。」葉夫根尼點燃了第二支煙，「她學習一直很用功，可是沒有義體和腦機的輔助，再用功也比不上……」

葉夫根尼說著說著已經蹲了下來，用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肩膀開始小幅度地抽動。

「最、最後……她還是從……教學樓的樓頂……跳了下去……」

說到這裡，葉夫根尼已經泣不成聲。

葉柯和薩拉爾對視了一眼，馬丁則是轉過了身去，有些局促地揉了揉自己的臉頰。

葉夫根尼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為了防止義眼受到腐蝕，他和大多數改造人一樣，摘除了自己的淚腺，除了眼眶處的原生組織有些紅腫之外，葉夫根尼的臉上並沒有任何淚水所留下的痕迹。

但葉柯總覺得，哭不出來……反而給人一種更加悲哀的感覺。

「我後來去了她的學校，暴怒的我殺掉了她的老師和經常霸凌她的那幾個學生……但這又有什麼用呢？」葉夫根尼頹然道，「我被逐出了『公司』，又蹲了九年的監獄……當我被放出來的時候，我已經一無所有。為了生計，我不得不幹回了老本行……再一次拿起了武器。」

「你拿起武器……是為了生計么？」葉柯深吸了一口氣，用儘可能平靜的語氣問道。

「我……我不知道。」葉夫根尼搖了搖頭，「失去了伊琳娜之後，我不知道我應該去做什麼，我也不知道做什麼是有意義的……這幾年我賺了不少錢，我可以把這些錢都給你們，你希望你們不要讓那個孩子再一次成為悲劇……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我女兒的影子。」

「殺死伊琳娜的……是這個病態的世界。」葉柯對葉夫根尼說道，「這個病態的世界把人異化成機器，逼迫著人們通過加裝各種各樣的義體來適應社會、提高自己的勞動效率。對於人們來說，只有變成了『機器』，才能得到認可，才能變成社會的一份子……而拒絕變成機器的人則是變成了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異類」

葉柯頓了頓，繼續說道：「這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葉夫根尼將葉柯的話默默重複了一遍，「伊琳娜她不該死……我一直以為，錯的是我、是學校、是那些霸凌她的人……是那些不願意讓伊琳娜接受調整手術的人……」

「這些都是表象。」葉柯摘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了他那張毫無改造痕迹的臉，「其實你一直都有一件事情可以做，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葉夫根尼抬起了頭，雙眼瞪得滾圓，死死地盯著葉柯。

「拿起武器，向這個病態的世界復仇。」葉柯一字一頓地說道。

「復仇……是為了伊琳娜復仇么……你們，是真的打算顛覆這個世界嗎？」葉夫根尼的聲音之中帶著一絲顫抖，也不知道是因為興奮還是因為恐懼，「你們……不，我們……我們能做到嗎？」

「能不能，總要做了才知道。」葉柯說道，「不去做，那就永遠都做不到。」

「瘋了，他媽的又瘋了一個！」馬丁·洛蒙抖著腿，嘴裡碎碎念道，「都是一群瘋子……以卵擊石這種事情，可別拉上我……我還想多活幾年！」

「老馬，你在那兒小聲比比什麼呢？」葉柯走了過來，把手搭在了馬丁·洛蒙的肩膀上面。

「我什麼都沒說！」馬丁·洛蒙一驚，連連搖頭道，「我就是個收錢辦事的二道販子，對我來說，能混到一口飯吃就行……我也知道這個世界很操蛋，那些大財團大企業很操蛋……可我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我要是敢和那些龐然大物為敵，人家動動小拇指，我就得灰飛煙滅……更何況，我還有家人在新夏州市……」

「我也沒說要拉你入伙啊，伱緊張什麼？」葉柯拍了拍馬丁·洛蒙的後背，「你做你的生意就行，我只希望，以後我來找你買東西，你別找理由推脫就行。」

「那不會，反正……賣給那些叛軍是賣，賣給你們也是賣。」馬丁·洛蒙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只要你們給的價格合理就行……」

「你不怕被我們牽連？」葉柯笑著問道，「要是被康普尼知道你和叛軍做生意，你可沒法在新夏州市繼續呆下去了哦？」

「那大不了換一座城市……」馬丁·洛蒙無奈地說道，「其實我早就已經被康普尼給盯上了，只不過我給了那些負責監管的人足夠多的好處，他們才對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